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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少室山中浇血泪 毗卢殿里斗魔功

他身形甫动,郭靖宇已经提起铁剑,指住他全身三处大穴,正是嵩阳山庄嫡传“嵩阳铁剑”的功夫,三道劲风直撞过来,势道极其猛恶。叶飘零惊道:“嵩阳铁剑!”知这人是名门弟子,不敢小视,侧身避过,还了一掌,荡开铁剑,紧接着一声轻响,长剑在手,沉声喝道:“你们身居高位,不思恤民,反下如此毒手,视人命犹如草芥!今日与你们拼了!”挺剑向郭靖宇刺去,郭靖宇回过铁剑,反削他手腕,这数十斤的大铁剑在他手中竟是轻灵如意。叶飘零冷笑一声,横剑一格,使开风中残叶弱水萍飘的功夫,借势倒飞,有如蜻蜓点水,早到苏白玉身前。正要揪她下马,红影一晃,先前那少女已经欺到,剑光霍霍,直奔自己额头而来。

慕容秋水一挥手,三支袖箭如电而出,那少女只得回剑击打,先救自身。叶飘零长剑圈转,苏白玉往左闪避,叶飘零左掌却早已伏下,在她肩井穴一按,她顿时全身酸软,坠下马来。叶飘零叫道:“你身为武协命官,知法犯法,罪当不赦,且留在现场勿动。哪位叔叔去请维治局?”这最后一句,却是向围观群众而说。

苏白玉叫道:“老娘苏白玉在此,哪个兔崽子敢去叫维治局,日后查出,抄他满门!”四周群众闻得,一个个浑身颤栗,都退了数步,交头接耳,都道:“原来是苏会长,怪不得如此威风。我们……我们可得罪不起。”一个矿工大叫道:“姓苏的,我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皇帝爷爷,你杀了我这么多弟兄,可不能算完!”数人一齐叫道:“对,可不能算完!”

苏白玉冷冷一笑,满是鄙夷之色,对叶飘零道:“看你不过是个学艺弟子,压根就不知人情世事,休得多管闲事,还不放了我,免得误了你的前程!”叶飘零满腔愤膺,想起多年所见,恨恨道:“中华武协常宣扬人民百姓当家作主,同当盟是百姓的大救星,就是这样子干的么?”思及表兄下狱,父母含屈,寒假之中自己多受亲戚怨望,不觉眼圈都红了,手上也不禁紧了一紧。苏白玉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忽听得一声断喝:“哪来的土匪,竟敢袭击人民公仆?天下百姓,当噬你肉!”呜呜一响,一件沉重的暗器袭到,叶飘零听得来势非常,不可强挡,连忙跃起,一个金钹从他足底飞过,圈转回来,钹面一斜,兜住苏白玉,又送回马上去了。那钹却飞了回去,落到一个中年汉子手中。叶飘零惊诧不已,知来者必是武林中的大宗师大高手。刚才那一钹所含气势之雄、力道之巧、手法之精,实已进入出神入化的境界,常人绝不可能为之,见郭靖宇向来人拜倒,叫道:“二伯。”他才知是嵩阳山庄的前辈到了,当下退开两步,静以待变。

慕容秋水走近身来,低声道:“安宁,我们该回去了。”叶飘零一省,暗想:“差点忘了清儿在考武期间,时光如命,我要打抱不平,怎么能耽误清儿的时间?”但眼前这一幕实在让人气愤不过,教他如何忍得?

苏晓凤这才注意到街上几人均非正常死亡,一个个肠流腹破,一派惨绝人寰之状。她不自禁惊叫一声:“姑姑,这些人真是你杀的,为什么?”苏白玉冷冷道:“财迷心窍,无法无天,竟敢敲诈武协官员,真是该死!小丫头,别理这许多,咱们走!”苏晓凤睁大眼睛叫道:“姑姑,这许多人命,岂能等闲视之?这些人纵有少许不敬,姑姑又何必痛下杀手?”

苏白玉恼怒起来,叫道:“笨丫头,你也跟这些泥腿子一样瞧不起姑姑?”苏晓凤忙道:“晓凤不敢。郭二叔,你先陪我姑姑回去,我在这里呆会儿。”苏白玉喝道:“你又犯傻了,这里有什么好呆的,快和我回去!正堂兄,把这丫头带走吧,别让她在外面闯祸。”郭靖宇点头道:“是啊,凤妹妹,大人的事情,咱们少管,先回去吧!”说着去拉她手。

苏晓凤身子一扭避了开去。苏白玉往郭正堂使个眼色,郭正堂明白,身形一晃,抓住苏晓凤,送到马上去了,正好坐在苏白玉背后。苏白玉纵马起行,叶飘零叫道:“休走!”扑上前去,郭正堂一皱眉头,右手探出,金钹横砸。叶飘零横剑削他手腕,郭正堂倏地收回,左拳击出,叶飘零剑在外门,只得也已左掌相拒,啪的两股力道相交,各自退出三步。郭正堂立即站定,身形闪处,又飘了过来。叶飘零使开这半年多苦练的剑法,凝神相应。耳听得苏白玉叫道:“你们这些人把尸首埋了,谁敢去报案,一定叫他不得好死!”带着侄女,和郭靖宇走了。

这边叶飘零正与郭正堂斗得难解难分,他的对手乃是嵩阳山庄的二少庄主,非同凡响,他剑法本未臻极高境界,功力也远为不及,只撑了十招,已是相形见拙。慕容秋水叫道:“安宁,别打啦!”叶飘零喝道:“这人为虎作伥,容他不得!”身形一展,围着郭正堂风车子一般狠转,剑掌纷出,一口气攻出十招,郭正堂倒也不敢小视,双足不丁不八站住,双掌并力推出,有如龙腾虎跃而来。叶飘零陡然缓下身形,剑气收敛,有如狂风之中一只乳燕,被掌力推出,全然不由自主。郭正堂呵呵一笑,见他败走,也不追击,抽身便退。叶飘零挽个剑花,那剑光本已收缩,却又倏地往外迸出,有如一个亮球越张越大,终于爆裂开来,万点剑锋罩住郭正堂全身。

郭正堂叫道:“好!”见势无可避,当下掷下金钹,拔剑出鞘,展开嵩阳剑法,回击过来。叶飘零剑圈旋又收敛,等到郭正堂逼近,忽又爆开,这一张一弛,收发之际,挥洒自如,慕容秋水心下暗叹:“安宁学武最快,这半年弃刀练剑,竟又达到如此地步!”郭正堂也叫声好,看来不出绝招,难以立胜,当下吸一口气,真力到处,剑尖迸出一道青芒,闪烁不定,突破叶飘零的光圈,直往他面门射来。叶飘零惊叫道:“剑芒!”连忙闪避,剑光顿时消散。郭正堂嘿嘿一笑,飞身跃起,那剑芒大盛,遮天蔽地而出,万道霞光升起,虽是夜幕降临,天地之间,却亮堂起来。剑芒现世,谁能抵敌?

咝咝作响,却是雨水遇到剑芒,尽数化为蒸气。慕容秋水大骇叫道:“住手!”不及拔剑,纵跃过去,袖箭先出,但遇到这无坚不摧的剑芒,顿时化作飞灰飘散。郭正堂已抓住叶飘零胸口掷了出去,自己却冷笑一声,反跃而出,倏然不见。叶飘零虽遭挫败,并不慌忙,使开心法,背心贴地,滑出数丈,腰腹用劲,站起身来,叫道:“好厉害的剑芒!”

