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沁额上冒汗,十分无语地看了杨慎一眼,这才拿正眼看向这位悠闲地望着自己的大叔。
“大叔,你叫什么?”
“王艮(梗)。”
澄沁点点头,果不其然,来自泰州的盐商,又有一番不同于世俗的学术见解,眼前此人正是今后心学泰州学派的创始人。澄沁嘴角略提,“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拜别人作师父的,你真要认我做徒弟,就要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行啊。”王艮眼睛都不眨一下,望着眼前这个挺奇葩的小姑娘,眼中兴趣盎然。
杨慎无比惊奇地望着这两人,至少他没见过来拜师还要先让师父答应自己条件的人。
最奇怪的是,王艮竟然还答应了。
“唔,”澄沁看向杨慎,“那个,拜师是个什么步骤?”
听得此言,王艮大笑起来,他从木板上翻身而下,站在了澄沁的面前。这时的澄沁才发觉王艮比方才远观时要高大许多,他熟练地解下绑在袖子上的布带,将披散的头发归于一束,望着眼前才到自己肩膀的澄沁,他用手蹭了蹭自己胡子渣啦的脸。
“你叫什么。”
“木心。”澄沁回答。
杨慎听罢,脸上隐隐浮现笑意。
“拜我门下不需要什么步骤,”王艮眉毛微扬,“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父了。”
澄沁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王艮脸上笑意渐深,“好徒儿,为师现在就要教给你一项任务。”
“嗯。”澄沁点头。
“为师的后院有一桶粗布衣服,你先将它们拿到门口的池塘洗了。”
“……”
“然后生火煮饭,米在灶边的罐子里。”
澄沁微微颦眉,不可置信地看向王艮。他仿佛在说着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最后再提桶水,把这的地给洗了。”
澄沁与杨慎一时都猜不透王艮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分不解。
澄沁疑惑地看了王艮一眼,这位仁兄家财万贯,大概也不会请不起佣人,要骗自己来给他做苦力,莫不是这期间其实是对自己的某种试炼,暗含了什么玄机?。
是想用实际行动来教会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道理?还是想告诉她别学程朱二人无穷无尽的格物穷理,而是将圣人之学转向平常生活?想到这里,澄沁什么也没问,便迈步去了后院。
总之,这个看上去和拜师没什么关系的举动,反而加深了澄沁的印象,让她对王艮陡然增加了几分尊敬。
望着澄沁的背影,杨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转向王艮小声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王艮将井口的木板取下,放在茅草棚子的一侧,开始从井中打水,一边提水一边笑道,“这丫头上来就要了我三个条件,指不定以后要我给她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我现在先让她帮我做做家务怎么了,你心疼?”
杨慎一时无言,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不会就是懒了这么一下吧。”
王艮笑而不语。
杨慎扶额,“我真不该带她到你这来。”
王艮用井水洗了把脸,顺手取过近旁的酒囊,先递给了杨慎,轻声问道“她真是你表妹?”。
杨慎伸手将酒囊推回,表示不用,随后微微一笑,反问他,“不像?”
王艮解开酒囊,不再接杨慎的话,一人饮起酒来。
许久,望着澄沁忙碌的身影,王艮才缓缓开口,十分认真地对杨慎说,“只怕她不是寻常女子,你……好自为之。”
杨慎十分敏锐地看了王艮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澄沁,并不言语。
“不过,这徒弟我喜欢。”王艮十分会心地拍了拍杨慎的肩膀,“算你功德一件。”
“去。”杨慎十分嫌弃地甩开王艮的手。
待到澄沁离去之时,那传说中的“名师讲坛”也没有出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澄沁已经全然将这件事情忘了,她靠在车的一角,沉沉睡去。杨慎望着澄沁低垂的脸,一时出神。
他已经感到眼前的女子并不寻常,只是,究竟有多不寻常?
王艮仿佛一眼就觉察了他的心意。这让杨慎多少有了几分不自在。
“少爷,到了。”赶车之人撩起幕帘,向车中之人低声说道。
杨慎做出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赶车人会意,放下幕帘,坐在车外等候。
此时,杨府之内,杨廷和正在庭院之中悠闲地晒着书。几个下人在一旁帮忙,他颤巍巍地在诸多木桌之间周转,表情淡然平和。
不远处,管家急匆匆地向着此处走来。
“老爷。”
杨廷和头也不抬,眯起眼睛仔细看写在书脊一侧的蝇头小字,“怎么了?”
“皇上下令搜查公子的聚阁了。”
“唔。”杨廷和点点头,缓缓将书册摊开,抬眼望了管家一眼,笑道,“查了好啊,省得以后用修不务正业,我也就省心了。”
“但是……”
管家站在杨廷和的身前,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他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忐忑,着实着急了一把,哪晓得老爷听罢会是这个反应。
嘉靖这时候忽然查起了聚阁,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杨廷和自知不必将这位少年天子的过激反应放在心上。
“是派谁去查的?”
“好像是锦衣副千户陆松之子。”
杨廷和停下手中活计,“陆炳?”
“正是。”
杨廷和的脸上浮现起意味深长的微笑,“自从皇帝入京以来,这个陆炳便频频入宫,得见天颜,颇受信任,却不知其中,有何缘由呢。”
管家站在一旁,十分上心地听着杨廷和的一字一句。
杨廷和四下环顾,见书册基本已经整理完毕,便悠悠转身向屋内走去,管家忙绕过木桌到他身旁,扶着阁老缓缓进屋,杨廷和轻声问道,“召圣太后那可有消息传来?”
“只有‘安心’二字。”
杨廷和点点头,“这便够了。”
许久,他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管家说道,“你去告诉我们的人,聚阁之事,别做反应,只当没有发生过。”
管家点头,随后便出了房间。
杨廷和一人独坐书房,静静看着窗外,一时出神。此刻他只是有些好奇,在封查聚阁之后,这位少年皇帝接下来还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