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我和山菊往村里走去。刚进入村的青石板街道，突然，我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什么，哦，是一根稻草！她走路的样子，看去象扭秧歌，不！更象跳神的巫婆在作法，口里还念念有词。走近了，她那阴森可怖的眼光，象一柄利剑一样穿插过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哈哈哈……”她狂笑而过，那笑声在寂静的山夜，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她就是那个生产队长阿蛮的老婆！她叫阿秀，年轻时长得十分漂亮，真是打着灯笼百十里内难找的美人啊！可嫁给阿蛮，就遭罪了……”山菊回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说道。
回到家中，山菊张罗着做饭。二柱和姐夫他们还没回来。山菊说：“乡里离这里有五十里山路，要翻好几座山峰呢……”
躺上床，我搂着山菊，眼前浮现出那疯女人的身影，说：“她是怎么疯的？”
山菊说：“说来话长……”
生产队长阿蛮被砸死了，尸体在溪边已经好几天才被人发现。人们都痛恨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伙，闻讯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尸体都残缺不全，无不拍手称快。县公安局派人来调查，发动群众举报线索。有人说：“是野猪咬死的吧！那夜我看见一头野猪从那溪边跑到山里去了……”有人附和：“对，一定是的。我听见野猪和人撕打时的嚎叫和人拼命的喊叫声。但我当时不敢近前，哪里知道是阿蛮碰上了野猪，被咬死了？”
由于找不到线索，公安局的同志只好鸣金收兵，草草地结了案。可在阿蛮死后，山村里竟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来……
阿秀请来亲戚们将阿蛮草草地埋葬了。山里人穷，谁不想节省几个钱呢？更何况阿秀和阿蛮感情一向不好，阿蛮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是应该高兴啊，因为好不容易摆脱了恶梦一样的婚姻，她自由了。她未嫁之前，同村的有一个相好的，一直和她保持着那种关系。现在，那男人每天夜里就来和她做鸳鸯了。她能不高兴吗？
可好景不长，在一天夜里，他们正在床上行云布雨。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和捶打屋门的“咚咚”声，他们还以为人们捉奸来了。在山里，男人死后三年里，女人是不能改嫁的，更不能偷汉子。所以，他们听到捶门声和叫嚷声，就吓得不得了。那男人倒还挺机灵的，一个鲤鱼打挺，抓起衣服就下了床，从后门逃走了。而阿秀吓得象筛糠一样，不住地抖着身子，双手不听使唤，怎么也穿不上衣服。就在这时，人们举着火把闯了进来，阿秀惊吓得钻进了被子……
“起来！”一声怒吼，如惊雷将阿秀炸到了地上，她雪白的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
人们“轰”地一阵大笑。“瞧！男人不正经，女人也偷汉子，真是天上地里的一对呀！”
“不能饶了她，她男人玩弄了我们的女人，就由她抵罪吧！”一个人这样起哄。
这话得到众人的响应。于是，两个汉子，抓着她的胳膊往外拖，进行了极野蛮的游街示众。
原来，阿蛮死后，一个叫杏子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象卸去了压在心头的石头一样，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谢天谢地，我总算熬出头了！”这话被一个长舌妇听见了，就四处传播，引起杏子男人的猜疑。男人晚上回到家，逼着她讲实话，她见纸包不住火了，就将阿蛮逼她每个月圆之夜一定得陪他睡觉的事讲了出来，并说出了好几个和她一样被逼着供阿蛮淫乐的女人来。
杏子流着泪说：“我嫁到这村里后，有一天放工晚了，路过小溪的时候，见四处无人，就脱光了衣服在溪里洗澡。当时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我搓着身体，不由哼起了小调。哪知竟招来了阿蛮这条色狼？他正从附近路过，听见我的小调，他走了过来，一双眼睛象手电筒一样照着我。我想穿上衣服逃走，可晚了！他将我抱起，放在草坪上将我奸污了。完事后，他凶狠地说：‘每个月圆之夜就来这里和我作乐，要不然就告诉你男人，让你不得好死！’我十分害怕，就答应了。这样已经有十年了，只要天上的月圆了，半夜里我就得趁你睡着后来到小溪边，供他淫乐……”
杏子男人原谅了她，但心里象被锥子扎了一般地疼。他找到另外几个被阿蛮欺凌过的女人的男人，将杏子说的象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大伙听了，怒从心起，说只有将他的女人裸体游街才能解去心头之恨，他们的女人才算洗去了耻辱。
就这样，一群失去了理智的人们，押着赤条条的阿秀在街道上来来回回地游行。他们一边推搡着阿秀，一边说：“这女人长得多好看呵，大家今天可以免费看个够！瞧，这手臂，这大腿，不胖不瘦恰到好处。这身子，白嫩嫩的，香甜甜的，被阿蛮那小子养成狐狸精了……’观看的人们便哄地笑了，一双双火一样的眼睛在阿秀的身上烧来烧去，只把阿秀烧得瘫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这时，闻讯赶来的公社干部出面制止才结束了这场闹剧。领头的几个男人被民兵们五花大绑地押走了。而阿秀受不了这样的凌辱，当天夜里就疯了。