慕容秋水抢近身来,叫道:“安宁,你没事吧?”叶飘零运气转一周天,摇头道:“我没事!”见几个矿工浑身浴血,叹道:“他们才有事了!”围观群众走近,议论纷纷。一个老头道:“可惜我们来迟了,早就应该拦住那泼妇,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一个中年妇女道:“是啊,那泼妇好生可恶,可惜我未带兵刃,否则啊,管她宝马宝牛,还不砍他个落花流水!”又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子点头道:“没错,众怒难犯,武协也不能一手遮天,可惜大家没想到这妇人竟会当街杀人,否则大家齐上,一定让他讨不了好去。”另一个青年文士道:“可惜啊,我刚才用传音入密提醒这位大嫂躲避马匹,没想到那恶妇如此狠毒,抢先出手,终于害了这位大婶。”

叶飘零转头向几人怒目而视,心想:“刚才在旁边看热闹,没一个动手的,这当儿却又来说这等废话。中国人见义勇为这等优良传统,到底扔到哪里去了?”忽地人群外有人哭叫道:“爸,妈,你们怎么了!”挤了进来,扑在那死去的妇女身上大哭。杜得来这时已经醒转,也下泪道:“小馨,你妈,你妈被人用宝马踩死了!”小馨叫道:“妈!妈!”惨叫一声,仰面倒下。

叶飘零一惊,连忙抢上,在她人中穴一按。小馨悠悠醒转,低声道:“谢谢公子。”转头望见母亲,又痛哭起来。叶飘零也恻然不已,忽见刚才和自己交过手的那位姑娘,杀人凶手的侄女纵马驰来,抢近人群,飞身下马,叫道:“小馨!”小馨从泪眼中望去,见是苏晓凤,哭道:“苏……苏小姐,我妈……我妈……!”悲切之下,已经又嘶又哑,便说不下去,只放声大哭起来。

苏晓凤好容易瞒过姑姑,翻窗而出,浑身衣衫多被挂破,浑不似她大小姐的风范,但这时却也顾不了这许多,抱住小馨,泣道:“小馨,我……我对不起你!”

杜得来呀的一声大叫,抢了过来,一把揪住苏晓凤胸前衣衫,猛吼道:“是你姑姑杀了我老婆,老子要你偿命!”小馨不明所以,忙道:“爸,她是苏小姐,是帮我找工作的苏小姐啊!”杜得来道:“小馨,她姑姑就是杀死你妈的凶手!”

小馨浑身一颤,退了开去,望着苏晓凤,不禁呆了,好半晌才叫道:“苏……苏小姐!”禁不住双膝一弯,坐倒在母亲身边。苏晓凤被杜得来揪住胸口,但这会儿哪顾得害羞,连忙叫道:“杜叔叔,你冷静点儿,我来找你们正是为了我姑姑之事啊!”使力一挣,啪的外衣碎裂,苏晓凤退了开去,走到小馨面前,柔声说道:“小馨,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等事情。”

小馨这时已经面色木然,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神采,眼泪也不再留下,只呆呆的望着苏晓凤,喃喃道:“苏小姐,我妈死了,苏小姐,我妈死了!”苏晓凤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轻轻放在小馨面前,低声道:“小馨,人死不能复生,我姑姑做出这种事情,我也十分抱憾。这笔钱给你妈下葬,余下的可以作为学费,我只盼你不要太过伤心。”

杜得来扑上前来,怒道:“滚!滚!几个臭钱,就想买我老婆一条命么!”伸手抓起那叠银票,狠狠往苏晓凤脸上砸去,低声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告到北京紫禁城,我也要你姑姑偿命!”抱起妻子,一个矿工扶起小馨,其余的各自搀扶,向着维治局走去,几个好心的群众也跟了上去,准备去做证人。

寒风吹来,银票飞散,围观群众发一声喊,纷纷抢了起来,那些人命小事,哪还有空顾得上呢?咔嚓一响,路边那辆装着衣服的人力车被人群踩翻了,一件一件的衣裳掉下,被践踏得不成形状。那宝马铁蹄的威风,与这时的众志成城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几张银票掠过苏晓凤的脸庞,飞到她项颈里,几颗豆大的泪珠坠在银票上。她外衣已裂,陡觉寒冷,忍不住浑身一颤,胸前微微抖动。路边围观的几个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胸口,贼兮兮的发呆。几个人奔跑过来,伸手到她颈上,来抢银票。乱哄哄之中,把她挤得踉踉跄跄往前跌出几步。

苏晓凤心中一凛,转过身来,尖声叫道:“你们这些人,无耻!胆小怕事,不挡住我姑姑,现在又见钱眼开,无耻!丑陋的中国人,无耻啊!”只感到一阵恶心,呕吐起来,一口气转不过去,也仰天跌倒了。叶飘零一惊,待要过来抢救,但人头攒动,挤得大街上水泄不通,只怕麻雀一时也飞不进去。

这时银票都已抢完,几个人打起架来。当心几人见到苏晓凤倒在泥水之中,嘴旁虽有许多秽物,却也掩盖不了如花似玉的容颜,纷纷叫道:“这姑娘晕倒了,我来给她做人工呼吸!”一人说做就做,抢上前去,捧住苏晓凤的脸,刚要低头,砰的被人当头一拳,拉了开去。只听一人叫道:“你******,敢跟老子抢!”扯开前面那人,来抱苏晓凤。

被拉开的那人叫道:“我要做好事,你******敢阻拦?”回手拉住那人,两人扭打起来。一个妇女叫道:“老公,你别打架,别打架!”走近身去。扭打中的一人推开了她,喝道:“你别管闲事,这家伙不让我做好事,非教训他不可!”两人又打了起来。

后面又一人来到,大声说道:“做人工呼吸我最拿手,还是我来。”却被另外一人挡住道:“你不要抢在我前,我要救人啦!”一群人抢着给苏晓凤做人工呼吸,互相打了起来,闹了许久,毕竟还是没有人做成好事。

叶飘零和慕容秋水这时已经挤进人群,慕容秋水拿出手帕将苏晓凤秽物擦去,叶飘零望着这大小姐犹若透明的嫩脸,禁不住也有些心动:“要是我来给她做做人工呼吸,亲她一亲,肯定很不错。”这念头一闪即过,心下生愧:“我这么想,如何对得住清儿?”当下站起身来,拉开架势,使个封字诀,挡住涌上来的人群。慕容秋水蹲在苏晓凤身边,按她人中,拍打百会,始终救不醒她,只得喊叶飘零道:“这姑娘休克了,还是送她去诊所吧!”当下将苏晓凤抱了起来。

叶飘零点点头,为慕容秋水开路。忽然一个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叫道:“这位小哥,我是这丫头的表舅舅,我来送她!”笑嘻嘻走近道:“多谢小哥仗义,我来抱吧!”叶飘零看看四周纷涌而至得人群,摇头道:“救人如救火,快把他们挡住,别惊动了姑娘。”那中年人答应一声,守在慕容秋水后面。

三人冲出人群,遥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你不拦住我做好事,早就把这姑娘救活啦!”另一人道:“你不一样,也存心不让我做好事!”叶飘零与慕容秋水相对苦笑,展开轻功,往诊所奔来。那中年人叫道:“等等我!”飞步追赶,弄得气喘吁吁。围观者见没有热闹,这才渐渐散去了。此后市集之中,平添两三口舌,茶馆之内,涌现几句谈资,却是在所难免了。

叶飘零与慕容秋水将苏晓凤送入诊所的急诊室。一个大夫迎上来,问道:“谁是这女娃家属?”叶飘零指着中年人道:“这位大叔便是。”那大夫便对他道:“去那边交一钱银子的挂号费。”那中年人一愣,连忙点头哈腰说道:“好好,我先去厕所,马上便来。”说着跑出去了。

大夫等了许久,不见中年人回来。叶飘零不由得苦笑一声,才知这中年人冒充病人家属,恐怕还是为了占些便宜,如今见到要交挂号费,便找个理由溜了。这当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大夫,你先给她治吧!”大夫皱眉道:“没有挂号单子,我怎么给她写药方?”叶飘零问慕容秋水道:“清儿,你身上有钱么?我没带钱。”慕容秋水点点头,掏出银子来。

挂了号,大夫开了药方,说道:“一共十三两银子,去收费处交费买药吧!”叶飘零自到慕容附庄之后,已是百病不生,即使小病小痛,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因此七八年来几乎再也没有到诊所买过药,这时听得,大惊道:“十三两!这么贵?大夫,这位小姐什么病?”大夫说道:“应该是心结纠缠,得的是当今江湖中新出现的‘学艺弟子综合抑郁症’。这些药能救醒她,但真正治好,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醒来之后还得进行心理治疗才行。现在家属不在,没法办住院手续,只好先把她弄醒再说。”

叶飘零哦了一声,知道诊所里是不会跟你讲价的,当下问慕容秋水要了银子,便往收费处而来。远远望见一群人挤在窗前,听得窗内一个女子叱道:“没钱赶快去借!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没钱也要住院,我们诊所还怎么开下去?我们都她妈喝西北风去吗?拿到钱了再来废话!”

