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年三十就要到了,众多莺莺燕燕又一轮的大型竟相争宠紧锣密鼓的奏响,让冷清的皇宫倒也喧闹。顾瑾的凤如苑还是一片安静恬适,地火暖热偌大个宫殿,顾瑾弄了几盆美人蕉和万寿菊,红的黄的粉的橙的,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嫩绿苍翠的叶子更显生机勃勃,阳光好的时候,就把他们搬到窗棂下,隔着窗花打下来的模糊斑驳的光影投落在美艳的花苞花瓣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蜜光,如梦似幻,清新芳香倾泻流溢自宫殿每处,和门外萧条破败的枯枝乱皮很不相称。
顾瑾病好后比往日精神了许多,吃的多了,吐的次数也少了,也不会动不动就眩晕嗜睡,丫鬟萧沫儿看在眼里,眉开眼笑,曾经苍白暗淡的脸颊都挂上两朵娇美的牡丹红云,她的美人王妃又回来了!心情好了也就越放肆大胆起来,顾瑾的膳食她到厨房要亲自做,衣服配饰她也要亲自整理叠放,比亲娘还要精细三分。怕什么,换下了宫服,她的身份就成了来宫里探亲的“姑娘”,顾瑾的结义姐妹,出了祸端,有顾瑾这个强大的靠山给兜着,就是她的身子骨,沫儿怎么给她补也没用。
那天顾瑾认出她后,就没给好脸色,晾在一边立着不管也不问,任宫女太监掌了羹勺独自用膳,桌上有她最爱的八宝杏仁米糕,金酥脆卷,清汤雪耳,和什锦豆腐等等,看样子味道还不错,瑾儿一筷子没动就撤了下去,去藏书阁也没带她,手里的《宫闱撰记》换了一本有一本,时间很快在指缝间流逝,到点了烛火顾瑾还津津有味手捧散着淡淡墨香的书卷默默品读,合上最后一本已是圆月高挂,伸个懒腰,就熄灯睡觉了。
夜里萧沫儿蹲在墙边被冻醒打了个冷颤,搓搓手臂,腿上就盖着一床暖和的棉被子,折成双层平铺在地,侧躺在上面望向床上熟睡的人儿就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萧沫儿让宫女推醒,两眼发昏,腰酸背麻,坐起来稳了好长时间,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以前这点苦都不算什么,跟着沫儿,连这身子都学娇贵了。顾瑾温顺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给她收拾打扮。
萧沫儿扶着腰走到她身后,遣散宫女,顾瑾看着镜子不动,眼珠都没动一下,由她拆下盘了一半的头发,三千青丝如瀑布直泻而下,手执木梳,穿梭其间,灵巧绕转,没多会已变成简洁而大气的随云鬓,菱状金制头冠镶嵌粒粒珍珠圆润饱满,垂在额头的紫金流苏坠随身体摆动划出出优美的弧线。沫儿换掉淌着五彩光华的珠花,佩戴上她顾瑾喜爱的银簪玉饰,如她冷艳高贵而耀人夺目。
“我错了!”萧沫儿低头绞着手指开口示弱。
“你没错,是长能耐了。”顾瑾晾了她两天当成透明人,这次是真生气了。
“是迎儿他想你了”萧沫儿强着辩解,满脸都写着“我没错”摆不平就把事推到不懂事的娃儿身上,总算把她这股执拗的机灵劲给养过来了,但若顺着她随性而为,迟早会生出祸端害苦了她。
“你还当不当我是主子”顾瑾突然冷冷叱责,大力一拍桌子,彭的巨响,身体跟着站了起来,眼里的怒气一点点往多聚集,铜镜摇摇晃晃,折射着明亮的光直刺眼。
这样的顾瑾让萧沫儿想起离开王府的那天,她朝哭着喊着瞥过来的那一眼带着陌生,冷淡,让她一阵一阵的抽痛发寒,加上前几日的担心焦虑,委屈扭成一条纤细的绫绞上脖子,让她喉咙发疼,喘不过起来。想着想着,就两眼发昏,膝盖麻痛,真的喘不过起来了,一个踉跄栽了下去,最后一眼是顾瑾心慌意乱扑过来扶自己的一幕。
醒来帘子前面是顾瑾和太医在外面商讨什么,抽回露在外面的胳膊,眼睛一酸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了下来,躺着难受,她托着玉枕要直起身子,一阵排山倒海的折腾,疼得想要冲破肚皮。
脚步渐进,顾瑾掀开帘子端了一个白色精致小碗走进来,里面盛的是血燕窝,本来昨天她就吩咐人煮了些,实在是生气,就赏了下人,今天一大早就又炖好一碗,她沉沉睡着,怕凉就一直用温火慢慢烘着,这才端下来,顾瑾用羹勺搅动几下,就递到萧沫儿面前,小丫头闹别扭,就是不接,嘴翘的老高,头一偏换她来不理不睬,顾瑾也不吭声,就一直静静举着,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刚才的气也消了大半,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对峙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零两盏茶后,萧沫儿叹了口气要接过碗,顾瑾却叫人把凉透的碗撤了下去换上冒着热气的,这是备好的第三碗,顾瑾还以为小丫头要摔碗解气,看来比预想的要好很多。暗自揉捏着酸麻的白藕玉臂,盯着她饥不择食的吞咽,嘴角涌起柔柔的笑意。
顾瑾也不管她,自顾自的唠唠叨叨“你别怪我心狠,在王府再疯再野也就罢了,我由着你,全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再大的事闹腾不出个天来,你来的这是什么地方?”顾瑾语气进而转为凌厉“出了这个门,若不是我及时醒来,还有老头子明里暗里护着你,兴许明天的太阳你都见不到。”
顾瑾缓了口气,继续道“皇宫里的深浊泥潭一旦陷进去就出不来了,但凡有点心思,哪个愿意来这。萧沫儿,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肚里的小家伙,你就给我跪上三天三夜也比不定到哪时死了连个全尸都捞不着的好,都是为人母的人了,还能这样不管不顾,我活着一天,倒是能护你周全,等到我一闭眼死…..”
