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任扎、辛夷入殿,叶飘零真气转运,目力倍增,黑暗之中,但见人头攒动,在座足有数十余人。听辛夷介绍帮中知名人物,有三帮主武当剑客罗小虎、神农帮门下女弟子月英为帮中支柱,武当门下辛夷舍友叶黎是本帮嘉宾,并有泰山派女弟子郭佳等常来此地做客。叶飘零一向认为女子不好三国,因此水清木华煮酒帮中女子屈指可数,却未料到一塌糊涂煮酒帮中阴盛阳衰至此,心下寻思:“少林侧重实战武技,武当偏好文史、武功理论,因此喜好文史的女子一般不会去报少林,而报了少林的女弟子则不会对三国史感兴趣,武当门下女弟子又多,所以这里的煮酒帮才有如此多的才女。少林一向男女失调的,我回去后,如果想法吸引女弟子加盟本帮,一定能提高本帮人气和知名度。”然而转念又想:“纵然如此,慕名而来的人也不是因为真的热爱三国,纵然过万,又有何益?我叶飘零岂能片面追求本帮人气,而不顾真正内涵?”一时心下惘惘,人生劳累,一至如斯!他仅在一个小小自组帮会中充一个只有义务没有权利的帮主便如此劳思费虑,若他日身居高位,那还能了得?
他正出神,任扎凑过来道:“叶兄,文会作品都在藏经室内,敬请移驾一观。”叶飘零点点头,当下跟着任扎、辛夷走进藏经室,来到一塌糊涂煮酒帮第二次文会专柜前。文会召开数月,已有百余人交了数百篇原创作品。叶飘零翻看一阵,叹道:“今日领略武当文人才气,实胜少林多矣!”回首昔日在水清木华茶馆中挥斥方遒,纵是做歌有友听,可怜抚曲无人和,莫非只有到了这武当所辖茶馆之中,才能聚集吟诗作赋之骚人、谈歌论曲之宾客?
遥听得远方喧闹声传来,那自然又是“三角要地帮”、“时事快讯帮”的****愤青们吃饱后,寻了一些政事大骂中华武协、抨击今上朝政,却又引起****愤青们回言批驳、动手攻击了。吵闹中夹着刀劈剑刺之声,更显得这文采风liu的煮酒帮中一片宁静祥和。叶飘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且不论这些文章优劣,至少大部分都各有创意,须待我闲暇之时好好观摩才能定论。”
任扎笑道:“叶兄宽心,离文会结束尚有数日,叶兄好容易来到武当,但请宽住,自有辛夷报告,文会之事,不必急在一时。”辛夷叱道:“报告叶兄,我自义不容辞,不过又怎轮得到你来借花献佛?过几天你不也要被武当轰出门墙去,到时候恐怕你也吃不到白食了。”
任扎哈哈笑道:“今朝且顾今朝事,休念明朝何处行!我既从武当满师,理该出门,等到下学期重新授艺,我却又回来打你的秋风了。”叶飘零自然知道任扎和他同级,两人各自保送读取武士学位,却比辛夷高了一级,但少林早将未来武士的住宿安排妥当,武当却和嵩山派一样,直接就把满师弟子轰出门去,因此才有任扎即将卷铺盖离开武当一事,当下说道:“豫西、鄂北,相距不远。任兄出门之后,尽管来到少林。我少室阙中,自有任兄住处。”
任扎喜道:“妙极,不想能蹭叶兄吃住,也不枉走上少林一遭。”三人大笑,回到议事殿中,召集一干帮众,称辛夷报告聚餐。原来一塌糊涂煮酒帮中鱼龙混杂,人员良莠不齐,虽有任扎、辛夷、贝蒂这类才子佳人,但似虎落川这类不学无术偏又自鸣得意之人也不在少数,因此想要发动全体组织大规模帮聚甚难,还幸辛夷在此名望甚高,振臂一呼,早有平日相互熟悉一些的星空、贝蒂响应,又有叶黎素来都要旁听辛夷报告的,因此连同任扎、辛夷、叶飘零、水沉香一共七人,出了煮酒帮,投玉虚宫而来,留下三帮主罗小虎驻守殿中。
玉虚宫在元和宫东边里许,平日糊涂茶馆的人闲聊久了,常到此处就餐,因此与糊涂茶馆渊源颇深。任扎辛夷领着诸人来到的时候,包厢却均满了,只能在大厅角落里寻一八仙桌就座了。众人点菜上酒,对饮长歌,极尽欢乐。任扎对席作诗道:
“飘向天涯落拓行,凭栏暗语叹零丁。昨宵犹见啼鸦泣,今夜忽闻喜鹊鸣。
天地开颜因聚会,江山倾倒为相逢。问君可晓前生事?一盏孤灯夜夜明。”