叶飘零知道又是那交不起医药费的患者在这里求情。如今市场改革,竞争自主,医药费用大幅度提高,而医疗保险福利却逐年减少,这种情况已是屡见不鲜。叶飘零见到此状,心下自然怜悯,但自知管不过来,也就不欲多事,只暗自感叹:“如今有个健康的体魄,真是太重要了!”当下便去另一个窗口交费,走到近前,这才吃了一惊,原来人群中跪着一个汉子,正是方才家破人亡的杜得来,身边地上一个担架,躺着一个少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全无血色,却是小馨。杜得来头缠白布,连连作揖,苦苦哀求道:“小姐行行好,先给我签个字,让我女儿留下吧!只要救活我女儿,我情愿作牛作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旁边一个护卫过来拉着他,说道:“我们这里有规定的,这些事情没法由我们作主啊!先生快去多筹点钱来吧!”杜得来身周正是那些矿工,个个身上缠着布条,隐隐露出血色,有的还用毛巾吊着手臂,但脸上均无痛楚之色,只是七嘴八舌的乞求。一个矿工急匆匆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叠银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来哥,实在是没办法了,一下子只能拿出这么点儿,够小馨住三天,先让小馨留下,以后再慢慢想法子吧!”

杜得来颤巍巍站起,接了过来,转交给窗内的收费员,说道:“小姐行行好,先定三天吧,求您了!”那收费员皱眉说道:“有没有整的?这么多票子,数起来也太麻烦了。”杜得来摇摇头,满眼期盼。收费员接了过去,见那银票都是一钱、两钱的破旧票子,甚是不乐,口中骂骂咧咧起来,数了好久,确认无误,这才叫道:“人字八号房间,三天!”开了凭据,几个大夫这才过来,抬着小馨走进去了。

叶飘零也抓了药,回到急诊室来。大夫先取了一部分,和在一处,给苏晓凤服了下去,吩咐道:“带她到注射室去扎针。”慕容秋水连忙把苏晓凤背起,来到注射室。一个大夫拿起银针,给苏晓凤百会、耳门、玉枕各穴都扎了一针,只听得苏晓凤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叫道:“无耻!无耻啊!”睁开眼,满面愕然,左顾右盼,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叶飘零道:“姑娘,别和那班人一般见识。你当时气得休克,我们把你送到诊所来了。”苏晓凤哦了一声,甜甜一笑,说道:“谢谢公子。刚才费了多少钱?我现在就还你。”叶飘零道:“钱不钱的不着急。这些药你先拿着。”说着从慕容秋水手中把药拿了过来。

眼光与慕容秋水一触,见她眼中似有不愉之意,奇道:“怎么啦?”慕容秋水道:“飘零,天好晚了。”叶飘零猛省道:“啊对,清儿,你正在学艺的紧要关头,不可太耽误时间,赶快先回去吧!今天还可以练两个时辰,明天我还去找你。”慕容秋水点头道:“那你呢?”叶飘零指指苏晓凤道:“这位姑娘方才晕倒,我得先送她回去。”

苏晓凤摇摇头,站了起来,说道:“我没事啦!”看看药方单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不敢劳动公子破费,这二十两银票,还请收下。”叶飘零接了,说道:“我去找一下零。”苏晓凤笑道:“不用啦,别搞得那么麻烦。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要有事就先走吧,没关系的。”

叶飘零把银票塞在慕容秋水手里,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低声道:“人字八号房。”说完抱一抱拳,携着慕容秋水的手,转身去了。苏晓凤一怔,刚反问一句:“什么?”叶飘零早去得远了。

来到一家商场的马厩,牵出一匹劣马,让慕容秋水坐了上去。叶飘零飞身跃在她身后,提起缰绳,往城外驰去。往常慕容秋水总是伏在他怀中,把头轻靠在胸前,似乎天塌下来,也把他当作了依靠一般,这番却直起了身子,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叶飘零甚是奇怪,问道:“清儿,你怎么啦?”

慕容秋水身子一扭,并不理他。叶飘零拉住座骑,跳了下来,扶着慕容秋水道:“是不是颠簸起来不舒服?”慕容秋水没好气的说道:“没事,快走吧,今天都练不成了!”叶飘零挠挠头,重又上马,出了县城,重上嵩山。

这回他时刻注意着马速,尽量平稳奔驰,生怕震痛了慕容秋水。奔了一会,慕容秋水冷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叶飘零愕然道:“我当然记得你了,清儿,是不是出事了?”慕容秋水也不回头,只道:“你不是只记着别人么?我能不能考上武士,关你什么事,你才懒得理会呢!”

叶飘零哭笑不得,说道:“清儿,你别乱发脾气好不好?什么叫做我只记着别人?我要只记着别人,怎么会和你一起跑到嵩阳城里逛街的?”慕容秋水嗔道:“你会愿意陪我逛街,瞧你那鬼相样子,刚才啊不知道有多为难!”叶飘零笑道:“哪会呀,我可是心甘情愿的陪着你呢,刚才是你偷的快还是我偷的快啊?”慕容秋水叱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都在滴血么?你是悲天悯人的大好人,我是没有教养的小偷坏蛋,才不要你来理我!”说着飞身跃下马来。叶飘零连忙停住。慕容秋水这会儿又和他算起旧帐,他一时无计可施,心下暗想:“再这么下去,你还不无法无天么?”也把脸色沉下,懒得过去理她,似乎比慕容秋水还要生气。

原来两人自到嵩山,多下山到超市闲逛,那食品摊前虽然明文规定:“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请不要伸手品尝”,但还是有许多人去抓起那些糖果糕点品尝一下。慕容秋水也不甘落后,每每去捡上两粒尝尝味道,总弄得叶飘零脸上发烧,便觉得周围人的眼光都盯着他一样,每次都遭到慕容秋水的取笑。因慕容秋水担心发胖,不敢多吃,每次去买零食,算来所值不过四五个铜钱,购买起来极其麻烦,到后来慕容秋水干脆也不买了,只拿过袋,装上七八粒糖果,在超市内吃了再出去。于是叶飘零每每看着她去装糖果时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被抓到现场,不免为了这几个铜钱的事情给慕容秋水档案上添些污点,经常劝阻。慕容秋水听她说得严重,也甚是害怕,便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下手。

叶飘零更是担忧,某次陪她进了超市,便唤她说道:“你这么缩头缩尾的,一看就不是在做好事,小心被巡视人员抓了。你应该这样子。”他大大方方的走到食品摊前,张开袋子盛了一些,提在手中。慕容秋水看着他也下水,只在一旁偷笑。他盛完走到慕容秋水身前,说道:“你要做,就应该光明正大的去做,这样没有危险。”慕容秋水低声道:“不行,我怕。咱们快走。”叶飘零道:“你慌慌张张的跑,不是让人把你当贼么?”拉住她慢慢向外,一边喂她吃了,将袋子扔在垃圾桶里,笑道:“没危险啦,咱们走。”牵着她手走出超市。

