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墨黑的乌云低沉,好似伸手就能抓到。
墙角,雨珠席卷芭蕉,小白花娇嫩,随风摇曳着。所幸生长在层峦叠嶂的芭蕉叶下,虽然看书去艰难,却依旧挺头,未被这狂风骤雨给击倒。
王慎凝视着随时都可能被击倒在地而后被水冲刷连根拔起的娇嫩小白花,看了半晌,还是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一幕。
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王慎抬头,看着厚重的黑云,不知想些什么。
突兀的,他重重的吸了口气,额头后仰,鼻尖抽动胸口起伏。像是要把窗外那片望不到尽头的乌云竭尽吸到腹中而为挣出一丝光亮。
良久,良久未有吐气。
紫雷划过,阴暗的天地间有了光芒,一闪即逝。窗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城卫面面相觑,皆是望到了窗边的男人。
“就是他!就是他!”
“抓他!判他死!”
“老爷们,就是这个恶人!”
一青年雨中含泪,指着窗内的人影,愤怒的咆哮着,猩红的眼中带着点点仇恨。一家三人兴高采烈上街而来,转眼,独剩一人目眦尽裂。
妻儿与自己天人永隔。
何等仇恨,何等愤怒?!
若这人走出房门,当要啖他腐肉饮他腥血。
城卫颤颤巍巍,当先一人更是对青年怒目相望。王慎,他们抓不起。夜冰台无人在癸级城坐镇,许帮就是山中猛虎。
便是城主在此,也不敢妄自捉拿!惹得他们一怒,不顾后果,城主也杀得!
他们,又如何敢?
青年心中明白,这群尸位素餐的城卫不敢对这个权贵发难。他不甘心,血海深仇岂是一句‘你惹不起’就算了的?说起来,他平时并不是个满身傲骨的铁血汉子,反而有些窝囊。老实汉子一个,没甚大本事,不过是芸芸平民中平凡的一个。居住在环境恶劣的平民窟,出门便是一条臭水沟,哪里会有什么凛凛傲骨。
一生都在向命运妥协,今日,却不想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宽大的衣服沾水后也贴不到身上,被狂风吹的乱摆。衣衫摆动,发不出声响。
雷声滚滚,谁又能听到这个渺小的身影身上的响动?
王慎看着那个草芥生命,眼中有了一丝释怀,吸进腹内的空气由鼻腔缓缓吹出。他也在猜想,那人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情形下,会如何抉择。
“若我是他,我会留下有用之躯,以图日后报仇。”
听到宋楠英的话,王慎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一下,说道:“所以咱俩才能苟活这么久。为什么明知会死,还要没头没脑的冲上去呢?莫不知身死道消的道理?”
“或许是认为哪怕死,也要从慎哥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吧!”宋楠英想了很久,才给出了一个答案。
嘴唇微微张开,王慎转身走向房门,留下两字:“可笑。”声音清淡,却不置可否。不由的王慎内心动荡,恍若这等人都会为妻儿之死力争一气。
自己隐姓埋名逃了这么久,到底是怎么想的?当时若是拼命,大概也能咬下他一口肉来吧。
如今秘气眼看油尽灯枯,师兄当日并不刻意追击,就是因此吧。一个没有丝毫威胁的师弟,何谈斩草除根…
‘唯一的修复秘脉之‘希望’,已经灭绝了啊!‘
愈发觉得自己滑稽,王慎打开了房门,站在门楼之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渺小,却面容坚定的身影。
摸不着头脑之下,王慎再次呢喃一句:“真的很可笑呢!为何…不逃呢?”
看到仇人出现,对自己好似视若未闻,却又紧紧盯着,青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他怕了。
肥胖裤腿下的枯瘦没有停下,他咬着牙,在颤抖不止之余继续向前移动。
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喊:‘快逃,快逃!’
他数不清短短的一段路上,他有多少次差点转头离开,连滚带爬的逃走。却不知为何,他一直回不过头。可能是因为回头便会看到那双被硬生生撞得气绝,死不瞑目的两双眼睛吧。
一双依旧带着天真无邪,一双还带着几分希翼怯怯。媳妇儿看到了个欢喜的衣服,希翼,却被价格吓得不敢多看。
那件衣服通白,媳妇儿摸都没敢摸一下。
“她死前连摸都没摸到,我怎么逃?逃去哪?”
青年站在台阶下,看着台阶顶端的王慎,像是看出他的疑惑,青年轻声道。话音中的胆怯,掩饰不住。
王慎眸子深邃而平静。
他问道:“你不觉的我在悲伤?亦或者你不觉得愧疚?”
王慎摇头道:“愧疚?不,我并不愧疚。挡了我的路,只能说命该如此,我兄弟的安危比她俩金贵。至于悲伤…人永远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就像生命终究会凋零。你说对么?”
青年答非所问,说道:“凭什么你们生来就高高在上?”这个问题一直埋在他的心底,趁着机会,他终于问了出来。
到了王慎身边,他没有忘记仇恨,却不急于一时,动手便会死去,他想的明白。
王慎道:“你若逃跑,我肯定会追杀于你,你为何不逃呢?在幻想给我身上留下一道难以湮灭的伤疤?”
青年头点了一半,脖子奔涌出的鲜血打断他的动作。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躺在地上,没有刻意的去阻止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借着电光,他最后看了一眼王慎,张嘴说话,却因喉咙破开:“赫…赫…赫….”
“没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全凭自己奋斗,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没本事,就怪不得别人。以前我在和别人争夺一片瓦盖遮头时也这样想过。做了许帮战堂堂主之后我还在想,他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却不是生来。”
王慎顿了顿,闭上了眼睛,说道:“秘气消散前,我得去找一找我那位师兄了。”这个人提醒了他,哪怕再害怕,都得去。不求大仇得报,只求无愧于心。可他偏偏对那些受到无妄之灾的人提不起愧疚。
沉浸在自己幻想,从不去刻意追求一线生机的人,他凭什么去愧疚他们?自己愿意居住在散发着恶臭气息的地方,愿意被别人掌控生命,愿意随波逐流。只会在心中辱骂老天,为何自己生来没含着金汤匙?为何自己生来就得辛苦劳动才能换来一口饭吃?为何自己的女人连一件自己想要的衣服都不敢触碰?
这样的人。
死了,又能怪得了谁?
紫匕不沾血迹,王慎把它收回后腰特制的兽皮鞘中,抬腿走进风雨:“抱歉,把你这弄脏了。”
“无妨。”说完,上身缠满纱布的宋楠英站在屋内,随手把门关上。
王慎提起秘气,走在乌云下,却不沾风雨。
秘脉漏洞,不用也会自己消散,产生的再快也会消散,不用干嘛?终归是自己体内产生的,消散也是浪费。王慎没法‘吝啬’,虽然不介意淋雨,但一身水迹,终究面上不太好看。
“把这里打扫干净,马车赶到上亮别墅区。”经过为首的一个手脚冰凉的侍卫时轻描淡写的吩咐道。
而先前再次义愤填膺的平民们,早就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