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阳郡王……霍启尘?
闾丘枫还记得上次韩浅薇特地冲到瞻州大营里来,就为了讲一句“颍阳郡王弄给进京了。”还硬生生惹毛了杭九泽。
或许惹杭九泽是她故意为之,毕竟他怎么看都还在生杭九泽的气,但她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跑来说这一句话。
但是闾丘枫不相信以韩浅薇,能对朝堂上的事情那么了解。
他第一次见韩浅薇,就觉得她充其量算是个受命于人的棋子。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韩浅薇是久山平戟朔的弟子,从韩浅薇在京城郊外遇袭,到她在南市街的钱庄等他,他只道韩浅薇是什么人的马前卒。后来韩浅薇半夜跑进平远侯府还替他母亲医伤的行径,让他彻底相信,韩浅薇是有所图的。
只不曾想到,韩浅薇背后的人,是辰王杭九泽。而杭九泽与韩浅薇的关系,也不止是共事那么简单。
看清了韩浅薇,他却依然败给了杭九泽。
他像一个干渴欲死的人,看清了杭九泽手里拿着的是鸩酒,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下去。
饮鸩止渴。
鸩酒后那个面有得色的笑容他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还是一点一点身陷泥淖。
所谓身不由己。
闾丘枫原以为自己对朝堂很了解——毕竟官面上的事情,对经商多多少少有影响,况且闾丘岩贵为平远侯,以闾丘枫的立场,想要于官场划清开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闾丘枫从小就被告知,长大之后他十有八九是要接任父亲职衔的,从小就被小侯爷小侯爷的叫着,听多了也没什么不习惯。
闾丘枫跑去经商其实纯属意外,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因为他某日听说落影的家原本是江南两江巡查府,突发奇想,决定把她的家还给她。
然而两江巡查府已经被朝廷查封多年,早已尘封,想要弄到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说白了,能决定成败的只有一样东西,银子。
闾丘枫觉得,想要弄到那么多银子,经商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他所知的唯一能用的办法。
其实闾丘枫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能把两江巡查府买下来,他原本只是把这当做随便玩玩罢了,一直想着以后一旦涉足朝堂,必然再没有这样闲心思和闲工夫,所以能玩且玩。
结果一路走出这么远,自拔已是不能。
闾丘枫原先只以为杭九泽一步一步将他逼到瞻州来,看中的仅仅是他的钱。其实对于钱,他已经无所谓了,南市街的各家店铺里递上来的账目,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排排比较大的数字,除此之外没有更大的意义,既然杭九泽知道了他的弱点是落影,那么为了让落影回来还有查明父亲的死因,杭九泽想要什么他无所谓。
然而事实上,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一路明了到底。杭九泽,邓显,霍启尘……他们之间一定互有牵扯,但他看不清其中错杂繁复的脉络。
颍阳郡王进京,京师必定有变这个传说,他很久之前就听说过。之前的事情可能是道听途说,然而十多年前,上一代颍阳郡王进京后,不久京师便血雨腥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案子,许多位高权重的官吏被投入大狱,又仿佛一夜之间皆尽被处死。除此之外,还有株连牵扯,数不胜数。
闾丘枫可以算是亲眼见到这事发生的。那时候他还很小,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只长长在平远侯府门口看见一列一列的囚车经过,里面坐着各式各样的人,有仰靠在车里颓然长叹的,也有疯了也似地放生大笑的,还有一脸麻木望向四周的。这些人唯一的共同之处,只有眼中的绝望。
那段日子父亲并没有去驻守边塞,而是留在家中。他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闾丘岩没有回答他,只叫他不要再看了。
闾丘枫从小就不是听话的人,尽管闾丘岩不许他再理会这件事情,可他依然想着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直到闾丘岩有一天突然带回来一个名叫江浸月的小姑娘,才彻底转移了他的注意。
后来在得知两江巡查江家的事情之后,闾丘枫隐隐觉得落影家门被灭必然与京师当年发生的事情有关,可是那件事情到底如何,竟无从查阅,仿佛可以要隐瞒什么似地,与那时之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接二连三地不在人世,而书籍诏册上,也完全没有记载。
只是闾丘枫从来没有想过,颍阳郡王这种好事居然还能轮到他再来亲历一回。
京城有变,这句话本来就太宽泛,没有人知道会是怎样的变化,是会与上次一般掀起一阵刀光剑影,还是会有别的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随意猜测。
而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是他一力就能阻止的。
况且,他也未必想要阻止,他也并不想逃避这件事情的发生——也许他还能借着这次的事情看清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事情……
现在若是依眼前这个人所说,他为邓显做事,却被派到了颍阳郡王府里,难道邓显与颍阳郡王府也有瓜葛?
对于这一点,闾丘枫并没有感到诧异,反觉得朝堂上就应该这样似的,明里暗里千丝万缕,如果关系太简单,倒不像是官吏之间所该有的了。
左手抱在胸前,右手肘架在左手上撑着下巴,闾丘枫看着那人笑道:“十多年,你在颍阳郡王府的资历倒不浅。这十多年来,你帮他做了不少事情吧?”
那人被闾丘枫追问了这么久,早已困乏至极,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那人花了半晌才恢复气力,道,“只是……做一把杀人的刀……而已……”
“杀人的刀?”闾丘枫突然一愣。正好是十多年前的时间,正好是颍阳郡王进京的时候,也正好是两江巡查江家被灭的时间。
这样看来,江家被灭,与邓显有关,也必然与颍阳郡王有关。
转得太急的心思让他猛地呛了一口凉气,猛地咳了几声。杭九泽在一旁半挑起眉,研究似地看了他一眼,半天才道:“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的话……走吧。”
杭九泽冲周翰点了点头,让周翰将那人重新锁好,便与闾丘枫一起往来路走去。
离开地窖之后,闾丘枫突然问杭九泽为什么眼前这人能这么听话,杭九泽淡淡道:“一个人,既然能被邓显收买,自然也能被我收买回来。”
“我看他不像被你收买了的样子,倒像是……”
“像是被我折腾到半死不活,不敢不说?”
“……”闾丘枫不再说话。
想了一会儿,杭九泽才开口打破静默:“你先回去吧,收拾好东西,明天晚上回瞻州,现在我的王府落脚,后天起程回京。”
听到杭九泽的话,闾丘枫有些出乎意料:“那么快?”
“迟则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