慕容秋水忽然笑道:“安宁,我刚才看到里面有散的那种小白薯,咱们每人去拿一个,看谁拿得快好不好?”叶飘零望着她一脸嬉笑,心下暗想:“清儿这个嗜好真是奇怪得很。唉,难道考取武士期间真是无聊到了这个地步么,我好好一个清儿竟被逼成这样!”想起全国通才比武期间,那一干少年弟子何尝不是奇症百出?有的看书只能倒着看,一旦正过来便要呕吐。有的使动兵刃时不能见光,否则必然晕厥。慕容附庄有一个同窗名唤赵浩,一直都很正常,但到了高急班面临全国通才比武之际,众同窗忽然发现他走路开始奇怪起来,每次向前三步之后,必定又向后退两步,这才继续向前。通才比武过后,他也再没见过赵浩,不知他后来恢复正常没有。十数年来,严酷的中华授艺制度已经扭曲了多少激情勃发的心灵,也不知在多少青春少年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烙痕了,

通才比武之前慕容秋水的丝丝白发又似乎映入眼帘,他望着此时的慕容秋水,虽然昔日的银丝已经脱落,此刻娃娃脸上露出纯真笑容的慕容秋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但他仍是忧心忡忡起来,心下思忖:“清儿离武士开考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她会不会变得失常?”当下由着慕容秋水,两人重新进入超市,来到小白薯摊前。他见慕容秋水徘徊来去,不敢下手,便一咬牙:“就算被抓,我顶了这罪便是。”当下伸手拿了一个,迅疾无比的放入口袋之中。慕容秋水的手颤抖许久,也终于拿了一个,便往外跑。

叶飘零拉住了她,缓缓走了出来,笑道:“你输了。”慕容秋水歪着头问道:“安宁,你心里是不是在滴血?”叶飘零笑道:“哪有?刚才我可比你还先拿呢!”慕容秋水拍手道:“我知道啦,你是不是回去后又会偷偷来给这个超市钱!”叶飘零一点她鼻子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给超市钱,就必须告诉他们怎么回事了,你以为咱们还能这样屡屡得手么?”

慕容秋水嘻嘻一笑,把小白薯掰成两半,递了一半过来。叶飘零张口吃了,将自己拿到的小白薯也分成两份,柔声劝道:“清儿,今个玩够了,我陪你再去背《武功道德修养》,好不好!”慕容秋水点点头,飞上马背,乖顺的伏在他胸前,重上嵩山去了。

而后数次,慕容秋水都看上了那个小白薯,叶飘零也勉强陪她胡闹,直到今天这次,慕容秋水和他各到超市偷了一只小白薯,又缠着售货员要再去买半个。售货员自然不肯,说道:“一个小白薯本来就只有四五钱重,哪还有分开来买半个的?你是不是……是不是……”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慕容秋水哪里听得进去,只道:“我就要买半个嘛,多了的我吃不了!”

叶飘零说道:“好啦,清儿乖,买一个吧,多的我吃就行啦!”慕容秋水道:“不行,我就要买半个嘛!小姐,为什么不能卖半个呢?我没见过不能买半个的规定啊!”售货员叱道:“给了你半个,剩下的半个谁还要啊?”慕容秋水道:“嘿,怎么会没人要?我可以要半个,自然也会有别人要半个的!”

售货员一时倒真说不出话来,斜眼看着她道:“你……你……你真不懂?我们这就没听说过卖半个的事情!这小白薯论斤算的,一斤好几十个,就算几个几个买的人都没见到过!”慕容秋水道:“这半个也可以称重啊,我有铜钱的!”

叶飘零见售货员张口结舌,青筋都爆出来了,连忙再劝道:“乖清儿,别闹啦,掰开来后,等我们拿出去就不好吃啦!就买一个,出去再掰,好不好?”慕容秋水噘噘嘴,道:“好吧。”当下买了一个,售货员也照样打包密封,标明价码,却只有一个铜子。到出口交钱时,收费员奇怪得紧,心想:“这年头还有人跑到超市来买上一个铜子的东西,倒也少见得很。”一双眼盯着叶飘零,只盯得他满脸通红,转过头去。

出了超市,慕容秋水和他坐在大街旁天桥下,分吃了小白薯,说道:“安宁,你累了,先回少室山吧,我自己逛一阵再回去,不用你送。”叶飘零道:“刚刚逛完超市,干吗又要我走?”慕容秋水道:“你好累的,快回去吧,好晚了呢!”叶飘零道:“我根本就不累,先送你回去再说。咱们走吧。”说着去拉她手。

慕容秋水退开两步,道:“你就是累了嘛,我不要你送,你快回去休息!”叶飘零恼了起来说道:“我累不累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每次都是这样,你玩完了就直接叫我滚蛋,我还是不是人啦?”慕容秋水低下头去,说道:“我就是看你累了嘛,我不要你强打精神陪着我,才让你早点回去歇息。你明天还要过来陪我练武,我知道很累的。”

叶飘零听她话语极其委屈,这才转过身来,柔声道:“我真的不累。这么多年的内功我又没白练,怎么会说累便累呢?清儿,我陪你逛,待会送你回去,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慕容秋水这才不和他闹,低头走在他后边。叶飘零却又想起刚才超市里的事情,心下有气,也不理她。慕容秋水奇道:“怎么了?”叶飘零倏地转身道:“清儿,你干吗跟别人捣乱?别人正在工作,你这么搅和,不是害了人么?”

慕容秋水见他面若寒霜,又惊退了两步,说道:“为顾客服务是她们的职业啊,我哪里是和她们捣乱了!”叶飘零正色道:“你可知这些人都是乡下进城的打工妹,稍不如意,就会被老板炒鱿鱼的,你以为她们很容易么?”慕容秋水流下泪来,泣道:“她们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你还帮小包妹妹踢过场子呢,那时怎么又不考虑打工妹容不容易了!你是大好人,是圣人,我再也不要理你!”说着扭头便走。

叶飘零一把把她拉回怀中道:“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么和人胡搅蛮缠是很没教养的行为呢!难道你不明白吗?”慕容秋水拼命挣扎,但叶飘零紧紧抱住了,有如铁箍一般,她哪里挣得开去,只叫道:“你说我没教养?我不要理你,你放开我!”叶飘零道:“放开你便跑了,我才不放!今天一定要说清楚才让你走!”

慕容秋水道:“你就只会这么霸道,一点都不考虑别人感受。我不舒服,憋死我啦!你放开,我不跑便是!”叶飘零这才放开了她。慕容秋水抽抽噎噎转过身去道:“我现在要考武士,我是老大,你都这么骂我,我完全就可以想象等我考完了武士你火山爆发的样子。我都不敢和你在一起了!”

叶飘零看着她双肩不断耸动,便软了下来,缓缓走过去,轻轻扳转她身子,说道:“是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清儿,我只是想和你讲清楚道理而已,不是存心要骂你的。”慕容秋水伏在他胸口,哭道:“我宿舍的同窗们从来都不去讲道理的,一和人吵架就直接转身走了,除非对方再好好把她们逗开心了,她们才会再和他们交往。比起她们我觉得我已经够讲道理啦!”

