最后一枪直击心脏,卓越无奈倒下,再挪不动半步。身旁一丈处,是这次任务她要保下的战友,也是她曾以为此生难再的挚友。用尽最后气力,卓越撑起脑袋,举目望去,却是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诡异笑容。
意识消失的一刻,卓越想,罢了,无非是算计,你平安就好。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安详的、美丽的……
是的,美丽。哪怕是身中四枪,倒在血泊中,卓越依旧美丽。
……
当意识重新回到脑海,卓越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无力。待她用力睁开眼睛,努力适应了窗外刺目的午后阳光后,却蓦地一愣。
躺在身旁的人,只能够看见小半张脸,那般年轻、美好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岁月还未带走她身上难能可贵的灵动清新。这是她印象里难以找到的母亲。记忆中,母亲依然气质脱俗,却不难感受到岁月磨砺下的庸碌与疲惫。
是梦吗?真好。又回到妈妈身边了,啊的叹了口气,卓越再次闭上眼。
不知又过了多久,卓越再次睁开眼,看着周遭比记忆更显真实的事物,她再次惊住。试探着唤了一声,缓缓发出一个单音,再看看自己的手脚,卓越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仍在熟睡的母亲。
“是重生?我是疯了吧!不可能……”这般怪力乱神,实在让她无法想象,难于思考。
卓越再次沉默地闭上眼,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直到身下的枕巾湿了大片,身子因哭泣而颤抖,许是卓越克制不住,动静大了些,身边的卓玉人悠悠转醒。看着卓越的泪眼,卓玉人有些着急,道:“是不是身子还难受?起来吃点粥,妈妈带越越去看病好吗?”
卓越再次听到母亲的和声细语,胸中稍稍按捺下的酸楚再次汹涌而来,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她边摇头边挪动着尚嫌虚弱的身体上前抱住母亲,仍是哭。
渐渐地,哭声止了。卓越抬头,深深地看着母亲,开口安慰道:“妈,我好多了,就是想妈妈,好想好想。”
卓玉人一听倒是乐了:“我家宝贝天天看到妈妈还这么想,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哟。”
……
那之后,卓越便陷入了沉默。卓玉人问她什么,她也只是点头摇头。好在此时正是寒假,四岁的幼儿园小朋友,实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卓越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前生的一切杂糅着一股脑儿冲进她的意识里。那些痛苦的悲伤的,快乐的美好的。一时之间,卓越有些恍惚,周身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前生带来的疼痛却狠狠碾压着她的心。她想,那一切、不是梦。
蜷缩在屋角,卓越疲惫地闭上眼,睡着了。梦中,过往地种种如慢镜头般清晰流畅地放映,卓越跟着剧中的自己时哭时恼。
刚刚下班回家的卓玉人看到这一幕,一阵担忧:这孩子怎么了,这一病过后,就更不爱说话了,是幼儿园里那些孩子的话让她上心了?这才四岁的孩子,心事太重了。要多陪陪她才是。
……
大半个寒假,卓越都在沉默与思考中度过。即使她因重生的不可思议而防备地隔绝着周遭的一切,前世特种兵预备役的训练还是让她明显注意到了卓玉人最近的细微变化:回家的时间比往常早了十来分钟之类。是妈妈在担心我吧,呵,能再重来,真好!
卓越这几天难得和卓玉人多说了些话,却常常欲言又止。一向细心周到的卓玉人自是发现了的。这天晚饭,见卓越话到嘴边,卓玉人便干脆直视卓越问道:“越越,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妈妈说?”
话在嘴边,卓越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决心:“妈,我能不能在家自学,不去幼儿园了?咱们家情况不好,在幼儿园里每天也无非就是唱唱歌画个画儿,您还要每天赶早下班接送我。不如算了,让我在家里学习吧。我保证好好努力!”