“不许胡说!”萧沫儿刚刚缓和的脸色又苍白下去,扯着沙哑的嗓子像受伤的兽嘶喊道,一个激动又牵扯才压下的翻腾,像一刀刀割在心口上,刀锋冰冷,流出的血灼热而浓烈也温暖不了蚀骨的寒,她闷哼一声,死咬着嘴唇,捂着肚子在床上蜷握成一团。
顾瑾愣怔一会,就拉下帘脱了鞋子上床,扳正萧沫儿的身子,让她小心躺倒在自己怀里,双手按太医教的手法力道得当轻柔按摩她的腹部,才突出隆起一点,硬硬的,过些日子就成了圆滚滚的西瓜,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到这个孩子出世,看着手臂上的正中碍眼的小泡成了灰褐色,轻轻一触碰就疼得要命,事后顾瑾命匠人打了一个小巧的如意长命金锁,连带的还有个赤金印纹璎珞项圈。
顾瑾回过神来,帘子外面跪了一个宫女,“娘娘,周淑妃听说您病好后,适才送过来些桂圆莲子参汤,说是让娘娘好好休养,培元固本才是。”顾瑾伸出纤纤玉手,道“端进来!”接过温温汤汁倒进盛燕窝的汤碗里,复而还给宫女,“你就和玉清殿来的宫女亲自跑一趟,替本宫谢谢周淑妃美意。”又沉思一会道“妆镜下的隔板有个香奁,你打开里面是一个刻着玉兰的黄色木槿雕盒,是一套五福祥瑞飞鱼戏珠藤花翠珠钗,是给淑妃的谢礼。”
“瑾儿”萧沫儿眼瞪的溜圆,像一只发怒的张牙舞爪的小猫儿,顾瑾笑着看她脸上生动的表情,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嘴上,示意她噤声,把话憋了回去。
“下去吧”顾瑾放下手指还是一脸的笑意。
“是!”丫鬟退了下去。
“瑾儿,那珠钗是为数不多中你最喜欢的一套,不仅花色素美大方,样式也不落俗套,更何况你一次都没戴过,怎就给了那什么淑妃了?”萧沫儿不服气讨声道。
顾瑾按压的手改为抚摸她的肚腹,暧昧看着她,气愤悉数褪尽,只剩一片红晕羞赧“我没打算戴,本意是给你的嫁妆。”萧沫儿立马瞪眼诧异起来,顾瑾继续道“没想到做好后你已经嫁出去好长时间了,再补上也没意义,这始终是我心中的一大遗憾事,哪个姑娘出阁前不希望打扮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萧沫儿水水润润的圆溜大眼又红了一片,“后来就想通了,我情愿你拥有一生平平淡淡绵延不绝的福泽也不想是烟火一瞬的璀璨,要那劳什子干什么,就顺便带进宫了,原来还有用的着的一天。”
“可是是你花了好多心思的!”萧沫儿还是很不甘心。
“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你若喜欢我再给你打另一套就是,你这般调皮顽固撑不起那份稳实厚重。”顾瑾坐的累了,索性就抱着萧沫儿躺下来闭着眼睛休息。礼物送的平常,得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盯着,立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偏偏在她病好后拉拢示意,刚抛出的探路石就给她出了个难题,礼轻礼重都不好,宫里物什难保不会让人编排捏造,顾瑾不是怕麻烦,而是讨厌解决麻烦,要一直呆在宫里卷入漩涡是迟早的事,但是她在宫里待不了多久,所以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不牵连在她身上,怎么样都行。
“你倒是撑得起,累垮了压弯了也不哼唧,狗饿了尚且知道觅食,你哩,吃进去多少,每顿膳食就是在我面前装样子。”萧沫儿也学着她碎碎念。
顾瑾翻了个身,把头深深埋进萧沫儿的怀里没多会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她如婴儿般恬静的睡颜,埋久的哀伤和悲恸的星火彻底燎伤她不这么大的胸膛,她每天往藏书阁跑,都是算准了时辰,怕自己见到她发病吗?