叶飘零便自责起来,心想:“也是。只有我这种迂腐的人才会想着去和女孩子讲道理,清儿活得好好的,大家开开心心过下去就是,我拿那么多道理去压她作什么呢?”想起小蛇刀刀余敏敏曾和他说:“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你要让她轻松,让她快乐,光是一个照顾她保护她的父兄角色还是不够的。你自己可以把道德观看得很重,但却不要要求别人和你一样。”当下他便捧起她脸来,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在她耳边道:“清儿乖乖,你是我的宝贝,我不该对你凶的,以后我也不会对你凶,好不好?来,咱们拉勾。”

慕容秋水这才破涕为笑,伏在他胸口。叶飘零轻轻抚mo着她的脸,但觉入手冰凉滑腻,几许发梢掠过脸庞,温香软玉入怀,又不免痴了,虽听得远处街上哄闹喧哗,却也懒得理会,只盼这一生一世,就定格在这一刻。直到传来数声惨叫,竟是出了人命,他两人这才赶了过去,正好见到武协命官逞凶,无辜百姓丧命的一幕。

叶飘零打抱不平,自己也没意识到冷落了慕容秋水,这时见慕容秋水算起旧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气哄哄的转过身去不理她。两人这又交锋,说到气头上,慕容秋水叫道:“你回去吧,我自己会走。”叶飘零鼻中道:“哼!”大踏步走到一旁坐下。慕容秋水也走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较了一会劲,慕容秋水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拉着他手道:“咱们走吧。”叶飘零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那你自己走好了。”慕容秋水垂首下去,半晌才道:“我要不想和你在一起,又怎么会计较你刚才不理我的事?”叶飘零一想不错,暗骂了自己两句,两人这才又重归于好,同上坐骑,奔往嵩山而去。

叶飘零回到回音楼,想起方才所见,心下一片迷茫。回忆当年享玉帮所见警匪一家之事,真不知这天下虽大,但虫蚁小民,何处可以容身?他倒不是不懂这世上竟有如此仗势横行,草菅人命的事情,但是这月余来每天都给慕容秋水念诵中华武协编著的《武功道德修养》,这类经书无处不提到同当盟是人民的大救星,只有武协才是先进、民主、文明的代表,在武协执政下的武林中,老百姓乃是当家作主的主人,是天下最幸福的民众,耳濡目染之下,他也不免深受影响,认定虽然同当盟中出现了一些败类,但总体上若按照《武功道德三个代表》的宗旨,还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政党。可上至紫禁皇城,下至洞庭乡野,乃至西岳华山、嵩阳山庄这类武学圣地,官凶民苦之事比比皆是,几曾见过真正把老百姓的性命当一回事的时候了?满天之下,找不到一丝百姓真会翻身作主的希望,如今再回想这一类《武功道德修养》中的宣扬和称赞,真是恬不知耻到了极点。

这时看到一张邸报上登载的新闻《江苏武协消灭失业现象 所有武林人士全数上岗》,他不禁摇头长叹,百思不得其解:这群邸报哨探难道脸皮真的竟厚到如此地步了么?如此弥天大谎张口说来不费吹灰之力,难道他们真认为读者会相信吗?

“我相信!中华武协本来就没有失业现象!”程誉、向天飞两人走了进来。搬到回音楼的新宿舍后,他们都住着两室一厅的房子。每室住四人,叶飘零、邵伟与另一人大杨同住,因为大杨生得又高又胖,寻常床铺长度不够,必须加长,因此他们宿舍只有三人。向天飞、卜正、单和则住另一间,另外加了程誉。刀战系曾经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宿舍已经解散了。他两人在隔壁听得叶飘零在这里长叹,便走了过来。

“是啊,在中华,这个叫下岗,不叫作失业,当然没有失业现象了!”向天飞说道。

叶飘零摇摇头,笑道:“我去找叶强借本《同当盟宣言》。我们从来没仔细钻研过《马德里主义》、《*理论》、《武功道德三个代表》,就开始批判他,还是太偏激了。我决定好好钻研一下现在武功道德修养理论的根本基础《马德里主义》,可不跟你们人云亦云。”说着起身,走到叶强宿舍,说明来意。叶强拍拍他肩,说道:“你终于开始正视《马德里主义》了,真是太好啦,以后和你辩论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他连忙找出一本《同当盟宣言》,附送《二唯武功研究法》、《龙海龙思想探袭》两本,心下便沾沾自喜起来:“看来我这个马德里主义传播者并没有白干,连飘零也要钻研它了。”不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叶飘零谢了,当天晚上便在客厅秉烛读书,翻阅起《同当盟宣言》来。看到一句“过去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结果”,他却顿住了,凝神思索:为什么历史是阶级斗争的结果?过去的历史是这样,那么现在的历史难道就不是了么?一时百念迭起,思绪丛生,望着灯昏如豆,寒气袭来,他披衣站在窗前,不觉又自痴了。

这时夜已深,单和梦醒,上了一趟厕所,发现客厅里亮着灯光,便推门而入,却见叶飘零呆呆伫立,便走了过去,搭着他肩膀,笑道:“飘……”刚刚开口,便觉一股大力涌来,不由自主向后摔出,撞到墙上,砰的一声大响,震得他七荤八素,叫也叫不出来。

叶飘零缓缓转身,低声道:“为什么历史是阶级斗争的结果?”单和大惊道:“飘零,你在干什么?”叶飘零摇摇头,拿桩站定,又不动了。单和又惊又疑,大叫道:“小伟,飞仔,歪哥,瘪三,你们快来看,飘零疯了!”

一阵熙熙簌簌之声响起,向天飞等各着内衣拖鞋奔进客厅,见到叶飘零喃喃自语的痴状,都是大奇。邵伟伸手探去,单和叫道:“小心,他此刻功劲遍布全身!”话音未落,但听得叶飘零对着邵伟轻声说道:“现在的历史就不是阶级斗争的结果么?”这时邵伟掌到,听得此语,不觉头一晕,腾腾腾后退三步,叶飘零上身晃了晃,便不动了。

卜正道:“飘零每次一碰哲学,就要走火入魔了,可见哲学都是骗人的,万万当真不得!”程誉道:“他奶奶的,飘零这时推上武士,又得了美人,财色双收,自然就去想这些玩意,象老子这样前程未卜的,哪有闲工夫理会呢!”邵伟道:“没关系的,飘零此刻精神凝铸,内力贯注,这么站一夜对内功有益无害,咱们甭管了,睡觉吧!”向天飞点头道:“不错。哲学不过能够玩玩,可解决不了肚子的需要。等到他明天肚子饿了,他自然就清醒过来了。”单和道:“这个痴儿,当年的潇洒飘逸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从此以后,谁敢再说飘零洒脱,我就跟他急!”当下诸人不敢再试,各自躺回床上去了。

叶飘零却痴痴望着月色,终于推门出去,来到阳台上。星光闪烁,月色深浓,嵩山俊秀,少室奇雄,山风呼啦啦吹过,似乎要吞噬世间一切。叶飘零似乎看到庙堂之上,觥筹交错,村野之间,父老吞声,一个个肥头大耳的武协官员刚刚在眼前得意的大笑,忽然又变成骨瘦如柴的乡农百姓在自己面前被冻得簌簌发抖,他张大了嘴,伸出手去,自己却也冷了起来,一时身前画面交替,变换不断。历史真是阶级斗争的结果么?什么是阶级?凭什么划分阶级?难道富人和穷人就一定是对立的两个阶级?那为什么还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其余跟他们对立的阶级共同富裕?

他全神贯注的思索,全身内力也随着山风急转,遍布大小周天奇经八脉,陡然间一阵虚脱,全身如踏在空处,打了个踉跄,向前一冲,靠住栏杆,这才惊醒,但感到头晕眼花,站立不稳,连忙坐下,眼观鼻,鼻连心,练起内功来。

一夜过去,清晨的饥饿,驱散了一切的神思。叶飘零这时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成为了少林派中少数几个不睡懒觉的弟子,到饭庄吃过早餐,重上嵩山,给慕容秋水读着一本本武功道德修养的著作,但心下的疑难,并未解透,时不时迸出一句:“为什么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结果?”慕容秋水每次都以为他在考她,只娇嗔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啊?”“不要问我啦,我只会背,不会讲!”“我真不知道,安宁,那是为什么啊?”