“山里人不懂法。别看他们平时淳朴善良的，可撒起野来，那真叫人不敢相信这些老实巴交的人竟这样野蛮粗鲁，失去了人性。阿蛮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死有余辜，但他欠下的孽债竟由他无辜的老婆来偿还。哎，山里人啊，何时能走出蒙昧和无知的思想境地呢？”黑暗中山菊长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雅琴姐要捐资助学，让山里的娃们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提高他们的素质，从而摆脱笼罩在他们心灵上的世代沿袭的陈规陋习和贫困造成的蒙昧的阴影啊！”我望着天窗外的星辰，象看到了明天的光明和希望。
四月的天空，碧蓝如洗，飘着棉絮似的白云。阳光将山岭镀了一层金似的，一切都明媚而灿烂。
二柱和姐夫从乡里回来，带回一个特大的喜讯。经过乡政府研究，在汪雅琴所捐款项的基础上，决定从财政里再拨一笔款，在南坪建立一所小学与初中混合的学校。这极大地解决了孩子们上学难的问题。
由于，这里山岭绵绵，南坪村上万人口分布零散，绝大多数孩子上学要翻过好几座山头。往往每天要起五更，摸黑走好长的山路才能到学校。山里地形复杂，小路蜿蜒曲折，稍不留神就会掉入山沟里，不是摔残就是摔伤。所以，孩子们常常由大人护送才能保障安全。这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
在南坪建立一所小学与初中混合的学校，并且能为孩子们提供住宿。这省去了人们多少的麻烦和担忧啊！
消息传开，山村沸腾了。前来问讯的人们络绎不绝，二柱家好几天里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我和山菊忙着给客人烧水沏茶，二柱和姐夫容光焕发，给这个搬凳子给那个沏茶的，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和山里的人们抽着旱烟，娓娓地向他们描述着山村不久的未来。他们的话语在烟斗里随着火星一闪一闪，照亮了山里人淳朴的心堂。
山里人穷啊，穷在没有知识，世世代代只能守着这一方青山绿水，勤耕苦耘，春种秋收，可填饱肚子都难啊，又能指望他们象城里的孩子那样在宽敞明亮的课堂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吗？城里人个个望子成龙，难道他们就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有个好前程吗？可就这么个条件，他们只能把希望埋藏在心里，憋着劲儿干农活，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起来，投入到孩子的教育中，让孩子能在山村破旧不堪的教室里学一点文化和知识，仅能如此而已。现在好了，竟有人捐资建校，听说还要办得和城里的学校差不多，有多媒体教室和宽敞的图书馆。他们能不高兴吗？
姐夫说：“这里的山，是个宝山啊！满山都是宝！闻名国内的‘云雾茶’，出产于这里，可由于缺乏知识，缺乏技术，我们不能将它做成经济品牌，靠它致富，大量的茶叶只能闲置在山里，不是放烂了就是变霉了，最后当作垃圾倒了，多么可惜啊！满山的野果，也能酿造出醇香的酒，可我们除了作零食或当作药材贱卖了，却不能将它们进行深加工转化为滚滚的财源。还有，打工潮在全国兴起，可我们这里走出去的人，除了做苦力，干重活脏活，进入工厂里做技术活的有几个呢？这些都是我们因为教育落后造成的啊！它是我们的穷根子。要想铲除这穷根子，只有大力兴办学校，把教育搞上去，让孩子们有书读，有学上。他们学到了知识，就能改变山村落后的面貌。”
“教育乃立国之根本啊！”二柱在一旁插话道：“西方国家科技先进，实现了电气化，机械化，自动化，从而经济发达，国民的收入高，生活水平高，靠的就是从小学教育着手抓起，从娃娃们抓起。他们的国民几乎接受了高等教育，素质极高。国民有了高的素质，科技才先进，国家才强盛啊！可我们山里人的孩子，竟有许多连小学都不能上，他们又能指望幸福的生活吗？他们能摆脱贫困吗？只有知识才能改变人的命运，也只有知识才能塑造人的灵魂啊……我们山里的明天，可全靠孩子们了！”
“说得多好！就是嘛，孩子们只有读好书，将来才有出息！”
“再穷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们。”
“就是卖了耕牛我也要供小娃上学！”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个个显得激动非凡。姐夫和二柱的话，象春天和煦的风，吹开了山里人憨厚淳朴的脸上那一朵朵山茶花般的笑容。他们沉浸在对未来的向往之中。
那位为南坪小学建筑校舍的包工头，闻讯汪雅琴捐款助学的事迹后，十分感动。他也找了过来，握着二柱的手，满面惭愧地说：“我尽干傻事，心思掉进了钱眼里，将孩子们的学业都耽误了。哎，真悔不该当初啊！”他黑红的脸膛上滚落着两行泪水。
“不怪你，要怪就怪山里太穷了。”二柱温和地劝慰道。
“这样吧，所欠的工款以后再还，先让孩子们上学吧，不能再耽误了！”他诚恳地说，眼里闪着光。
“谢谢！我代表全校的师生感谢你！同时，还需要你的大力鼎助啊！”二柱说着就从内屋里拿出一张图纸，指着上面兴奋地说：“乡里已经规划好了，一二年内再建一座教学楼，让更多的孩子能有一个好课堂学习。这建筑的事，就交给你了。”
“嘿嘿”，他咧开嘴乐了起来。
更高兴的当然是孩子们。他们在山坡的草地上尽情地疯耍，有的打滚，有的捉迷藏，有的放风筝，还有的唱起了山歌……这是他们最后疯耍的一天，明天他们就要上学了。
孩子们终于进入新建的学校读书了。
那天，我随他们一道来到学校，走在那崭新的教学楼和破旧的教室之间的草坪上，我的心象荡起涟漪的一潭清水，久久不能平静。我仿佛看见汪雅琴站在升旗台旁的花丛里，看着这山里希望的摇篮，展露出幸福而欣慰的笑容。
听那朗朗的读书声，我的心象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我的思绪随同那朗朗的读书声，飘飞在青山白云之间……
哦，朗朗的书声，是山里孩子最纯粹的阳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