萧沫儿展开鸳鸯被盖在她身上,顾瑾还抗拒着蹙眉嘟囔两句,看着就又想起家中托给隔壁白奶奶照顾的迎,老人家人不错照顾孩子也挺有经验,三岁有半了,“爹爹额娘”你教他一句,他就奶声奶气地学一句,有模有样的,就是这性子,也不知学了谁,小小年纪就倔强的不像样。
起身下床把汤水往花里一倒,叶子迅速枯萎下去,花也失了清香粉嫩,转眼间枯黄残败。萧沫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珠子要蹦出来,惊出一身的冷汗,身子晃悠退了一步,张开的嘴久久不能合上,天黑了茫茫一片,一时没了主张,叫人把花撤下去,想着要不要告诉顾瑾,宫里果真是防不胜防。
脑子灵光一闪,对了,她还有一颗信号弹,就发疯似的去找那身太监服,一路撞翻好几个太监宫女,是孙启出去办事之前给自己的,就两颗,说不到危及时刻不能用,找个僻静的地方一点,一道青烟冲天而起,不一会老头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出现了。
“萧丫头,我忽悠我上瘾是不是,上一次说什么要带你家王妃走,结果小谨压根就不想走,我备的黑衣人呀,马车什么的都没用上!”老头幽怨控诉她犯的罪行。天知道他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马车黑衣人根本就没有,从皇宫拖出个大活人,还是当时古灵精怪的小谨,出了差错,阿瑄不得和自己玩命啊,骗她说宫里有好玩的,好说歹说小谨就同意不出去了,拉扯着要找他说的好玩的,老头子一想,皇帝的夜生活可能还不错,于是就在屋顶上蹲点冻了一夜看人家做爱,顾瑾病好后回忆起这档子荒唐事,恨不得要把老头子千刀万剐。
“这回很严重!”萧沫儿闭紧偏房的门窗紧紧蹙起眉头压下如火山喷簿而出的慌张,一脸的凝重道。
“难道是小瑾不行了?”老头悲痛欲绝,装模做样道,萧丫头脸上明明就写着“顾瑾快死了”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猜错了,老头子急得都快哭了,好像看见一头笨母熊两眼冒凶光拍着肥掌,拖着笨重的身子急速奔过来誓死要咬死自己。
“萧丫头,你是不能动气的的,别..别激动啊…”老头子双手护到胸前,快到墙跟了还在往后退。萧沫儿一副吃定他的阴霾表情。
“小瑾,你来了!”老头子转头突然朝门的方向大声惊喜狂喊。
萧沫儿回头看去,什么都没有,老头子已经心有余悸跳到三米开外了。
萧沫儿也不再追他,一股心绪不稳,声音颤抖道“有人下毒害她!”
萧沫儿没想到老头子这么淡定,说出的话惊得她差点吐血“下毒稀奇呀,又不是第一次!”
“难道还有一次!”萧沫儿头上的天再次土崩瓦解,她怎什么都不知道。
“上次,莹妃带来的江湖郎中开的药是有毒的,她奶奶的分量真足,毒死了王二家三头牛两只猪。追了我十多条街呀,现在一路过他们家门口腿就直发抖”越说萧沫儿脸色越白,扯着袖子的手都掐出血来。
“可瑾儿是当着大家的面喝的呀,事后就好了,是有目共睹的”有事的话早就出事了。
“没喝,是我拜一位高人学的江湖幻术,厉害吧!啧啧,别看小瑾只有九岁心智,机灵聪颖的脑子不亚于阿瑄她娘,我就点了她一下就学会了,想当初我还学了三个月…”老头察觉说漏了嘴闭口不谈,抠挖完鼻孔,一吹胡子,从兜里掏出个金灿灿的凤梨放在袖子上擦擦,吃了起来。
“可她确实好了呀!”萧沫儿道出心中疑惑。
“哼,你当我每天给她的糖葫芦真是街上三文钱一串的啊!”老头看她愣住,翻了个标志性的大白球,肯定是把她卖了还会替别人数钱还是不会中饱私囊的那种,幸亏没和穆银在一起,两个二愣子还不把家财都败光了,可怜孙启那娃倒霉了,别被阿瑄折磨死才好啊,老头立马双掌重合,虔诚闭了眼睛替他默哀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