听到卓越的话,卓玉人忘了追究这么小得孩子口中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担心的皱眉道:“是不是幼儿园里小朋友说的那些话让你难受了?”说着便搂住卓越,“越越,我们甭管别人怎么说,没有爸爸,妈妈一样疼你爱你,只要越越努力学习,变得优秀,别人怎么说咱们就当阵风儿,吹过就算了,妈妈只要越越快乐。”
卓越一听,便知母亲误会了,急道:“妈妈,不是因为他们,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我要妈妈就够了,您别担心。我只是想要把握时间,早些上学,早些毕业,让您过好日子。”
卓玉人抬头看到卓越坚定的目光,虽然心下有些疑惑,但想到孩子在幼儿园里被小孩子们排挤、冷落,如今多少有些抑郁,便想,或许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小孩子嘛,再大的事,过去了便忘了,就答应她吧。
卓越看到母亲点头,总算松了口气。心道:“我的话妈妈必是没听进去,也好,慢慢让妈妈看到我的变化就是。”随即在母亲脸颊上吧唧一口,“嘻嘻,妈妈最好了,宝宝爱妈妈。”
从那日后,卓越便安下心来反复琢磨,并制定计划。前世的卓越就有了这毛病,做什么都得写下计划。这本是好的,可卓越心思重,有时简单的事,她计划来计划去便复杂了。
卓越想,既然重生了,过去的就都过去吧,不再去想军营,也不再想往昔的人事。这样想着,卓越的心上一痛,眼眶发酸。可一心想着要牢牢抓住今生命运的她,下意识地忽略了此刻因不舍而来的失态,再次将注意转到眼前的计划上。
首先是学校里系统的文化知识,哪怕曾经是资优生的卓越,也不敢忽略。毕竟学历才是母亲现下安心的理由啊。因此,小学到高中的各科学习计划便成了卓越首要进行的工作。
其次便是前世时她自十六岁起便耗尽心力不停学习的,诸如擒拿格斗、各国语言和计算机。当热,那时的卓越是为了心中那遥远的军旅梦。那时她是疾病乱投医,查了一大堆资料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便按着自己理解的,把能学的都学了,也不管能不能学好。如今,卓越刻意把这些当是兴趣。前生的卓越,在立志要考入军校后,更是拼了命地恶补数理化,可卓越是个天生的文科生。再努力,也只是班上中上的水平。
最后,是舞蹈。这是卓越真正深爱着的,从前为了那身军装放弃了,今生怎么也要捡回来。她也没想过能有多高的造诣,就是喜欢翩翩起舞的优雅与美感。
列好这些,卓越开始想着要如何实现。自己这个年纪,也不能天天一个人往书店跑,至于擒拿、舞蹈之类的,还得找个隐蔽的地方练习……
……
“小学的话,小舅舅可以帮忙跳级,中学就两年好了,初中一年高中一年,早些毕业,也让妈能轻松些。再来是考大学,争取BD吧,再抓紧读个研究生,回来当老师好了。稳定单纯。”
这一次,卓越再也不敢认真去想有关军营的一切,她此时只愿能多陪伴母亲,早些独立,让母亲能一直如现今这般恬淡美丽,让母亲能看到她成家立业。她从前就觉得,母亲曾经也定是意气风发的。试想,在孤儿院十多年的贫苦生活下,母亲还考取了重本大学,若不是怀了自己,母亲如今必不是如此模样。或者,把妈妈的冲劲也找回来,真期待那个充满自信的、干练洒脱的妈妈啊。
突然,卓越双手合十道:“如果可能,请让我找到父亲,至少让我感觉到,这世界还有一人与我血脉相连,无论结果好坏,我只求安心。”
想着想着,卓越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今生,别再遇到你们了吧!”
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卓越把两腿盘上,双手缓缓摩挲着脚丫子,即使这样也还是冰凉,效果不大。
没几下,卓越便停住了。因为她发现脚底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正方形红色胎记。她疑惑的是,这块胎记太过齐整了,倒像是画上去的,卓越不由再次把手放上去摩挲,那片胎记却渐渐灼热,泛出红光,半块红色玉简落到了卓越手上。脚上红色痕迹仍在,却是淡了许多。
那半块玉简呈方形,两个角被磨圆了,显得平滑,上方的两个角却是平直的。也是由此,卓越判断,这只是半块。
卓越拿着那半块玉简,有些不知所措。“这算是我重生的证据吗?从前我的脚底可是没有胎记的,更甭提还能从身体里掉出块玉简了。”卓越拿着玉简和脚底的胎记比对,那玉简却又消失了,胎记再次一片通红,她起身来回走着,却像从未多出什么在身体里,不影响行走,也没有异物感。连重生这种从前闻所未闻的事儿都被卓越遇上了,身体里多出这么个东西她还不至于大呼小叫,但还是被撼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停传入耳中,昨晚熬夜完成了计划的卓越,就在身上多出了半块玉简的震惊中迷糊睡去。再次醒来,迎接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待到稍微清醒些,卓越在床头伸了伸懒腰,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坐起。恰好卓玉人推门而入,看到女儿因睡眠不足而有些发黑的眼圈,不由怪道:“年三十也不要你守岁,还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累。”
“哎呀妈,我这不是给外头鞭炮声闹的嘛,实在睡不着嘛,我这会儿不也没睡够,可现在也没法睡了呀。”卓越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为能再次听到母亲的唠叨感动。抽抽鼻子,低下头去。
“是是是,你总有道理,赶紧洗漱去,该吃早饭了。”说罢就带上房门离开了。
卓越这时也完全清醒了,心里不免有些发苦。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大年初一满街走”,到了我们家,即使有心,也无处拜年了。其实卓越前世的记忆里,便从没有热闹的年味,直到遇上他。只是,可惜了……
当年卓玉人未婚生子,又是孤儿,若不是在孤儿院一同长大的干弟弟李锋帮忙,只怕如今这份女工的活儿,也是找不到的。所以从小,卓越便管李锋叫小舅舅,自从小舅舅结了婚,为了避嫌,母亲已经很久没带着卓越到小舅舅那儿串门了。
人言可畏,是卓越懂事后从生活里学到的第一课。
呵,又是个冷清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