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斗气引弓少年郎,激越陈辞真雄壮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个习武之人若有真本领,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处在何种环境,哪怕是喝的烂醉如泥,只要一出手懂行的人便能利马辨别出此中差别。
此刻喧嚣的酒筵早已停止,醉倒的人已被扶入就近的毡帐休息,沉醉者则是用力揉搓脸面保持相对清醒。因为此刻场中两人因为斗气较劲而散发出的威压已经引起周围众人一丝莫名的紧张感。
蛮族武士人数不多,但为了帮小王爷赢得比赛,众人已是冷水泼身强制醒酒。十几名落汤鸡一般的蛮族武士簇拥着一名赤膊壮汉站立在旗杆之下,赤膊扛旗之人正是蛮人侍卫百夫长额台克。而在距离蛮族队伍不足十步之处,也聚拢着一群人。相比于蛮人一个个赤膊上阵落汤鸡般惨象,这群人则更加威武雄壮。不问可知这群人乃是何畏真的随侍武将,而扛旗之人更是身份尊贵,赫然便是堂堂晋王加北路观风使十三皇叔何敬德!
经过一番洗漱,原本脚步轻浮的两人此刻已是酒醒大半。何畏真一边调试着弓弦一边在与二姐何芊芊说着什么。另一边的库勒拔都却对何畏真报以轻蔑一笑,将手中湿巾用力一拧使劲擦了下脸,便把湿巾递予妹妹诺布琪琪娜手中。
“小三儿莫怕,万事有二姐呢!”看着何芊芊那一副谁不服我抽谁的甲士,何畏真一脸无奈,“就因为有你参与才更让人不放心!”当然这是何畏真的腹诽之语。
“猴子哥,就不能不比吗?何家质子哥哥今天刚刚救过我呢!”诺布琪琪娜摆出一副可爱无比的样子,只可惜那库勒拔都是与其打小玩到大的,早已对这类萌动无比的动感光波攻击免疫了。只是现下无聊,便故意调笑起妹妹到:“都说女大外向,初始我还不信。但是现在抹布你尚未出阁便一心向着外人,还何大哥!纵是你亲哥哥我,平日里也是被你猴子长猴子短呼来喝去,几时有这番亲热叫声拔都哥哥?”诺布琪琪娜两颊一红,对着库勒拔都就是一通粉拳暴捶。“死猴子烂猴子,让你笑我!咒你输得光屁股,活该一辈子没人喜欢你!”
三通鼓响昭示比赛开始,众人也从熙熙攘攘开始渐渐安静下来。准备停当的四人缓步进入校场,其中诺布琪琪娜与何芊芊是手拉手,库勒拔都与何畏真是互不搭理。二女登上临时搭建的土墙,海萌忙着给二女用红锦遮住眼睛,海莲举起这次比赛的重要道具——青铜饕餮吞日方樽高高举起向四周示意。远处两个射手依旧是互不搭理匆忙调试弓弦,旗杆下额台克与何敬德也示意土墙上的人旗子机括正常。
又是三通鼓响,忙碌的众人悄悄退开,校场上除了两位射手跟土墙上的两名女子以及负责扛旗的十二人外,没有一名闲杂之人。静悄悄的夜里,一个公鸭嗓子刺耳的叫起,“射手预备,令手举杯。本次比赛射技,以酒樽触地为号,先中大旗机括展开大旗者为胜!令手自行决定落樽时机,凡喧哗闹事扰乱比赛影响射手或令手行为者,一律从重责罚!此谕为大玄晋王加北路观风使十三皇叔何讳敬德,大玄三皇子何讳畏真,北蛮金帐小王爷库勒拔都•旱帖木儿共拟!”
安静,绝对的安静。内侍读完联合懿旨后,校场内落针可闻!
短短两个喘息,却让人觉得如同两年般漫长。忽然何芊芊动力一下,众目睽睽之下作出一个十分不雅的举动——抬起右手在背后至臀部一线上下抓挠起来。她这一动不打紧,酒樽是放在两人手掌之间,全靠两人互相用力才能保持不落地。此刻的诺布琪琪娜还沉浸在刚才库勒拔都的玩笑之中,面红耳赤两颊绯红,忽然手上发觉异物掉落掌上一空。“糟了!”两女同时惊呼,又几乎同时扯下蒙眼红锦转身身手去抓酒樽。
青铜饕餮吞日方樽如同活物一般,在两女的“魔爪”之间翻转腾挪闪避跳跃,引得全场阵阵惊呼,便是一只全神贯注瞄准机括的两位射手也不禁侧目关注土墙上的动向。猛地,酒樽逃出二女的“魔爪”,以一个绝对满分的转身侧空翻接直体后空翻旋转七百二十度屈体抱膝噗的一声掉到校场松软的泥地上。
尚未等到酒樽再次跳起表演托马斯全旋,嗖嗖两声几乎同时飞出的雕翎箭呼啸着冲向三百步外一红一绿两个不到铜钱大小的触点。三百步对于强弓力箭来说不过三个喘息的时差而已。只听啪啪两声一前一后紧密响起。虽然声音前脚跟后脚。但机括的反应准确的表明了胜负已定。一面书写着“库勒拔都”的大旗先于何字大旗展开,顿时扛旗的蛮族武士欢声雷动!
