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舌战
这位大臣说:“当年,魏公子信陵君攻打秦国的管邑,却久攻不下。听说其守城的主官乃是安陵人缩高的儿子,便要求安陵君派缩高前去劝降,但遭到缩高的断然拒绝。因此,信陵君对管邑无可奈何。”他问伍桓:“可是此人?”
伍桓拍手道:“对,正是此人。不过,你还有所不知,可愿听否?”
“请讲。”
伍桓接着说:“缩高拒绝劝降。于是,魏无忌大怒,威胁安陵君说:‘安陵如同魏国的土地一样,如今攻不下管邑,秦军就要攻打魏国。而缩高却不顾本国的安危,竟然拒绝去劝降。你必须要把缩高捆来见我,否则,无忌就要率十万大军攻打安陵。’安陵君回答说:‘先君成侯奉襄王之诏来守安陵,就要遵守法令。法令规定,子弑父,臣叛君,都是不能赦免的。今天,你要缩高去劝降,就是要他儿子背叛秦王,这是违背法令,公子就是处死我,我也不能答应。’最终,缩高为保全大义而自杀身亡,这件事在安陵流传至今。”
唐雎仍闭目捻须,嘴角却挂起一丝微笑。
秦王有些不耐烦,问:“你引经据典,想要说什么?”
伍桓向秦王施礼,说:“既然大王发问,臣不敢不说:首先,安陵君宁可冒杀身之祸,也不肯献出缩高,实际上是帮助秦国保住了管邑,对秦国是有功劳的。既然有功,理应得到赏赐,可至今安陵君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其次,安陵君坚守先王的国法始终不渝,魏虽已国灭,但大王已经允诺将安陵保存下去。既然如此,就应该世守此地而不能移居。如果大王愿意封赏,就请把这块地再次封给安陵君。再者,大梁、洛邑、许地等皆为四方通衢之城,古今富庶之地,作为颍川郡治所,再也合适不过了,为何要舍弃而偏偏选在安陵呢?”
王贲火了,忍不住插问:“难道大王选择郡所,还要和你商量吗?”
伍桓瞥了他一眼,问道:“足下大概就是王贲将军吧?”
王贲一楞。其他大臣也面露异色。
王贲瞪眼道:“是又怎么样?”
伍桓凛然道:“大王选择郡所,当然不需要和我商量。但是,我听说秦先王惠文王曾经说过:羽毛不丰之鸟不可高飞,道德不厚之君不可治民,政教不清之王不可御臣。今之安陵,地小国贫,如鸟无丰满羽毛,难为大郡之所;强行以地易地,属于道德不厚;不能以理服人,属于政教不清。因此,我劝大王三思而后行。”
秦王怒形于色,但还是强忍,转目对唐雎发问:“唐雎先生,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唐雎稳如泰山,点头道:“正是。”
又一位大臣起身说:“先生不会不知道王命重于山的道理。昔日,武安君白起有大功于社稷,但他屡抗王命,被赐死于杜邮。今天,你的学生来此鼓舌摇唇,难道是要帮助安陵君重蹈白起之覆辙吗?”
唐雎睁开双眼,笑道:“老朽记得,秦先君昭襄王与大臣中期争论,被驳得理屈词穷。中期拂袖而去,昭王勃然大怒,顿起杀心。有人替中期说话:‘中期可真是个直言不讳的人,幸亏遇到您这样贤明的君主,如果生在夏桀、商纣时代,必然被诛杀。’昭王听后,怒气顿消,最终没有怪罪中期。”他转而对秦王说:“大王是一位英明圣主,一定不会重蹈桀、纣之覆辙。”
“当然不可能。不过,寡人拿五百里的土地换取安陵,安陵君却不答应,这不仅是愚蠢,而且是狂妄。寡人灭了韩、魏两国,只有安陵君凭着五十里的土地生存下来,那是因为寡人认为他是忠厚长者,所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如今寡人用十倍的土地希望同安陵君交换,他却胆敢违抗,这分明是蔑视寡人。”秦王瞪起眼睛。
唐雎摆手道:“不不,不是这样。以大换小,以富易贫,只有傻瓜才不愿意。大王恩惠如雨露甘霖,任何人都惟恐受之莫及,安陵君决不会如此愚蠢。大王天威如雷霆万钧,没有人敢不臣服,安陵君也决不会如此狂妄。安陵君从先君手里继承了封地并保有它,即使一千里也是不敢交换,何况只是五百里。这正是他的忠孝仁义所在,请大王降恩体恤。”
秦王还想讨价还价:“那寡人就用千里土地来交换,怎么样?”
唐雎断然道:“那也不行,安陵人在此繁衍生息两千年,怎能一朝离开故土?再说……”
“再说什么?”秦王追问。
“再说,秦国乃虎狼之国,向来言而无信,此事断然不可。”
此言一出,众人闻之大惊。
秦王大怒,勃然变色,厉声问:“你可听说过天子之怒吗?”
唐雎微微摇头,冷冷地回答:“没听说过。”
秦王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大声吼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其声若洪钟,在朝堂之上回荡。
众大臣见他发火,相继失色,不敢吭声。
唐雎轻蔑一笑:“大王可听说过布衣之怒吗?”
秦王鼻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布衣之怒,无非是摘下帽子光着脚,拿脑袋撞地罢了。”
“这不过是庸人的发怒,而不是士人之怒。”唐雎直盯着秦王说:“曾记否?专诸刺王僚,慧星袭月;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苍鹰扑击于大殿之上。这三个人,都是平民中的士人,满腔的怒气还没有发泄出来,预兆就从天而降,加上我就是第四个了。一旦士人发怒,两具尸首就要倒下,五步之内鲜血飞溅,天下人穿白戴孝,今天就要如此。”说罢,他一拍剑鞘,霍地站起身来。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那把剑自己从鞘中窜出大半截,一道金光闪出,紧接着,剑又退回鞘内,金属之声在大殿中回响,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众人都大惊失色。
唐雎手握剑柄,张大双眼,目光炯炯,怒视秦王。
秦王被震嚇,大殿上一时鸦雀无声。
秦王心虚,迅速镇定下来,忽然哈哈大笑:“寡人一句戏言,先生何必认真呢?”他起身下来,走到唐雎身边,亲自搬过蒲团,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坐。”
唐雎复又坐下。秦王接着说:“实不相瞒,寡人灭韩魏两国,举燕赵之地,唯独留下安陵,非为安陵君,其实是仰慕先生贤名已久啊。刚才的话,不过是以言相试,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寡人领教了。今晚在此歇息,明天请先回,易地之事再从长计议。”他朝唐雎弓身施礼,转身叫道:“赵高,替寡人送客。”
“遵命。”赵高对唐雎做了个手势:“先生请。”
唐雎起身,朝秦王拱手一揖,昂然走向大门,伍桓跟了出去。
秦王用阴冷的目光望着他俩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