他每次从慕容秋水回来后,便开始继续写他的那部《蜕虫三国志》。虽然每天陪慕容秋水练武,时间紧凑,但他反而越写越快,每天都要写上一两万字。此刻他不断探索着马德里主义理论和武功道德修养的关系,自然而然的在小说中带入了种种政治制度和现实的思考。时日飞快的过去,叶飘零也在峻极峰和少室山奔波着。来回路上,他便根据自己轻功和来回所用时间,测试着从峻极峰和少室山不同道路的远近,聊以打发行路的时间。月余过去,他经过数十次重复测量,终于找出了峻极峰到回音楼耗时最少的一条小路。

这日黄昏,叶飘零从嵩山峻极峰回来,山道上忽然传来打斗。他循声掠去,转过一个斜坡,忽地精光耀眼,一柄长剑当头刺到,竟是少林派正宗达摩剑法,他万万料不到有人对他突袭,急忙拔剑反击,啪的剑刃相交,叶飘零但觉全身气血晃了一晃,他内力虽深,仓猝之间,自然无法御开,只得运力相拒,并出口喝问,原来这些日子想得多了,情急之下,脱口便是一句:“为什么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结果?”

那人是个矮个子,穿着早已落伍的皮夹衣服,糊里糊涂与叶飘零对阵,已感意外,忽闻此问,更是一愣道:“什么?”叶飘零继续道:“为什么过去的历史才是阶级斗争的结果?”皮夹克猛一摇头,还没想清怎么回事,只感真气一窒,但觉强力涌来,早被反震开去。叶飘零莫名其妙把他打退,这才见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人,高挑个子,长得甚是神情气爽,指着被他震退的皮夹克道:“你人渣啊,没钱便别学武呗!让你爸妈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赶快去赚钱养家,硬要读武士学位作甚?”

皮夹克怒道:“读取武士收费,你们反正有钱,不会受到影响,自然无所谓了!我们这些穷人,读不起武士,以后怎么活得下去?现在找工作学历多么重要,你难道不知道么?”那人拊掌道:“学历高就是好事?真是可笑,连这等自信也没有,你还叫嚣做什么?”皮夹克冷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学历没用,那你为何准备花钱去读?”高个子道:“武士授艺本来就不是义务授艺,收费理所当然,凭什么要国家垫钱?”皮夹克道:“你又懂什么?难道义务授艺就不收费了?你弄错了,义务授艺收费更加理所当然,因为所谓义务授艺根本不是指国家有义务让人学艺,而是各人有义务交钱学艺,其实应该改名叫做义务学艺才对!”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拆招,渐渐远去。

叶飘零却又呆住了。这两年传说武士授艺即将开始收费,难道竟是真的?回想起数年来授艺逐渐产业化,授艺收费逐年提高,连妹子叶飘雨虽只旧读于君山派这等无名的高级班,每年也要正式交纳数百两银子,再加上平常零零散散的兵刃费、秘笈费、比武费、手续费、证件费、纸笔费、活动费、文体费、荣誉费、义务捐献费等等,所有花费可比他在大都市的名门中学艺费用还高得多。如此越演越烈下去,天下穷人连学艺也无门路,贫富阶级别说财产差距拉大,连学问、武艺也都要拉大了。他又想起如今武学科技高速发展,涌现出种种增添内力的药物和器械,一旦普及,自然是花钱买内力,钱越多的武艺越高,别说穷人没有学艺的资格,即便有,那也无法练到极高的地步。于是数十年后,穷人不堪压迫,揭竿造反,但武艺远远不及,富人阶级虽然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仍能空手入白刃,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七进七出,砍瓜切菜。

怪不得只有过去的历史才是阶级斗争的结果!

叶飘零陡然明白了马德里一百五十年前说的这句至理名言!原来这位睿智的大师早就料到未来的穷人阶级必然连学武的资格也将被剥夺,实力越来越弱,终于失去与富人阶级斗争的力量,因此未来的历史,将不再是阶级斗争的结果。阶级斗争将不复存在,但并非今朝所解释的阶级消亡,而是对立的阶级失去了与另外阶级抗衡的本钱!

他不寒而栗,望着手中之剑呆呆出神。如此说来,自己便千辛万苦练成精湛的武艺,那又能如何?到得花钱买内力的时候,一个富贵的武学白痴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数十年修为的自己打倒在地。权钱同体,古人有云:“官大学问大,权高武艺高”。那时他还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到今日才明白,中华民族祖宗的智慧是后人无法比拟的,远在千年之前,他们已凭着超人的远见和直觉,直接得出了这个真理。这当儿真是万念俱灰,只觉数年苦修,武林称雄,都作了一场幻梦。

提升武艺是为了捞钱,捞钱是为了提升武艺,捞钱和提升武艺都是为了生活!武功不是艺术,艺术就是饥饿!

叶飘零大叫一声,奔回少室山来。独立峰颠,浮云无限,望着这大好江山,实在不忍把它想得太过龌龊。他心下陡然飞起一个念头:“我要创制一种功夫,练了这种功夫之后,人的体质便会发生改变,使得内力修为与各人武功理论修为有关,这样花钱买药也不能无限增长内力。嗯,这门功夫可以取名‘上帝公平术’。”想了一下,却又自觉荒谬:“这功夫纵然能够创出,又有谁会去练?总不成要我去强逼吧?那么我必须武艺天下第一才行。要武艺天下第一,我得先拥有天下最多的内力增长丸,那么我就得拥有世上最多的钱。嘿,我象个国际首富么?”

他检视起自己的钱袋来。忽略几个铜子,总共还有三两纹银。自从离开北京后,也再没有收徒授艺,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单凭着一年来在水沉香那得到的银子,坐吃山空之下,马上就要饿肚子了,离国际首富倒是两个极端。再不找个工作,就要到九泉之下去做幽冥首富,给鬼界谋万世公平了。

他信步下山,心下思忖着:“以往收徒授艺的事情,都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这时离开北京,来到少室山上,人生地不熟的,难道我要卑躬屈膝,去求人收录我了?”一时只觉极其不是滋味。

经过嵩阳书院时,忽然一匹宝马驰出,一个火红的身影飞来,挥鞭乱砸,骂道:“让开,让开,别挡姑奶奶的路。”叶飘零心下正不爽,当即一挥手,抓住鞭梢,两人一扯,各自怔住。这姑奶奶便是嵩阳县的白痴公主苏晓凤了,见到叶飘零,满面嗔容,化作一腔笑意,跃下马来,说道:“公子别来无恙?”

叶飘零松了鞭梢,虽想这位姑娘将来也是他对立的阶级,他两人之间的斗争将创造新的历史,但心下实无敌意,仍然拱手笑道:“挡了小姐的路了,在下谢过。”苏晓凤道:“去******挡路。要是没事,前去喝一杯吧,我请客。”叶飘零笑道:“吃白食在下是来者不拒的。”当下和苏晓凤并肩而行,来到一处饭庄。

苏晓凤点菜叫酒,甚是豪迈,既无富贵人家的俗不可耐,也无官家小姐的忸怩作态。叶飘零也不是拘于礼数之人,二人对饮高谈,顷刻间便熟络起来。苏晓凤听闻他是少林弟子,便要约定时日,向他请教武艺,又问他:“你既每天都要帮你那位慕容姑娘练武,怎么浑浑噩噩跑到这里来了,差点没被我宝马踩死?”叶飘零笑道:“我想找个兼差,因此下山来看看。”

苏晓凤一听便乐了,说道:“兼差?自从小馨家出事后,没人接我的班,可把我累死了。叶兄不如来嵩阳书院做兼差好了。我现在兼领下午班和晚班,郁闷得很,要不你替我分了晚班,每班一个半时辰,大概有二两银子的报酬吧。你觉得如何?”叶飘零心下盘算,虽然收入比不上收徒授艺,但在兼差中也算不错了,更关键是上晚班,恰好和陪慕容秋水练武的时间错开了,这份兼差真是天上又掉了个馅饼下来,连忙应承。

苏晓凤大喜道:“好,就这么定了。咱们也不用上报管家了,你明儿这个时候来接我的班就是。唉,你不知道每天下午晚上都呆在这里是多么痛苦?你给我分担,真是太感谢了,来,敬你一杯。”当下给叶飘零满满斟了一杯酒。

叶飘零笑着饮了。饭庄外那匹宝马“绛雪飞霜”叫了起来,苏晓凤笑道:“这畜生馋得很,也想喝酒了。”当下倒了一大碗酒,端了出去。叶飘零跟在后面,看到宝马,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苏姑娘,那位小馨姑娘怎样了?”

