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他再睁眼，已经是黎明，她想必是倦极了，依旧是刚才的姿势，只是蜷得更紧，睡得依旧沉，他轻轻站起来，下楼，再24小时的永和豆浆店买了早点，回来，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裹紧了被子的林念初动了动，手不情愿地从被窝里伸出来，揉了下眼睛，缓缓睁开眼的同时，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凌远，一下愣住。
凌远：“继续睡？还是先起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攒足力气再骂我，好不好？”
林念初瞧了瞧他，默然不答。半晌，起身，抓了一边丢着的毛衣套上，以手指做梳子把头发理顺，不言声地起来，下床，从打开的箱子里拿出洗漱用具，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凌远呆望着卫生间关着的门，脸上的不安越发浓重。
林念初从卫生间出来，坐在床沿，离开凌远有一定的距离。
凌远：“先吃早点？现在温度才刚好，我……”
林念初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低声道：“凌远，咱们分开吧。”
凌远一愣，随即笑道：“我错了，你怎么罚都好，但是给个改的机会行不行？要么你继续睡，明天回家，要么你吃完早点咱回家，要么…现在就回家，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说完，凌远开始收拾林念初的东西，往箱子里装着。
林念初扯了下嘴角，摇头，神色茫然的道：“错了？你哪里错了？不，你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只能这样。你对我很尽心了。是我帮不上你不说，自己还惹麻烦，之后又要闹情绪……只是，我现在确实特别累，跟你一起特别累。”
凌远：“是我错，我知道你委屈难受，你最需要我在你身边陪你时我不在，念初——”他急急地扳过林念初的肩，让她的脸对着自己，“杏林分部一切运转正常，院内部分的效率改革，李睿……”他说到这里，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对林念初念讲，只含糊地道，“他做得很好，只等一切上了正轨——”
林念初：“等一切上了正轨？？”她的脸上带了个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凄凉的微笑，“是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凌远伸手握住她手，才要开口，林念初继续说到：“15年前我们要去度蜜月，肝脏外科建专业组，你是重点培养对象，说，等一切上了正轨，再去补；12年前，终于买了去云南的票，美国专家来参观，徐教授一定要你做助手来做手术演示；10年前，医院分了我们这个房子……”她停了停，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我当时真是高兴死了，值班稍微安静点的时候偷偷翻装修材料，心里幻想着一个属于咱俩的窝，到底该长成什么样。”
凌远：“是我不好，这么多年让你这么辛苦……你不到30就着急要个孩子，一晃儿就快40了，不过你看，”他脸上亮了亮，“咱们虽然开始晚，但是效率高，俩结着伴就来了！我千错万错，你现在怀着孕，可不能老想这些难过的，对身体不好。”
林念初却不理他这句话，只是怔怔地继续说：“铺完了地板，喷完了墙，买了这张床之后，我还在等着下一个轮空的日子，去看床上用品。结果，几年前曾经看过你手术的威廉姆司教授再次访华，这次你主刀，手术后你请他去吃饭，你们相谈甚欢。然后你决定，要学最前沿的技术，做最棒的肝脏外科医生……”
凌远向林念初挪过去，搂着她腰，林念初没有拒绝。。
凌远轻轻抚摸林念初的小腹：“现在我虽然确实说不上安定，更连累得你也不能安生，但是至少，有他们了。这是最要紧的，对不对？”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冲着她的肚子低声地，“宝贝儿，赶紧让妈妈别气了，妈妈生气可不得了，要把爸爸开除出去了。”
林念初：“我只想要个安定的家，从中国到美国，从美国的一个州到另一个州，每次我以为能安定下来，生个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你就……又有新的追求了。”她望着凌远，哽咽道，“凌远，我年轻时，也以为只要努力，就能跟得上你，至少不拖后腿吧？结果这么多年过来了，我实在跟不动了，我蠢我笨但是我精疲力尽，我真是不想跟了！”
凌远深深吸气，并不肯放手，坚持道：“不管过去怎样，但是他们来了，你总不想他们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吧？念初，你——”
林念初轻轻皱眉，继续说到：“不在一起时，电脑或者秘书提示，重大纪念日千万别忘了给这个人送礼物打电话；在一起时，忙得有一阵子没一起吃顿饭了，努力推掉相对不那么重要的一个应酬，陪这个人吃个饭？这个人……一厢情愿非得要跟你生个孩子，而且真就怀上了，你千不甘万不愿，还是说服自己，要克服万难，只是为了承担责任。”
凌远咬牙，站起来，下定决心地说：“我知道是这个处分让你难受。好，这次我先让我孩子的妈心里痛快了再说，不管什么媒体监督什么总体效果基本责任，我明天就让院务会更改处分条例，取消重审查和考核，恢复你儿科副主任的职务。我让媒体报，爱怎么报怎么报！横竖，现在我也不信就为这么一件事，能让终审过不去！”
林念初瞧着他，眼里渐渐充泪：“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从来就知道，但是，你为什么又拿做不到的事情说出来哄我？”
凌远松开林念初，有些失控地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少事要琢磨考量，你不知道今天，刚才，刚才……”他痛苦地摇头，手发抖，浑身都抖起来，“我是有自己的追求，但是念初，我也想给你光荣和骄傲啊。”
