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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折裂

信用证开出,货要来的,货的卸装不可忽视。柯莉莉在忙什么,算算大陆时间,陆现云拨了电话,关机,不过晚上九点。

柯莉莉身穿睡衣,看着刚进屋的温其隆。温其隆胖脸儿高兴地又圆了一圈,油润的白肉堆厚了脖子,胳膊懒懒的延伸到皮包,肥手指掏几张纸出来,展开正面:信用证通知单几个醒目标字,落给了柯莉莉。柯莉莉眼眉翘一下,自得的笑飞了过去。

“在这里做单子,应该更顺手吧。”温其隆迎了她的笑,过去拉住她光滑的臂膀。

“嗯,不过,这种事儿全国都捅破了,就剩这穷乡僻壤,一堆傻瓜,什么都没见过……”柯莉莉伸另只胳膊拥住胖胖的温老板,胖肉顺势抱住了她。

两个人的房间,橘红色拥了浓浓香气。柯莉莉适应了商场情场空气的交合变换,任何人的作用和他的使用价值,是选择针对。她没了以往的生活情趣,****的目的只剩了利益。

温胖子,典型的消费者,女人对于他,这时候更是消费品。

“小陆那儿不会有什么问题呀?”消费的时候,不会太专心,胖脑袋里,还是诡生意在转,他闪出这个,就唠叨:“……小陆,毕竟没直接参与过。”

“没事,汕头那些,他也都做了。”柯莉莉的娇媚,还在绵绵。不同的味道,不同的享受,她接受过意趣万千的李费群,渡过风情万种,又准备吃俊俏,却是小陆瘦削薄单,又很难碰……现下,品受鲜肥吧。

温其隆对云雨之事,就一个生理过程,一个小小欲望消费,瞬时而来,瞬时结束。而更大的欲望,不是消费,是深思谋虑,攫取更大。

十几年来,他转战数省无阻拦,进口出口,肆多成果,南下北上,几个口岸都有他骄傲的足迹。护照、身份证,那些可爱的姓名,随了他几变容形。那一天,他自己照镜子,竟然哈哈一笑:我是谁?

李费群带回来的东西,是冯锐天花了大价钱的,他捉摸相应做法,各环节必须畅通,并减少知情者,在错综纽带思索间,他过了几个来回,每一步的思考,都带了刀子。

第二天,他们驾车驶出城外。

贵州的山对外来的客人总有一种姿态,或云或雨,抹在雾间,不肯把全貌露出来,所以看不到晴天碧山。恰是温其隆心和山意,胖脸欣欣悦悦,得意的方向盘在颠簸中抖动。看看坐在旁边的桃花玉人,他笑笑:

“巫山云雨,这贵州也云雨。”

“哼,你也知道云雨……这儿没有卓文君。”

“就算司马相如,也没得几计。”

“哦?”

“倒是这气候,阴温温的,引我们来栖居。”

“这鬼气候还好住,谁愿在这儿?”

“没人看到,嗯……”

“你还怕看……噢,你的秘密一鸣惊人?”

“嗯,你会猜对的,聪明狸子。”

他们站在洞门口时,柯莉莉看到见过的黄阿蒙毛开元,另一个陌生人,鬼山出神。

陌生人伸过一只手:“你好,柯小姐,敝人巴仑。”他竟知道柯莉莉了,出温和的笑没有让他的自我介绍不给小柯一愣,略凸的鼻梁和冷锐的目光构结一幅精锐,柯莉莉像被探查,刹间一呆,任凭手被发冷的力量握了一下。

温其隆一笑:“巴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做业务二十多年了。”