苏晓凤正兴致勃勃的喂绛雪飞霜喝酒,忽听此言,脸色沉了下来,摇头道:“她好几天没来嵩阳山庄学艺,我……我又不敢去找她。我姑姑曾说,只要她家里敢去告,一定让她全家走投无路,我……”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叶飘零微叹道:“姑娘虽出豪门,心性善良,可惜令姑母……,唉!多行不义必自毙,恐怕一时权势,未必便真的能将是非永远颠倒。”苏晓凤脸上露出凄凉之色,将头靠在马颈上,抚mo良久,这才道:“小馨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真没想到竟会弄到今天的地步!老天爷,难道我就一个朋友也不能拥有么?”顿了一顿,酒意上涌,两颗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继续说道:“都怪我自己,谁叫我这三年来总是装傻,渐渐真变傻了,看着我姑姑落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也毫无办法。”

叶飘零奇道:“什么装傻?”苏晓凤摇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我姑姑一心要把我培养成大魔法师,让我除了修习国内的武学外,还要报这个班那个班,学的都是国外的魔法,她银子流水价般花了出去,而我每天也都被折腾筋疲力尽。从我小时候起,我就每天学完一个班就去学另一个班,从来没象别的小孩一样开开心心玩过,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不小心失足坠楼,每天昏昏沉沉发高烧说胡话,大夫说是劳累过度,压力过重,以致精神恍惚。我姑姑吓坏了,那一段日子每天都守在我身边,我要什么便给什么,也再不想为我定什么楚国目标,报什么国际魔法培训班了。我就认定如果我一直装傻,我姑姑肯定不会再象以前那样折腾我。后来我姑姑也果然更加宠我,也不再给施加压力,对我的要求百依百顺,我心里还挺得意,没想到这次发生了小馨的事情,我跟姑姑吵闹,她也认为我在发傻,丝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叶飘零一阵黯然,想起这世上有的人为了无法进一步学艺而愤愤不平,有的人为了太多的机会学艺而烦恼不已,每个人总是念叨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又有谁去想想自己拥有许多别人不曾拥有的呢?唉,人世百年,电光石火,可又有谁想起这许多轰轰闹闹,最终又有何用?

他拍拍苏晓凤肩,以示安慰,说道:“官场倾轧,凶险非常,唯有谨小慎微之人,方可置身惊涛骇浪之中安然无恙,你姑姑如此跋扈,纵有后台,难以长久,不足为托。姑娘如此人才,早日自立家门,莫与她同流合污才是。”苏晓凤点点头,忽然又猛力摇头,跃起身来,上了马背,叱道:“谁要你教训我了!哼,乡下小子,凭你也敢教训我!”反手一扔,当的一声,一锭银子掷进饭庄,右手马鞭挥起,呼哨一声,绝尘而去。

叶飘零见她忽然发怒,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摇了摇头,知道她心情激荡,也不以为意。饭庄的小二拾起银子,背对庄内,拿小刀子割下一块,放进兜里去了,跟着也摇了摇头。信步来到少林三皇寨,走在那六里长的栈道上,但觉是处险胜华岳、秀如峨嵋、难似蜀道、雄比泰山,无愧入口处那块匾上所记载的徐霞客到此发出的感叹:“嵩山天下奥,少室险奇特,不到三皇寨,不算少林客”。这匾乃是当世书法名家写就,笔走龙蛇,虎虎生风,果然是上乘佳作,下附小字评曰:“这是徐霞客所记名诗,可见三皇寨之奇。”叶飘零不觉又自摇头,这等顺口溜也算名诗,真辜负书法名家苦心力作了,当今名山胜地的文化气息日趋浅薄,任谁也是无可奈何的。

走过栈道,好容易见到一片原始森林,但见得层林尽染,人烟绝迹,他心下一喜:“在这里练气,不逊于紫盖峰头。”当下跃上树梢,练起气来。这一打坐,直到午夜方回。

第二日从嵩山回返,便投嵩阳书院而来。苏晓凤早已翘首以待,见他来到,笑盈盈迎出道:“叶兄来啦,昨天骂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叶飘零笑道:“没事,我早忘了。我该干些什么?”苏晓凤指着书院大门道:“很简单,就坐在这里,叫进来的人买门票扔进箱里,带的包存在你这里,另外注意出去的人不要让他们顺手牵羊,带走了书院里的秘笈就行了。没事的时候,你自己看书练气都行。”叶飘零点点头,表示明白,苏晓凤便告辞离去了。

当下叶飘零接下了这个兼差。嵩阳书院现在生意一落千丈,没几个读者上门,因此他也清闲得很,想起这学期的暗器水平一测试又要开始了,自己再不过,就只剩下明年一次机会了,于是趁着兼差之时翻看一些暗器秘笈。但他毕竟对记忆暗器手法深恶痛绝,坚持了几天,他那《蜕虫三国九》的几个铁杆书迷上门来催,于是便又放下暗器功夫,专意写书去了。

这日下班回来。邵伟告诉他:“上周‘易筋术’第一段的课程已经结束,明天换大锐禅师传授第二段的内容,估计要点名,你去一下吧!”程誉走过来笑道:“飘零这家伙也恁地精了,那‘易筋术’就去过一次,居然五十分里得了四十分,比我高多了!”叶飘零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上次提问,你直接回答不知道,当然要扣分了。”程誉摇头道:“唉,实力不如,实力不如啊!那大检法师问到你头上,算是他倒霉了!”邵伟道:“其实飘零也就瞎掰而已,那个问题根本就站不住脚的。”叶飘零笑道:“我本来就是瞎掰,对付师父提问最好的法子就是反问,我不过是重施故伎罢啦!”

单和在旁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他也是从来不理会学艺的事的,因此完全听不懂。程誉笑道:“上次去听‘易筋术’的人太少,大检法师叫人回答问题,趁机点名。我和飘零都被点到了。他问我问题,我哪回答得出来啊?眉头百皱,计不上心,只好说不知道了。不过比起好些点到名字却没来的人好多啦!飘零这家伙也被点到了,但大检法师还没问他问题呢,他就抢先反问道:‘师父你说易筋术练到深处,能够移筋换骨,但永远不能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原装记忆,那么如果我将一个人的身体剁得粉碎,再用化零为整大法粘合复原,那么这个人的记忆还是不是会保留呢?’大检法师目瞪口呆,脑筋急转,引用了一大堆武学和医学理论,等到他解释完毕,已经忘了向飘零提问,这家伙居然又用这种卑鄙的法子逃过一劫,你说可恨不可恨?”单和大笑起来,给了叶飘零一拳,笑道:“这一招我可记下了,以后专门来对付向我问话的人。”

于是翌日上午,叶飘零没上峻极峰,却和邵伟等人来到毗卢殿。执教“易筋术”第二段的大锐禅师乃是少林百年大计专程从国外引进的五十位武学宗师之一,当年亦曾是少林刀战科系的弟子,出生在江西,从小到大无论武学理论还是真实武艺都比周围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大成班毕业后便到美利坚修习西洋魔法与暗器,至今已有十八年了。去年被少林大中神僧点名聘请回国,在刀战科系研创中西合璧的新型复合武艺,兼且执教。他进毗卢殿的时候,众学艺弟子正在乱糟糟的打闹,没人注意他进来。他心下甚是不悦,冷哼了一声,站在台上等了一阵,授艺哨声响了,众弟子这才安静下来。

