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静静地卧在榻上,黄锦奉命彻夜守在床边。清晨有郎中再次前来,见她人已清醒,十分高兴,嘱咐道还需静修半月,才可完全康复。
昨夜她一夜安眠,此时看见生人倒也不觉拘谨。黄锦倒是问了许多细则,像饮食禁忌,日常注意之类的,没想到其中还有大文章,她也在一旁小心听着,心中倒觉得好笑,照这个养法,就算是没病也给你憋出来了。
她渐渐也觉得人有了些力气,便坐了起来。
“姑娘,还是躺着吧。”黄锦在一旁关切道,此时态度比起先前融洽时更显客气。
“公公。”喻和靖看着他,“澄沁有一事不明。”
“请说。”
“是否……眼下府中已有番子潜入,只是尚不知是何人。”
黄锦面色坦然,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眼下,世子既然信我,公公也应信我才对,”她低声说道,“澄沁与公公一样,对世子绝无二心。昨日澄沁听得公公说那些话,心中便存疑虑,公公处世一向小心,如何会单凭这一次就将澄沁投入密室,想必,是已有风吹草动了。”
黄锦面无波澜,喻便继续说下去。
“公公或许此刻见我年幼,以为我不经世事,可是澄沁虽不敢自称对当下形势了熟于胸,却也自觉并非泛泛之辈,我不知道公公在世子此番大计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澄沁断言,你们这是在把世子往绝路上逼。”
黄锦双目一紧,“倒不知姑娘有如此本事,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推测到这般地步。”
喻目光冷冽,“公公是在世子出生后,由司礼监拨调到此,作为宫内赏赐来服侍世子的,我说得可对。”
“正是。”
“那么公公对于朝廷应该有更深的了解,”她的身体略向前倾,直视黄锦,“却为何此番任由世子这般胡闹!一个藩王竟然和地方军队相互勾结,不论目的如何,此事过后,今后朝廷必然对世子多方压制,你以为,这是区区一个镇压反王的功绩就可以相互抵消的吗!”
黄锦面色一变,亦看向她,满眼疑虑。
“更何况,你又站在王爷的立场上考虑过吗。”喻和靖话锋一转,“兴王一生不说兢兢业业,却也是谨慎异常,当下世子尚且年少,威信尚浅,此番必然借兴王之名向南昌出兵,一战功成,兴王晚节不保,王爷如今身体违和,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见黄锦面色愈发紧张,喻和靖便知这几句话正好戳中了痛处,又道,“你我地位卑贱,此生亦不过于这方圆之地草草而过,世子心有天下,却因藩王身份不得不珠玉蒙尘,如今他一心只求立下功勋,却看不见之后的坎坷,我等又怎能听之任之呢,即便是舍下性命,也不能让世子,在这条路上继续下去,公公可同意我所说的这些?”
黄锦点点头,“想不到姑娘竟能考虑得如此深远,那么,眼下依你所见,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喻和靖只得苦笑,又说,“澄沁也只是猜中了七八分,具体事宜,还请公公事无巨细,一并相告。”
黄锦深呼一口气,几分犹豫之后,还是将嘉靖的计划全盘托出。
听得他说已有军队蛰伏于江西边际的时候喻便已心中一颤,最可怕的,是这支军队虽然授命于嘉靖,嘉靖却命令道,只要前方有宁王起事的消息传来,将领无需候他指令,可立时出击。
嘉靖这是考虑到了消息传递过程中的时差,怕耽误了时候。
她一时有些坐不稳,这就真是宁王方起,兴王便出兵了……额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她又问道,“世子与军队将领之间如何联络?”
“这就不得而知了,袁大人掌府中政令,与都指挥使的合作亦是他从中周旋,大力促成,想必与他有关。”
“公公,请带我去见梁皓,现在就去。”
“梁皓?”黄锦不解,“找他何用?”
“那日在青楼,世子自称梁皓,那位郑大人便有恍然大悟之色,想必梁皓一向与世子交深,名声在外,他出面或有转机。那袁宗皋一看就是个愣头青,要是我们捅到他那里去,他回头就找世子去了。”喻从床上下来,对黄锦说,“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走吧。”
“姑娘莫急。”黄锦笑道,“昨日以为姑娘是番子,将姑娘送进密室前便说你失足跌落南苑池塘,连名册都给勾了,此时出去了,怕是不妥啊。”
“呵,”听他这样说,喻又坐了下来,不禁感叹,“你这也太小心了啊~”
“我去唤梁公子过来吧。”
“姑娘稍等片刻。”黄锦说着便出了门。
喻总算缓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细细打量嘉靖的这间屋子,无论是墙上的画卷或是桌上的摆设都不放过。这间屋子里,确实有他的气息。
她轻抚床沿,日光从窗间缝隙流泻而至,光束中但见尘埃轻舞。
已是六月十三的上午了。
虽然此刻已算得上是千钧一发,她却不知何故有些淡淡的欢喜和闲适,是因为知晓历史最终的结果,有着必胜的把握,还是因为,此时是在嘉靖的房中呢?
正如此恍惚神游,有人进来了,是个从未见过的侍女,年纪比云生略长些,她神色拘谨地端着一盆清水,柔声说道,“请姑娘梳洗~”
喻点点头,王府的下人多半是这般摸样吧。喻看了看她,大概入府年候尚浅,所以待人接事都比较局促,于是笑了笑,走到这个女子的跟前,努力将气氛表现得轻松一些。
“呵呵,你是世子房中的丫鬟吗~?”
她略一愣,没想到竟然会被答话,一时间只是看着喻,随后答道,“是。”
“嗯,那一定很辛苦了。”想到嘉靖在竹林小屋里的表现,喻感叹道。
“奴婢……不敢。”
“玩笑玩笑。”喻随意摆了摆手,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动惹了灰的缘故,此时又是一阵咳嗽,她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脸,便回到床榻,半蜷于一角。
那侍女并不着急离开,站在原地,问道,“姑娘可也是世子身边的……丫鬟?”
喻点点头,那人又走得近了些,说道“只是不曾在府内见过姑娘。”
“我一向在世子书房之内,不怎么出入王府,自然不曾相见了。”
“世子向来都不允许一般下人进他的书房,如此说来……”
喻见她一脸暧昧,这才想起来世上还有金屋藏娇这么一说,立刻沉默,不再言语。此刻她只着里衣出现在世子的床榻上……喂!!嘉靖才十四啊!!!脑海中的某跟弦不自觉地断掉了。那侍女见喻如此,只是轻轻一笑,拿着盆子又走了出去。
喻和靖恍如石化,话说,自己为什么之前能那么淡定?
再回忆起来,梁皓的那句不便逗留仿佛也就别有深意了。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整理情绪,狠狠地敲了几下脑袋。
喻和靖!!你丫保持镇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