“你好。”柯莉莉怯生生地,又一个温其隆从没说过的伙伴。

巴仑四十好几,长脸,稍瘦,身段相像陆现云。

他们一起进了山洞。走不远,灯亮了,他们闭了手电,拐到洞内那个平阔地,黑乎乎的机器已经排摆的很有次序。

“都通电了,怎么没听见发电机响?”柯莉莉看着白闪闪的新式节能灯。

“我们的蓄电池可以储存很多,足够七天用电。”巴仑的普通话,柯莉莉没辨出他什么地方口音。

“温老板,等纸一到,就可开机了。”巴仑的语气渗出不容置疑,典型的制造工程师。

“嗯,嗯”的,温其隆出声儿时看不清嘴,胖脸转过来转过去的,他手在摸什么。柯莉莉环视一圈,“真个地下工厂”她想到一些报导的广东地下印刷。

“自卫家伙带来了?”温胖子问。

“拿来两支轻捷冲锋。”巴仑干脆利落,如电影里的特工。

柯莉莉一惊:枪,什么事态……她纳闷:发票单据,卷进药火。想问问温胖子,胖子先开了口:“明天你去广州,看看李费群准备怎样了。”他顿了下,看巴仑去了拐角处,放低声音对小柯:“等第一批货销后,你再去东北做。”

“东北?”

“嗯。”他声音很小。

柯莉莉身上发冷,一条又长又曲的路出现了。

三藩市的夏天总是最好的,贺颉滢准备的早餐也是最好的。门铃响了,银行的通知送来了。电话铃也响了,是柯莉莉。陆现云一震,拧了下眉。贺颉滢拿通知单细看。

“小陆,”她声音很亮,“你的贺颉滢在吗?”愉快的声调。

“你……消息灵通喔。”

“呵呵,祝你完美啊,”话里有话似的,“过几天,你回广州来一趟。”

“哦,广州,那这边提货……?”

“不要管了,付完汇就结束了,手续交给冯锐天。”

“货咋办。”

“冯老板有人呐。”她态度轻飘飘。

陆现云不知所云。贺颉滢问是不是要去银行,陆现云说不用了。

想了想,对了小贺:我们去兜兜风吧。

金门大桥是三藩市的标志,橘红的色泽很特别,贺颉滢说色漆是红黄黑掺合的,称做国际橘红。阳光海洋中,国际橘红分外醒颜,大桥亮丽了来到的游人。

风飘白云景光无限,海鸥飞出海空幻想。

“这儿能看到海滋吗?”陆现云和海相会的多,没想到美国,又站在了海边,看到海,就想起大连、蓬莱……。

“海滋?”看看陆现云,贺颉滢不明白。

“哦,”陆现云眨眨眼,“像海市蜃楼的一种景观。”

贺颉滢摇摇头,晶莹的一线诧异对了他。他正默默光视天蓝海蓝对接的地方。

她看着他,浮起他们蓬莱教堂的第一次相见,两人间那线磁波同一在那一刻,饶是光谱暗淡,却也海晶体般一并入眼,双对瞳眸纯净合光,为是,注定她封闭自己一生的门开了。矜持孤自,是自然无色的水括住她。她似觉得要跟着他了。

她看着他,浮起他们蓬莱教堂的第一次相见,两人间那线磁波同一在那一刻,饶是光谱暗淡,却也双对瞳眸海晶体般一并入眼,纯净合光,为是,注定她封闭自己一生的门开了。矜持孤自,是自然无色的水括住她。她似觉得要跟着他了。

海平线拉出没有边际的世界,海鸥自由翔遊。

“现云,你有心事,是吗?”爱越深,说就没了任何顾忌。

“我们的女主管,让我回广州一趟。”他把电话情况讲出来。

“那这面的事?”

“都安排了......”他紧眉摇头。

“怎么?”

“我们这公司,很多擦边球业务。”

“擦边球?”

“就是钻政策空子。我觉着,我们是用海外公司,来做银行钱的生意。”

“钱?”