大锐禅师强忍怒气,开口说道:“本座授艺,可和别人不同,最恨的就是本座讲得正尽兴时,被人打扰。以此叟迪斯格斯厅。今后凡是学艺时睡觉的、迟到的,就都不要来了。艾舍鞥可,这些人都不配来学我讲授的武艺。”叶飘零听得莫名其妙,问邵伟道:“以此叟迪斯格斯厅,艾舍鞥可,这是什么东西?”邵伟道:“这两句是番语啊,你不会不懂吧!”叶飘零点头道:“噢,原来是it’s so disgusting,这句完整的也就罢了,怎么I think这样的半句话也要插进来,果然是中西合璧的高手,连说话也要中番夹杂,比我这喜欢掉古文的书包子还先进。”他生平最恨番语,心下已有三分不喜。

大锐禅师继续说道:“学我这门武艺,大家要多看外国文献,期末的武学报告要用洋文,因为中文我是不懂的。我在美利坚学了这么多年,学的虽是西方魔法,但主要内容还是着眼于如何移筋换骨,改变基因。”这时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却是卜正。这家伙睡眼蓬松,迷迷糊糊走了进来。他对迟到自然习以为常了,只四面找着座位。

大锐禅师说道:“基因,就是gene。OK,I think……”忽然双手合十,指尖闪出一个小光球,呼啦啦旋转起来。他喊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那小光球爆开,一股狂风从火球中吹出,将卜正卷了出去,砰的一声,门随后关上。大锐禅师道:“早说过迟到的、逃课的,都不要来了。你们回去转告一下,莫怪我言之不预也。”

叶飘零等对望一眼,都暗自惊叫:“九字真言!风系魔法!”他们虽然看过一些魔法的秘笈,但从来没见过人使出真正的魔法,这时自然是群情耸动。程誉在台下骂道:“操******,你她妈出生在中国呢,居然自称不懂中文?骗你奶奶去吧!”

邵伟低声道:“暑假大锐禅师来邀过我,让我投入他门下,幸好我没答应。”程誉道:“我拷,你傻了吧,他应该是咱们科系的顶尖师父了,你干吗不答应?”邵伟道:“当时我受不了他说话的口气,说得好像他是普天之下第一高手似的,不怎么想去他门下。”向天飞在旁道:“不去的好。我听说这个大锐和尚对弟子特别苛刻,做的事情多,给的钱少,而且自以为是,小伟这么灵活的脑袋,很多新想法都会被压制。而且这厮作为引进人才,三年内必须要有成果,压力大得很,往往弟子有什么突破的进展,便被他拿去作为自己的功劳交差。咱们这一级又有两个人被他骗到门下了,小伟没被骗过去,真是万幸,今天请客吧,庆祝一下。”

西湖插进来道:“这厮是挺牛逼,从小到大好像没得过第二名,骄傲得要命,谁看他会爽啊?”叶飘零道:“这家伙我也看不惯他,在中国呆了二十多年,还对着这么多人自称不懂中文。我看他说的官话比我还标准,难道懂中文就这么耻辱吗?”程誉道:“飘零,你压压他,让他少在这里自鸣得意。我们给你押阵。”

叶飘零点点头。台上大锐禅师喝道:“学艺时候,不要喧哗。”见众人静下,这才说道:“改换基因的心法,是当代最高精尖的武艺,可惜需要极深的斗气为根基,难以推广。当然我们已经制出了一些转换基因的食品和丹药,在欧洲甚有市场,但中国的老百姓总是神经质,总是以为这些食品和丹药是不安全的。实际上我们在临床实验上,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些转基因食品和丹药是绝对没有任何危险的。看看在别的国家,转基因丹药的走俏,再想想中国,唉,中国老百姓的神经质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变,接受我们的转基因丹药呢?希望在座各位品学兼优的能够到我们组来,共同努力,早日改变这个面貌。”

叶飘零霍地举手。大锐禅师道:“这位弟子什么事?”叶飘零道:“弟子有个问题,要像师父请教。”大锐禅师道:“等我讲完,自然会给时间让你们提问。”当下继续讲了下去。

叶飘零只得听他中番夹杂大论一番,好容易授艺将完,这才站了起来说道:“师父,弟子有三个问题。第一,一个武学家的理想是为了整个武学的发展做贡献,而不是只挂念个人武学成果是否能够推广,是不是?”大锐禅师脸上肌肉一跳,道:“不错,你问第二个问题吧!”叶飘零道:“多谢师父指教,弟子也是这么想的。第二个问题是,要证明一样东西危险,只需要举出一条理由便已足够,要证明一样东西安全,必须证明他在所有方面都安全。不知弟子这个观点是否正确?”大锐禅师道:“不错。如果你要讨论非学术问题,我们可以私下再聊!”

叶飘零道:“师父放心。这第三个问题,一定是与本套武艺相关的学术问题。刚才师父说,临床实验上,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些转基因食品和丹药是绝对没有任何危险的。既然绝对没有危险,想必师父们已经做过无数次实验,让无数人吃过转基因丹药,并经过长期观察,才得出这个结论了?但据弟子所知,转基因武艺不过最近几年才问世,转基因丹药也只是用几只小白鼠临床服过,师父们就如此得出绝对安全的结论,是不是稍嫌草率?纵然师父们认为已经完全妥当,但弟子认为,怀疑是进步的动力,中国的老百姓怀疑它不够安全,又怎么就成了神经质呢?弟子愚鲁,请师父赐教。”他一站起提问,众同窗便知好戏将至,这时果然听得他不急不慢娓娓道来,顿时全场哗然,暴笑起来。

大锐禅师这才知他前两个问题乃是设套,如今已把自己套进笼子里去了,心下火起,问道:“传闻刀战科系有个弟子,经常问得众位授艺师父手忙脚乱,不知应对的,就是你了?”叶飘零道:“弟子狂妄,或有所思,不敢专擅。”

大锐禅师冷笑半晌,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你问出这种问题,可太让本座失望了。”提高声音道:“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幼稚儿童的水平,根本就不是一个少林弟子应该问出来的!众所周知,马车经常发生车祸,那么难道马车就不应该造了吗?”叶飘零点头道:“如果一种品牌的马车造成车祸是因为它本身结构不当,那么的确就不用造了,有什么问题吗?何况弟子并没有认为有危险的东西就不能制造,而是怀疑一个东西的危险性并不等于就是神经质,师父以为如何?”

大锐禅师一时哑口无言,好半晌冷笑道:“年轻人,不要意淫你就是救世主,就是上帝!”他虽然素来高傲,可叶飘零也是狂妄惯了的,当年在慕容附庄面对众位监察,闹到掌门面前也丝毫不曾怕过,后入少林,虽然锐气不复,但这时存心要挫他威风,又怎会退让,当下也冷笑道:“意淫自己是救世主和上帝的,自然就会认为世上的人都是神经质,只有他自己才是清醒的人!”向天飞听他口气越来越冲,在下面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别跟他说了,关你什么事啊?以后你读武士,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麻烦得很。”

大锐禅师年方四十,便已评到了禅师级别,离神僧也只一步之遥了,素来眼空四海惯了的,这时哪忍得一个小小的学艺弟子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听他反唇相讥,怒气上涌,一声暴喝道:“授艺堂上,你如此胡搅蛮缠,耽误的是在场百余人的时间!众弟子,把他轰出去!”他喊了一声,无人理会。只有叶强劝道:“飘零,你别再说了,听师父讲武吧。”

叶飘零冷笑道:“对不起,大锐师父,课堂提问,理所当然,你没有权力叫我出去!”大锐禅师怒吼道:“滚出去!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光球闪现,忽然几朵火焰迸现在叶飘零身周。叶飘零右足一点,翻了出去。那几朵火焰撞到一起,爆炸开来,向天飞等人顿时满脸烟灰。

大锐禅师怒道:“在我面前,没有人敢如此无礼!”光球中飞出三只火鸟,展翅向叶飘零飞来。叶飘零从没与西洋魔法对过阵,这时心下颇为惴惴,见火鸟来得猛恶,若不全力以赴,只怕当场就要被烧为焦炭,当下沉声喝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拔剑出鞘,荡起精光,往火鸟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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