这边各叙平生往事,叶飘零方知叶黎与自己同姓同乡,兼且同月同日出生,又见叶黎容如青山掩雾,貌似桃李开花,娇柔处堪堪似及慕容秋水当年,心下有感,唤一声:“四同妹子,飘零落拓,不意相逢,竟有四同,有缘如此,别无他物相赠,但以此曲为敬!”见任扎唱罢,沉吟半晌,便也击节歌道:
“我本江南一浪人,何由一梦入凡尘?青春作赋谁相问,皓首穷经未有闻。
屡觅好词居僻野,常寻佳句向山林。寒窗十载无所获,止剩文辞日夜吟。
父荡轻舟输米黍,母求旱地降甘霖。子宁一世处乡野,儿愿平生隐远村。
年少何愁世事苦,心宽怎怨老家贫?男儿壮志已无影,辜负千人一片心。
独处村间意气短,好花方谢春又暖。会因一剑惊天下,竟使寒门一夜换。
千里名扬遍省中,恩师荐我到星城。小儿甫弃乡村去,初受师门雨露凝。
刺骨悬梁固所愿,离乡背井亦安宁。他年若遂凌云志,必报当年知遇情。
束发读书年十五,翩翩俏女竞相逢。明眸一颤射秋水,凤目微嗔服众生。
玉骨冰肌心已醉,蛮腰皓臂掌中轻。神游处,相思苦,愿把此生心事数。
迷雾浓,风雨中,危楼顶上双临空。飘飘秀发犹滴水,渺渺芳心未动容。
但见昔人雨里站,我心自是生罗伞。愿将娇女以衣盖,但盼朱颜能常在。
湘江碧水浮萍荡,万絮千丝永不忘。冷对风中花叶飞,局中痴子已忘归。
忍看拈花虽素手,一挥催我下楼回。春guang只在须臾散,尽忘我心已迷乱。
乱心因故踏乱草,处处黄花伏地倒。从此痴迷从此醉,三年无语只心碎。
自来壮健自来强,终是难消人憔悴。我今已醉欲狂歌,买尽荣华又若何?
半世飘零伤落拓,几番辗转叹蹉跎。易悲去岁恩情少,难忘来年怅恨多。
午夜徘徊心愈冷,此生何不报家国?从此俯首向京华,不思红叶不思家。
可怜旧义终难忘,又向离人奏悲笳。独驻窗前苦相候,不觉年庚已十八。
七七暑期虽已过,又随彼等到天涯。方庆京城得同处,良缘似是苍天铸。
何如平地起惊雷,昔人已为他人属!飘然退去无别言,短箫冷月歌一曲。
好花虽为他人开,我意犹将花守护。鞠躬尽瘁又三年,昔人复踏孤身路。
我虽欲怨人薄情,亦喜今朝又有语。重携娇女转幽州,香山北海皆留步。
又入雍和谢苍天,六载苦心终未负。此生既得枕边人,万水千山当共渡。
谁料青天忽地崩,昔人又与新人去。形单影只怨无良,愿卧醉乡到断肠。
巨饮千杯神愈醒,梦回百度夜方凉。七载恩情一日绝,思之双目欲流血。
离人小字唤清儿,清儿人在如虚设。本谓已成安家郎,到头仍是伤残叶。
窗外朦胧几颗星,银河不见鹊桥成。昨宵云散缘君散,今夜月明为我明。
小径花凋吾欲去,长歌曲断尔曾听。琴箫犹在床帘外,枕畔已失旧姓名。
关山峻岭曾轻跃,瀚海风沙再独行。我欲追寻昨日梦,回头不见有归程。
今虽欲返已无方,何如匹马再逞狂!豪情壮志从今复,再向江湖任徜徉。
举杯邀众欲同饮,作曲赠君乐未央。由他四处荆棘密,管甚八方风雨强。
但使今宵能一醉,前尘黯淡尽无妨!激流不尽奔腾处,万古良宵照大江。”
他歌到“七载恩情一日绝,思之双目欲流血”时,禁不住怅然摇首,感而下泪,吟到“但使今宵能一醉,前尘黯淡尽无妨”时,却又伏案举杯,开怀大笑,只弄得菜肴沾襟,汤水染袖,极尽疏狂之态,穷播意气之风,厅中眼光尽皆转了过来,一齐投在他身上。
人群里忽然站起一个少女,身着黄衫,腰携短剑,飘然而至,向叶飘零深深施礼道:“这位可是慕容门下,万点红叶飘零叶师兄?”叶飘零醉眼抬望,见她年不过二八二九之间,一身装束,浑似江湖侠女,正是青春大好、活力无限之时,对比自身满面风尘,遍体沧桑,恍恍然有天壤之别,实不知何时曾经相识,当下问道:“未知姑娘何人,为何识得在下?”
那少女转过头去,水沉香扯过一张凳子,说道:“飘零哥,你异地他乡,遇上旧识,怎么能想不起来,那不太让人伤心了么?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呀!”那少女谢了,却不坐下,只说道:“叶师兄,我高级班也在衡山之中,四年之前你曾教过我武艺的,难道你忘了么?我是张紫红呀!”叶飘零回想昔日衡山光景,自己当年穷困潦倒,以家庭授艺为生,至今也不知误了多少后学子弟,才积累起如今授艺的经验值,却哪里记得清有张紫红这个人?当下只唯唯道:“噢,原来如此,你现在进了大成班,是在武当派吗?”
