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到许都,头风病又犯了,没有急着亲自统兵南下,而是忙着整饬朝政。
何晏酒醒,依旧愤懑不平,连日饮酒解忧。周不疑怕何晏喝闷酒伤身,遂拉着他出酒楼到街上游玩。许都店铺非常齐全,街上行人众多,热闹非凡。
两人行至街中的宽阔地段,忽然见前方有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并且人群中传来哭泣声。周不疑拉着何晏挤进人堆。
只见当中有二十几具尸体,头与身体分离。一名身着官服的老者伏在一具尸体上,一边痛哭,一边喃喃道:“文举弃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孔融字文举,这斩首示众的正是孔融全家老小。
想到自己曾与孔融把酒言谈,何晏亦扑上孔融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汝是何人?”老官员看着身边这哭得比自己还要伤痛的少年,不由相问。
“小子何晏,”何晏抹了抹眼泪,反问:“尊驾又是何人?
“京兆尹脂习。”老者回答,哭诉道:“孔文举乃吾老友,吾曾劝他不要太过刚直,但是他始终不听,以致于此。”
“孔文举为何被斩首弃市?”何晏问脂习。
脂习长叹一声,泣诉:“数日前的朝会,曹操上奏疏南征,帝被逼准奏。文举恼怒,一边喝叱曹操罪行,一边用象牙朝笏掷曹操……”
“你们两人胆敢哭拜罪人孔融,给我抓住他们下狱!”刑场的一名军官高声喊道。
一队兵士奔来,最前面两个一把拉起伏在孔融身上的脂习与何晏,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丞相有令,无论谁接近这些贼人尸体,视为与孔融同类的大逆罪犯,投狱处刑。”军官言罢,兵士便上前缚住脂习与何晏。
这时周不疑正蹲在一旁不停地呕吐,差点把胆都吐出来。他首次见到这么多头颅与身体分离的尸体,有老有少、有男友女,那脆弱的灵魂深深地震撼了。当他吐完抬起头,何晏正被兵士押走。
周不疑回头张望,见那两名一路监视的侍卫正在笑嘻嘻地瞧着自己。他们为自己一直监视这看到死尸都呕吐不已的文弱的半大孩子而感到大材小用。
“你们——好!请——带我——去——相府。”周不疑来到侍卫面前,一词一顿地说道。差不多半个月了,此间的语言,他已经能听懂三四分,能说二三分了。
两名侍卫不敢怠慢,带周不疑去相府。
“禀丞相,刚才京兆尹脂习与一个半大孩子伏孔融尸大哭,现已收押在监。”那名军官禀报。
“啊!好大胆子!传老夫的令,将脂习与那孩子斩首示众!”堂上的曹操喊道,十分生气。
“不可,不可!”有三人连声喊道。这正预备走的军官只得止步。喊“不可”的三位有两人是曹操面前一等大谋士程昱、荀彧,一位自然是堂外的周不疑。
曹操问道:“二位大夫为何阻挡?”
荀彧、程昱说道:“丞相,我二人常听人言,脂习与孔融有旧。脂习时常谏劝孔融,说孔融刚直太过,柔弱不足,此乃取祸之道。但孔融不听其谏劝,故遭杀身之祸,阖门皆诛。脂习今天哭孔融,是恨孔融不听他谏劝,望丞相不能再杀脂习!”
他们说着望着曹操示意,意思是:丞相已经杀掉一个了,不能再杀啦,否则,就格外被人骂了。
曹操觉得有理,但余怒示消,点头说道:“若非你们二个代脂习讲情、阻挡,定斩不饶。来,传老夫令下,将脂习的官职革去,贬回故土为民,令地方官严加管束。”
曹操笑道:“周不疑,你又为何阻挡阻挡?”
周不疑进入堂中,屈膝跪道:“孔融——何罪?”
曹操白脸一沉,并不答话。荀彧说道:“孔融犯有大逆罪,他曾言:‘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还凡有大不孝罪,他曾言:‘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夏奚为?譬如物寄缻中,出则离矣!’。”
周不疑摇头说道:“不疑——听不——明白。请——示之——于——绢帛。”
程昱笑道:“‘卯金刀’合起来就是刘字,‘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不就是说当皇帝的不一定要姓刘,这正是大逆之言。本朝以孝治天下,孔融竟然说父母对子女没有恩情。”
周不疑还是摇头:“不疑——正在——学——说话,听不懂——先生——之言。”
曹操命左右取来笔墨帛砚,挥毫作一文告,写毕传于荀彧、程昱及周不疑。
只见文告名是“列孔融罪状令”,令中说道:“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于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鲊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馀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
周不疑浏览完毕,心中一颤,孔融只不过是说了一些不孝的言论,就冠以“违天反道,败伦乱理”的罪名;全家被斩首示众,还遗憾杀的晚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父母于子无恩论”在现代看来,却是一点不错。孩子是父母的yu望在一时冲动之下的产物,他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馀人”,如果饥荒的时候,而父亲不是好人,就宁肯把吃的东西给别人,确当如此。但在如今,这些正确的言论,却成了孔融的催命符。
“周不疑,为何脸上冒汗了?”曹操沉声问道。
周不疑冒着冷汗,全身颤抖地答道:“不疑——明晓了——孔融——大罪,可是,那个——与——脂习——一起伏——孔融——尸——大哭——的人,正是——不疑——兄弟——何晏。”
“你说些什么,停停顿顿,不清不楚,兄弟?晏儿?”曹操问道,周不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换了好几口气。
周不疑心慌,再说一遍,更是说得不清楚。程昱机灵,取来纸笔让周不疑写下来。
曹操见这些歪歪捏捏的鸡爪子,看了半响才看懂。原来养子何晏这些日子不回相府,与周不疑厮混成了异姓兄弟,竟然又跑去哭拜孔融匹夫。如果刚才的命令没人阻止,晏儿这条小命没了,尹夫人不知道会有多恨老夫。
曹操松了一口气,笑道:“若非你们三个代何晏讲情、阻挡,定斩不饶。来,传老夫令下,放何晏回家闭门思过,令其母严加看管。”
曹操在“列孔融罪状令”中只说了孔融不讲孝道的“败伦乱理”之言,没有提及其“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的大逆之言。因为孔融向来终于汉室,这句话放在令中也难令人相信,何况曹操心中业已暗藏“以曹代刘”之意,只不过暂时还不能展现罢了。
曹操既杀了名望可以与自己抗衡的孔融,将朝廷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上月底,他的军队由宛城迅速向南推进。为了尽快一统全国,曹操决意带病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