“这一单货,不用管了,也许是空的。”

“空的?洗钱……”贺颉滢看过很多资料,冒了一句。

陆现云摇摇头:“我都不清楚。”他想到出口骗税。

“要是洗钱,要承担很大法律责任呢。”眉毛紧挤,弯月聚水,高高的爱线在抖动。她紧张的样子,陆现云有些怜香惜月。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他粗细相间的手捋一下她的披发,把一曲波抚平,

“不会出什么事吧?”她倒更担心了,伸手挽了他的脖子,偎进他怀里。

“没什么,回去看看,就明了了……”他轻托她头,标准蛋脸勾出幻想图案,“我们会好的……。”他慢慢亲吻,润了安慰。

“知道金门大桥是什么地方吗?”她眼睛闪向远处,高耸的桥塔在阳光下泌出细细丝亮,铁索缆悬跨两侧,像有一天会把大桥悠向太空。

“嗯……世界著名游览区啊!”他就知道这。

“蓬莱阁那居高临下的切面山崖看到过吧?”

“哦,去了两次,游人最多。那儿,和这……”

“那是情人殉情的地方,这儿,金门大桥,也是,而且,世界著名的自杀圣地。”

“额?!”陆现云吃惊地看她,晶莹玉脸成了苍白,前额升起浅纹,拉上忧郁。

“是的,有记载,从有大桥以来,有九百多人在这里升天。”她站到陆现云一边,面朝大桥海面,纤细长指划起十字。

空间泌出了《安魂曲》……

海面蓝波旋轻,带了灰色又掀起白花。生命止于海天下,那些看尽最终橘红,消尽肉体感觉的人,是迎着两座高塔,沐了红衣主召唤泌出的教光,庄严随要荡上天去的铁索,去追寻被命运之神采去的另一个魂域所在。

“死不是死者的不幸。”恩格斯的话,让陆现云领会了对待死亡的态度。贺颉滢转过脸:

“是啊,离开世间,什么都不知道了……许蓉她……。”

“你怎么知道?”陆现云从未说起许蓉。

“有姊妹……来的信,她们为她作弥撒,我……”贺颉滢有点哽噎。

“……她总说,好人升天,坏人下地狱。”陆现云平视远方。

“她是真正的好人,可是……她升不了天堂。”哀悲的颧骨停留了滴泪,滋一线天光。

“为……为什么?”陆现云愕然一怔。

“基督的信仰,不允许自己了断自己……命是主安排的。”她拿软绢轻拭脸颊。

“那,她去……还能……下……”他没说出“地狱”两个字。

“不!她的归宿……是天堂……有很多这样的。”她坚定的断断续续。

陆现云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她,也没有你我。”原来是句高兴回忆,这时候她说,丝丝冷凉。

“上帝叫我们在一起,哪怕是灵魂。”她紧紧拥住了他。

上九路的繁华,和广州很多不很宽大的街一样,街路不宽,商铺、超市、服装门店鳞次栉比,红绿争艳。旋转斜线的玻璃圆灯柱,一闪一眨不时亮出个卷发美女,撩动街面的气息。临街建筑特别的“骑楼”,让酷热阳光和阴日连雨被挡在楼棚上,无论何时,走下面人行道上的游客,逛起街来安逸舒服。商业智慧,明布在环境里,在感触中,北方,没这样的街市。

离开贺颉滢,一门心思琢磨柯莉莉的新安排。陆现云总觉着心入无底洞,那些神秘机器,在他找的山洞里……他正浏览记忆,“上九湾酒店”牌匾映进眼帘了。

柯莉莉的微笑很自得,好像又突然从繁喧进了肃穆的原始,现出和陆现云初识时的从容,力图发现对方什么,争取获得什么私情念想,或者为了所要的事业。不过,她在长途电话里对陆现云和贺颉滢的突兀赞贺,陆现云很是意外

柯莉莉是经过了一番激烈洗脑的。自这些年来依了李费群,事业顺利,腰包鼓破四百万,够日子了。现在,李费群的大生意从水下浮出,华光灿灿,衬着狰狞胖面的黑图:做“钱”生意,生产钱,那些运进山洞的机器,温其隆巴仑一干人马,竟是造货币的。她不寒而栗,脑袋震了,伟大的震荡,一场山呼海啸,比毒品犀烈,比造武器还疯狂,“怪不得他们要准备枪”,她一想,真很怕了……