张紫红摇头道:“不,我今年高级班出师,考到了邙山派,距少林不远哦!飘零哥,自从你离开衡山之后,那边都传说你又发明了什么武艺,出了什么经书,但我一问他们你到底在哪里,怎么联系,他们就都说不上来,只说你在少林呼风唤雨,仍旧和昔日在衡山一般。”叶飘零不禁苦笑,自己弃刀练剑,闲暇之时也只是舞文弄墨,刀法专业,荒废已久,近来更差点因为不修暗器被逐出门墙,欲求苟活尚且为难,哪来呼风唤雨之事?日后若平庸返回衡山,真不知众口纷纷,又该如何宣扬?他从额前披落的发隙间望了出去,似乎看到当日阮随风退出武当,身受无数骂名之事,渐渐便将移到自己身上了。
张紫红继续说道:“我和师兄们想趁暑假转一下武当、少林,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飘零哥你,真是太巧了。飘零哥,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以后不要失踪了好不好?”叶飘零道:“我现住河南少室山少室阙天字区四一八房间。平时找我也容易得很,到水清木华茶馆、一塌糊涂茶馆煮酒帮中问一下便是。反正以后几年,恐怕我不在少林,便在武当了。”
张紫红点点头道:“飘零哥,我到邙山后,会经常来找你的。现在我和师兄们聚餐呢,先回去了。”叶飘零笑道:“去吧。”站起身来,等张紫红去了,这才坐下笑道:“四海之间,又遇故人,让各位见笑了。”水沉香噘嘴道:“你都不认得她是谁,还故人呢?我看啊,只怕是来招摇撞骗的。师父啊,你可要小心,现在的小姑娘也精得很,说不准哪天把你卖了,你还得给她数钱!”
任扎笑道:“小姑娘,要不要我教你一个法子,把你师父现在就卖了?”水沉香欣喜道:“扎哥哥,你有什么好主意,快告诉我。”当真便凑过头去。辛夷拍拍她头,笑道:“你别听他瞎扯,他呀就是个人渣,要能搞出什么正经点子,恐怕在座没人会相信。”叶飘零听到这一句,心下忽然一颤:“任扎?人渣?”脱口道:“原来任兄名字的意思,是人们的人,渣滓的渣?我还真是第一次注意到。”辛夷笑道:“若不是人渣,他的名字还能有什么意义?哎,叶兄,你怎么了?”
众人都看了过去,才见此言未过,叶飘零却已怔坐席间,眼望厅顶,竟是痴了。各人大惑不解,不知“人渣”这名字有何特异之处,竟让这著名的三湘狂客如此大的震动?他们自不知叶飘零此时心中想的是:“任兄能够公开自称人渣而毫无窒色,我又何必硬要顾那深情重义的名声,念念不忘什么道德教条,什么责任道义?”当日慕容秋水的话又清清楚楚的在耳边回响起来:“安宁,你总是这样,把什么事情都上升到道德上去!这怎么就是第三者了呢?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的,并不代表我喜欢了别人,就不能再和你玩啊!”这数日来叶飘零原本多有反省,渐渐思及与慕容秋水交往之时,自己也多有错失之处,认为自己昔日若进一步放下大男子的心理,多将心比心站在慕容秋水的立场上设想一些,也不至于将两人闹到如今的地步。至于一些言论,那也未必能代表一个人的真正想法,因此他也渐渐淡忘,但此刻想了起来,却又不禁恨怒交迸,心想:“难道我这一生就真的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做了冤大头还要感恩戴德?难道我就不能一切从自己有利的方面出发,让天下人皆为我服务?我凭什么一定要对人鞠躬尽瘁?凭什么一定要每日在私下里悲天悯人却无可奈何?难道我就不能站出来向全世界宣布,我丫就要做个人渣,你们能拿我怎么着?”他思维越来越发散,由自己的私情推广上纲上线,终于联想到了人间无数不平之事,越想越是激动,站起身来,斟两杯酒,说道:“任兄,敬你一杯!”任扎自不知他心中如潮翻滚,只举杯饮了。
是席尽欢而罢,诸人走出玉虚宫,在鲜花簇拥的山道上漫游闲聊。忽地玉虚宫方向如电般奔来一人,任扎、辛夷认得他是糊涂茶馆馆长、掌柜赖普敦。他当年从武当满师,闯荡江湖,积累资金,一手创建了一塌糊涂茶馆,经过五年奋斗拼搏,终于与水清木华茶馆齐名当世,在一塌糊涂茶馆中自然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众人皆知他武艺极高,尤擅轻功,但平时不喜显耀,从来都只缓步踱行,却不知此刻为何如此行色匆匆?尚未转念,赖普敦已从诸人身边一掠而过。任扎高叫道:“赖掌柜,今天怎么这么急啊?”
赖普敦更不回头,只远远道:“任兄,大事不妙,糊涂茶馆颇有危机!”说到这里,话声已远,赖普敦已过元和宫了。任扎等听了,都吃了一惊,相顾骇然:“糊涂茶馆不过是学艺弟子自发组成,能有什么危机?”当下一齐展开轻功,往元和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