何畏真满脸失落,无神的注视着二姐何芊芊。“小三儿别这样瞪我,二姐也不是故意的,哪有自家姐姐不心疼弟弟的,姐姐知道说多少道歉的话都没有了。”看弟弟一副怂样,何芊芊满心愧疚。
“质子殿下不要怪芊芊姐姐,都怪我光顾着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比赛开始,都是娜娜的错!”眼看气氛不对,诺布琪琪娜并没有参与到欢庆的蛮族人群中,却巴巴的跑来安慰何畏真。
“呼!喝!”何畏真深深吸气并大喊一声。对着忧心的二女洒然一笑,“你们多虑了,想我何畏真那是如此小气之人。”走到何芊芊身边拾起土墙下的酒樽递予海萌海莲姐妹,“满上!”
“三儿!”何芊芊误以为弟弟受了刺激欲言又止。
何畏真报以微笑抬手阻止,“放心,你弟弟还不至于输场比武就得了失心疯,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所以有话要说。”
快步登上高台,何畏真只手掩嘴喊道:“兄弟们,诸位将士,各位蛮族勇士,请静一静,本王子有话要说。”慢慢的人群移到土墙,渐渐停止喧闹静静等待何畏真讲话。
“此次比赛,本是因为我与保保小王爷的一句戏谑之争。原属酒后胡言本算不得真,但保保与我皆是血气方刚之少年,此前虽有交手却也算不上比试。年轻之人皆有争强好胜之心,于是乎有了刚才的射技之赛。”看着静静聆听的众人,何畏真不禁生出些许自得。
“只是直到方才,保保一箭中地旗开得胜,赢得本次射技较量,我才猛然明白了一些所谓南北不同,各有千秋的真正含义。南北两陆自古便分属两族,蛮族与汉族。但无论如何的王朝变换汗帐更迭,两陆之人始终皆是自称蛮人汉人。此意非是说蛮人粗鄙野蛮无知,也并非颂扬汉人文明文华绝代,只因为千百年来我们所继承自先辈祖宗之信仰不同。百年征战,千里芜地,万堆白骨铸一人之霸业江山。谁家天子谁家金帐与尔等犁地农夫圈羊牧民有何干系!纵使这天下一统,百家废黜只留一门,又与尔等流离之百姓有何干系!为何我们不能并肩携手呼道兄弟?”望着对自己投以笑意表示鼓励的库勒拔都,何畏真俯身伸手将其拉上高台。
“今天我来到了,看到了,听到,碰到了!原来民族共荣并非空谈,南北睦邻并非幻想。只要有心为止,只要互相理解包容,即使再多困难险阻我们也能克服!这第一樽酒,我建议我们敬给那些千百年来死于战火的两陆勇士铁血男儿!”当先一泯,抬手将酒倒到土墙上。
库勒拔都接过何畏真递来的青铜饕餮吞日方樽,“这第二遵酒,我们敬给生我养我埋我先民遗骸收将士忠骨的两陆沃土茫茫草原巍巍南山。”同样也是一泯,抬手将酒倒到土墙上。何畏真接樽满酒,举杯高声,“第三杯酒,祈愿这次北地之行顺利无阻,完成我的质子使命,保的两朝暂罢刀兵,愿南北从此再无鳏寡孤独,愿两陆从此再无蛮汉之别,愿我等永远兄弟相称,干!”说罢便是抬头酒干,库勒拔都受其感染也是举碗便干。
人群中额台克挤到土墙前,举樽问道:“即称兄弟,怎可无酒怠慢诸位兄弟!还请王爷质子赐酒,我等与君共饮。”哗的一声,校场上乐成一片,熙熙攘攘叫道:“请王爷质子赐酒,我等愿兄弟相称,与君共饮与君共醉!”
台上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换樽携手跃下土墙。何畏真哈哈一笑,跃上鼓台,“有酒无歌岂不遗憾!我来击鼓夯歌,有劳小王爷舞槊助兴。”
库勒拔都也不推辞,酒樽一丢大喊,“取我槊来!”当下接槊在手转身起舞。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吾父吾母,泣血流裳。天道有路,有麋有浆。莫问归途,辕往何方。彼山彼河,彼国彼疆。手握兵斧,心怀故方。吾父吾母,白发垂堂。乞埋残骨,顾望家乡。大玄有血,其色玄黄。封我天山,固我****。唯愿一死,永镇河浜。山本五路,河本无床。筚路蓝缕,建国立邦。本为兄弟,何分红黄。终归尘土,血脉连上,终归尘土,血脉连上……”
场上众人随歌起舞,尽情狂欢,此刻再无蛮汉之别,此刻他们兄弟相称。除却负责暗中警戒的影子营流动巡查的暗哨,整个营地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欢快的牧歌与南朝小曲在如墨的夜色中伴着一只悄然飞升的白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