“你那几个钱,到美国没几天过头。”李费群一句话,说破了她。将来移居海外,这些钱变美元,不过几十万,毛毛雨的,冒大险,才能赚大钱,一个迅速积累财富的正比公式,李费群从理论上稀释了她的担心。她现在要好好和陆现云谈谈,把他稀释。

面对她的微笑,陆现云有些尴尬。对柯莉莉潜藏的自然萌发的情感,一直熬在与贺颉滢的那根磁力线下。广交会,他们一个洽谈间,做业务,他们同一类别。她能力超人,拉他帮他,秀他佩服。直到他们一齐在广东发做,赚利润,赢大业,为公,为私。多次场合的默契,几被误为情人。

“小陆啊,你有真不变的老样子,旧金山怎样?贺颉滢好么?”她伸出了一只手,郑重其事。

陆现云和她握了,手温热,平和。

“你手发凉。”她还是桃花笑容,这一刻,西湖水的脸颊芬芳如以,没了市井俗气。

房间里空调温度不是很好,热出了陆现云额角汗珠。柯莉莉拿遥控器,调低温度,她摆弄遥控器,像摆弄计算器,那是她在陆现云面前做业务的样子,常敏,那女科长,也曾举止如此。

凉气掠来,抹去些身上燥热。她几句话,陆现云心里结了个蒂。

柯莉莉本想把伟大的生意和盘托出,毕竟陆现云跟她这么久了,需要他独当一面负责一个地片了。可陆现云的性情脾气,她还是没底,上次说印发票,他已经很反感了,现在……她心里直摇头,还是先让他卷进来,做了一单,什么都好了。

“叫你来,是山里的货备好了,过几天要发过来。温老板不希望太多人做,他很看重你啊。”

“山里的货?发美国的提货单都到了,这……”陆现云原先的疑云铺开。

“山里的货不是山货,是那些,我们谈到过的。”柯莉莉眯起了眼睛,怪味的讪笑。

陆现云想了起来,进山洞的机器,要印制的票据,一定是这些东西印制好了。

“已经有买家了?”

“是,这几天,货到,买家也到。”

一辆三菱面包车驶进酒店后院内时,柯莉莉和陆现云迎了出去。车上下来的是巴仑,柯莉莉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相互点点头,便一起上了车。开车的是黄阿蒙,胖乎乎小圆脸陆现云记忆犹新。车上十个方纸箱,箱面的英文字是复印贴纸。

天还是阴的,云层里包了很多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泻出来。车到了黄浦港码头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一些装货的卡车停在那儿。

柯莉莉拨了手机,一个中个儿墨镜男过了来。柯莉莉开门,墨镜男上车,摘下镜子,似曾相识的瘦脸儿,让陆现云呵了一声。正是陪他们和大袋现钞住宾馆的,南海什么公司,到汕头提胶合板的那位,那一夜他们没敢睡觉。

瘦子也认出了陆现云,和蔼一笑,添了几分祥宁。他指指货场西南角边的一辆中型三菱车,黄阿蒙开靠过去。车停下,他们都下了车,柯莉莉站着仔细察望周围:停车场挨着货场,几十辆车七零八乱的货车,有满载的,有空车。一些车在卸装货,有人言语:快些,一会儿要有雨下来。

远处,江上停泊的货轮罩在稀稀的雾烟中。

柯莉莉叫了陆现云,和瘦先生登上驾驶室,驾驶室放了两个小编织袋,沉甸甸的。吱啦,瘦子拉开两个编织袋口,捆好的人民币挤堆袋内。和汕头那次一样,又是现金交易,陆现云摸摸下巴。

“你在这儿等着。”柯莉莉对陆现云一句,带着指挥官口气。她和瘦子又回到黄阿蒙的车。

陆现云回看驾驶室后窗,车厢上有两人坐麻袋包边,不断向四周瞭望。须臾,瘦子在黄阿蒙面包车上喊了几声,车厢上两人跳下来,和陆现云一道,把编织袋搬进面包车里。此时,瘦子在面包车内,正拿胶带纸封打开的纸箱,最后一箱斜歪了,他很快翻转一下,箱缝瞬闪轻蓝。