林念初：“凌远，你真觉得我嫁给你，是为了光荣与骄傲？”
凌远：“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心安？”
林念初缓缓平静下来，转头，神色很冷淡：“凌远，我承担不起阻碍你事业和理想的罪责，也不愿意承担。我累了，我没法陪着你继续往前走了，我们离婚吧！”
李睿的父亲坐在门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郁宁馨换了隔离衣，推门进去，冲护士道：“我替你。”
护士有些犹豫。
郁宁馨保证道：“有任何情况。我会叫你的。我再也不会任性乱来了。”
护士想想，点头道：“我就在外面，郁大夫，你？”
郁宁馨不答，坐在李睿身边。
墙上的表，滴滴答答地走着，已经是4点。
郁宁馨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睿，极其小心地，仿佛对着件易碎的水晶般，轻触他的手。然后在李睿身边坐下来，怔怔地望着他，伸手极轻地抚摸他的眉毛，脸颊。
这时，却见李睿眼皮轻动，嘴唇也微微颤动。
郁宁馨又惊又喜，刚想要叫护士，听见李睿极轻微地道：“楠楠。”
他的手，扣住了她的手指。
郁宁馨呆住。
李睿：“楠楠，楠楠，你回来了。”
郁宁馨极低声地“嗯”了一声。
李睿脸上带了满足的笑，更低声地：“你以为带走所有东西我就能忘？你在我心里，带不走，永远带不走。”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其模糊，终于又没有了声息，昏睡过去。
郁宁馨痴痴地看着他，低下头去，额头抵上他的手背，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看见的，绝不是我，所以我就趁你不会看到时，不会听见时，照顾你，跟你说一会儿话。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好起来了，她才会回来跟你继续一起，是不是？你要好起来，真的，你那么爱她，舍得让她伤心吗？你一定不舍得。我……我跟你发誓，跟你保证，帮你找回她来，架也架来，绑也绑来，她看见这样的你，肯定不舍得再离开。”她望住李睿，望了好一阵子，声音发颤地说：“我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我自以为是，任性霸道，害了别人还不知道，这样的我，你怎么可能喜欢呢？只要你好起来，我宁可以后从你视线里永远地消失掉，不烦你，不让你讨厌，不让你心里讨厌，还要努力地给我平等温和的对待，那么费力气。”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接着说到：“虽然我真舍不得，我想死皮赖脸地赖在能看见你的地方。你不知道我看见你多么开心啊！你说的话，做的事情，这所有的，都是我觉得最好的。我小时候想象，一个很美好的世界，人应怎样对别人，怎样做事，可是一直，我身边的人，都不是这样，直到看见了你。那仿佛是一个连渴望都不敢再可望的梦想，突然变成了真的。我开始不信，但是你，你终于让我信了。”
她的嘴角有个幸福而又凄凉的微笑：“李睿，本来，许楠走了，我对我自己说，我一定能想尽办法让你开心起来。一点点地，一定。那天你为我赌球，我就在心里想，我以后一辈子跟着你缠着你，你生气时就由你骂我，你开心时我陪你玩，总之要赖着你。但是，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不配，真的不配。”她说着闭上眼，双手抓着消毒衣的下摆：“可是，我在这里许愿，只要你能好起来，高高兴兴地，我拿我最大的渴望去跟上帝换——我以后再也不缠你，不赖着你，不烦你，我好好地自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个你希望我成为的好大夫，多努一分力，给你积一点福，希望你这一辈子，”她说得有些费力，一字字地道，“这一辈子，跟你爱的人，幸福快乐。”
她说罢转身出去，跑出楼，拨打了一串电话，最终，她斩钉截铁地说：“总而言之，不管花多少钱找多少人，雇佣几个私家侦探，我就要天亮之前把许楠翻出来！要钱也行，要我的什么都行，要命都行！”
凌远在屋里无所适从的踱步，几乎是暴怒地说到：“我不同意，不同意，我们谁也没有婚外情，没有家庭暴力，你用什么理由跟我离婚？感情破裂？这个理由，在我这里完全不成立。”
林念初看着暴怒的凌远，没有说话。
凌远有些赌气地道：“大不了院长我不当了，我跟你回美国，你我的执照还在有效期，我们回去把家布置好，等孩子降生，再养一对狼大狼二那样的狗。我辞职，我明天就递交辞职申请，不做这个院长了。”
林念初听得发呆，而后，几乎是提高了八度地尖声道：“你又来了！凌远，你又拿这种根本不可能的承诺来糊弄我！”她站起来，向后退，指着他愤然地道，“你总是这样！够了，我不想再象个傻子一样地被你哄了。”
凌远：“就算我有千错万错，就算我十恶不赦，你总归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现在我们不是两个人，是四个人，林念初，请你也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你凭什么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你没有这个权利。”
林念初定定地瞧着他，眼里的愤怒逐渐褪去，换以凄凉，凌远的心里打了个突，伸手想要拉她的手，被她躲开。
林念初的眼里，渐渐地漫上泪雾，对着凌远，缓缓开口：“他们曾经不懂事，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现在，懂事了，不想让爹妈为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承担责任，所以，他们走了，他们不在了。凌远，我们的孩子，没了。”
凌远看着林念初，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