黄阿蒙已打开车后门,他们把封好的纸箱一起往车外搬抬。

纸箱的重量,有点当年搬砖头的味儿,凭感觉,陆现云一股劲儿搬了一箱,一直放到车大厢上。十箱货几下就装完了。

“……太高了,二十三,跟老板说说,再低点啊……”陆现云听瘦子对柯莉莉咕噜着,柯莉莉没声响。

云层有加厚的样子,越来越黑,随瘦子的那两人在车上紧张的苫盖,又加层帆布,车厢上还有谷物袋。

交货结束,柯莉莉向瘦子点点头,回身对黄阿蒙,我们走吧。

两辆车分道驰去,离开空气杂满油腻味的码头。乌蒙蒙的天开始落雨点,把油味洗散。

到了市内街区,两袋现金分别存进了两个银行分理处。二百三十万,陆现云知道了这个数字。送柯莉莉和陆现云回到酒店,巴仑和黄阿蒙没下车,直接去北京路了,他们要购买些物品,再自找地方住一夜,第二天返回贵州。

回到上九路酒店,李费群衣冠楚楚地迎接柯莉莉陆现云,他是他们的领导,如此面目一新,客气温文,像要祝贺什么。席间杯酒,小包房内气氛舒缓。陆现云却想,没和巴仑黄阿蒙一块儿聚餐,很不过意,贸易人员有俗习,况且他们风尘仆仆大老远跑来。他低沉无语,轻慢挑弄菜肴。

这业务开端,一层诡秘覆罩,瘦子那句话又跳出来,二十三,太高。这是什么,再低……低什么?熟知商业砍价的陆现云在脸上画出轻皱,拉开沉思。

李费群有料觉,柯莉莉可能没讲破这件事,该怎样告明他?需要他开辟东北地区,他必须要知道此业务的一切。和自己一样,都曾经是国家干部,拿固定薪酬,受组织教育。现在,这事悖理。不过,悖理的事很多,擦边球那些……。现下,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会不……

大连的天气很凉了,要穿毛衣,陆现云穿行在熟悉的街上,身上一件米色风衣在双膝间摆甩。不同于广州潮热,趋冷清燥的空间步行自然很快。

这季节加剧了城市施工速度,处处新挖的沟坑,堆码的砖石水泥,尘灰飞扬在沟沟坎坎七乱八糟中。“大连是个大工地”的状态一直持续好多年,拆房盖楼修路建桥规建小区,今里朝东,明日对西。厌人的是,一条路往往一个月内要被重复挖开三四次,换水管,换线缆,修管道,铺设新路砖,不同部门各行己事,施工时间迭次增加,舒适街路愈来稀少。“挖路挖路,碎砖乱石不住”,人们心里无时不刻在怨咒。林林总总的景观,撑胀了人的思维皮层。细仔端量,会发现所有现况,不尽全是聪明策略,倒是些愚蠢在指挥位置上,把疲惫送给在怨累中耗尽筋骨体能的劳动者,使他们神经枝杈曲错麻木,听任于天。

陆现云绕过堆积预制板的人行道,双脚小心翼翼踏上柏油路边。飞快的车辆划身而过,前赴后继劈来心惊的冷风,抹了脖颈冰凉……摸摸脑袋,呆呆着,里面也盛满七乱八糟……水泥板、沙子、大棱小角石头,说不准何时就触伤神经,将脆弱的思绪挫乱。

他毫无目标的随街向东。

不能回办公楼了,绿山脚下那儿,上端是顶天的电视塔,而他销声匿迹,好久没同洪跃达联系了。李费群交代,要躲开他,万一碰到,要造香港老板出问题的故事,抛开责任。而汕头公司人走鸟散,实数不得已。陆现云明白,汕头还欠大连两千多万,也不知公司报没报案。但,洪跃达不会,经济私线脉连了他内筋,真查起来,会扯他蛋疼。

一堆乱事儿一堆乱石,脑子里滚来滚去。

贵州的最后日子,他知道了那些机器用途。现在,这用途拉开了弥天大罪的遮布。他看到,巴仑拉来的纸箱里溜出那道奇异的蓝灰色闪,不是单据发票。他们的神情,切心翼翼的举止,谈露的价格,明明白白告诉他,是买卖:假币买卖……。

李费群柯莉莉最后道白了,作为这么久的同路人,他无法有相反的反应和什么另外表现,木木跟着,像士兵服从命令。特别,李费群叫他知道,美国一行,他的贺颉滢的姨妈蒲卓,和意大利后裔老板老相识,那些,意大利人,国际黑社会背景的,送了印制模板,成就了罪恶原本。明的暗的,都让陆现云清楚他自己已经的位置。

那几天,上九路宾馆的房间,成了悠晃转篮,摇他坐卧不宁。脑子流进泥滩,在秽污中沾满恶腥。犯罪的概念震开了五脏六肺,血液滚热散向身肢末梢,周体发虐,神经抖颤。“这是要掉脑袋的”电影台词时时鸣撞耳膜

我是什么?十九年的解放军人,党旗下誓言历历蒙心。

青春士魂冲进灾区,领章帽徽顶住滚塌的石砖,扒土抠石,黑血手指拉出昏绝的老妪,不曾想过牺牲。

现在,做什么了,为国家?

几年日月,擦边球,钻空隙,抠墙角,七乱八糟的躲税生意,乌突突的赚钱。现在,跨过了不可逾越的鸿沟,突破了天条底线。……人生底线,把他撕成一块一块,成了没有魂灵的碎段。他昼夜无眠,脑皮层灌进沉铅,百般力也拉不出罪锭。似只断舵小舟,随波逐流,凭由河水无端。

上九路,真一条上九泉的路。

风带了丝冷抽过来,刺喇脖子,他把风衣领拽立,顿顿脚,绕向前方新建筑群,那儿没风。

一座座高建筑在脚手架塑幕布里悄悄挺立,预演了新的一栋栋将突变城市模样的大厦。一处彩旗飘飘的楼面下,崭亮的奔驰宝马皇冠们,停在售楼处前。

车主人们是新时代突变了的人,出手阔绰,购买潇洒,凸显富裕阶层的横空出世。当阶级剥削矛盾斗争革命路线这一类曾经腻厌的词语逐渐消退后,富人穷人出现了,人们经济生活的水平界限被划分开来,拥有财富的不同,明显区别了人群的概念,是物竞天择的产物,还是上方赐化的布局?

富有,不是空想。眼前豪华的人,满满了现今城地,他们也许曾垃圾堆拾荒,旧马路摆摊,或从僻陋乡区走出来拼苦奋斗创业,岁岁苦工熬煎。更甚,一下中巨奖,一朝继承大遗产。

一切福份,自己会吗?

两年来,粤广转战,买卖获利于技巧间。温老板、李总都成了富人,连小柯,也进了那阶层。

他也想进那阶层,拥有一栋优雅小房,在美国,和贺颉滢,实现自己梦盼。

目前这档子事,是这样的起点么?

脑里的铅块,身肉的虚无,搅浑着……他尽力试图用平和的周境气息,清去混乱,却不想灵台无计,如海崖沿踮脚,一风吹来,就会跌进巨涛波渊。

异国情调的标志地,中山广场到了。

哥特、罗马、折衷主义,环绕周围的各式儿建筑,美仑美奂了那个时代最先进的欧洲风格。游人来大连,多来观赏这里。是被殖民的遗迹,见证了城市文化历史的开端呢。

广场内,眼目另番风景:立架闲亭,排几座椅,绿地草坪环围,雄阔老树挺站几处草坪间。初冬凋零了花园,倒是市中心辟出块静地。场中心圆环是喷水池,水声竟湮没周遭闹市车喧,全然一所花园涉地。

清风裹寒,疏理着广场架亭上的黄叶绿藤。零落叶子越发残缺,构画起初冬广场涩景。过广场的路人,在水磨石地轻轻重重点起回声。

他到了一处架台边,坐大理石台上,伴边的稀疏藤叶微微抖端。

陆现云太熟悉这儿了,大连市唯一自发的英语角,持续了十几年。每个周日下午,喜好讲英语的市民和学生聚来,练习用异国语言交谈。他过去也常来,不断翻动僵硬的舌头,熟悉那些字母符号变成的话句,沟通交流。北大化学系毕业的霍岩,自把英日语熟如母语的李东方,他们多有热谈。霍后来做了瑞典化学公司上海总代理,李高职于日本住友商社。他们都曾在这儿练就了出人头地。

刻苦知识的路,储备了生活的路。他也有的,应该是。

眼见周围历变,日本人俄国人的精心建筑,回归祖国,成了国家银行所在,金融机构的中心地圈。

钱,钞票,这纸张符号,现存社会经济的血液,人们日常生活依赖的媒介。若有一天,人们掏出的纸币,是假的,是废纸,将会怎样?

一股凉冷气突漫过来,涉进不由自主张开的口齿,湿漉漉的冷,沁的牙隐隐作痛。南方水季,北方冷潮,自然总与破坏自然的人角力。

李费群说,贺颉滢姨妈认识那些人,她会参与进来。贺颉滢呢……真这一个巧合?还是李费群在加重压向我的筹码。要不要打电话问贺颉滢?他心里动了,手没有动。

风作雨时雨作风,嚣尘消匿水湿中。

心里盘绕蹊跷的事儿越混沌,越更复杂化。浸着冷湿,陆现云不得不回想这大半年的过程。扳指细算,他们知道我认识贺颉滢也不过个把月,就去美国,真是时机。冯锐天,温胖子朋友,美国混迹多年,雅各布,意大利后裔。意大利除了骁勇足球,凶吓的黑手党,明示世人的那部血腥的《教父》,陆现云看过。

黑手党沿袭的根脉,承传世代,他们谋求生存的方式,超越社会规范,他们的聪睿智慧,丰富了社会犯罪。谁也想不到的,他们会创想,谁也不敢做的,他们会制造。为暴发致富,他们的章鱼须爪伸向世界角落,网状的高智商罪域日新月异。

他有些惊恐自己的分析

“唰唰噔噔”,两个西装革履闪在广场中央,鲜色的领带紧在衬亮的服装中央,后面几米,一对职业蓝裙翩然咯噔,粉白的脸显出口唇的鲜红,高翘身材甩着T台步,无比上等光环。横去纵来,美靓人物的节奏震响了广场自身,金融中心周圈的数座高耸写字楼演绎了白领世界。

意大利人,温其隆,他们都在高厦里精敲键盘,目端世界,算计他们放出的须爪能抓回多少。

……陆现云起身,走向广场东端,上了十五路公交车。

终点站,解放广场军人俱乐部门前。苏俄建筑的旧门唤起些什么,他不由自主,慢慢而入。

孩提时,父亲领他来过多次,记得门厅内两侧油画昭然醒目。右侧,衣衫褴褛的红军队伍蹒跚在灰蒙蒙的泥泞草地上,有黑胡须面颊的老战士挽着少年红军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举红旗的,接了是拄拐杖和身负辎重的、在烂泥中顽强拖行的人;左侧,是惊天动地的上甘岭战役,硝烟战火弥漫了画面,十几个志愿军战士用机枪手榴弹枪托石块,砸向蜂涌山头的美国大兵。童年的他,不知细端详过多少遍,升起多少联想。偶尔打探父亲,寻些故事,父亲从来缄口默语。

如今,什么都消去了,俱乐部楼外,商业气息围剿了一切:堆排的摊贩,美女头像广告……他步子沉沉地回到人嘶车叫的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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