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上大学，正是花大钱的时候，偏偏单位不景气，是开小钱甚至不开钱的时候，什么时候开资谁也说不准，也许三月，也许两月，给你个三百两百，买买粮，交交水电费，送送礼，没了。那光景，愁啊愁，像没底洞似的，心里直发慌！
两个女儿很懂事，从不乱花一分钱。别人家的孩子穿这戴那，描眉画眼，而我们家两个正处花骨朵般年龄的孩子，却从来没有买过化妆品，她们觉得那太奢侈了。娉娉四年大学总花销仅两万多元，是她们同学中花费最低的。婷婷穿着高中校服走过清华四年，连我这个不修边幅的人也看不下眼，无数次催促，但都没起作用。娉娉每次放假回来把换洗的衣服带回来，走的时候再带过去，同学很不理解地问她：“你们家就没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很要面子的娉娉对同学们说：“我不喜欢穿家里的衣服”，其实家里的就是身上的。
如今的大学生不再是八十年代那会儿的“六十分万岁”，一上大学就轻松得不得了，现在的孩子们竞争“白热化”，拼着命地拿这个证那个证的，每个证都是要花钱的。课程多得叫不上名堂来，英语过了四级过六级，计算机过了一级又一级，一转眼到大三，又得玩命地准备考研，参加左一个辅导班右一个辅导班，孩子的日子苦啊，偶尔打个电话过去，晚上11点以前别想找到人，总在上自习，总在做做不完的作业。衣服不买就不买吧，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习又那么苦那么累，再吃喝不好弄个毛病出来岂不麻烦！因此我总是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吃饱喝好。孩子长这么大，我很少批评过，却因为这事没少数落她们，总说她们“算的是小钱，亏的是身体这个大本钱”，好说歹说不顶用，每个月吃饭钱还不足两百元。有两次打电话给娉娉，她的同学说：娉娉突然休克了、晕倒了，送医院了。我知道这全是累的，营养又跟不上。吓得我们俩心里直发毛，坐不是，站不是，干着急上火，却没有一次赶到学校看看孩子，心里总盘算着来回路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做爹娘做到这份上，心里苦啊！
人情事务是家庭中最重要的支出——稳中有升，无招无架。有一年我家那口子全年开了4050元，仅送礼一项就花去4800多元，钱都吃喜糖喝喜酒了。今天三亲六戚娶媳妇嫁闺女，明儿侄儿男女的孩子做生日过满月，骨肉至亲遇个吉庆喜事难得一聚，热闹热闹庆贺庆贺倒也在情在理中；素日交往过密的朋友同学同乡同事乔迁暖房探视病人老人做寿以至出殡奔丧，人生一世，就是你来我往，谁也会遇个事儿，遇上了，大家凑一份子相互搭把手事情也就过去了，让人惆怅的是那些八竿子也探不着的连辈分都弄不清的姑表亲什么的，甚至是素日里从无瓜葛只有一面之交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全的人，却追撵在屁股后面给你下帖子，让你什么办法都没有。逢年过节更是“人情高消费期”。前年国庆节前后吃红白宴请11次，去年“五·一”先后光“喜帖子”和“报喜电话”就收了12家，吓得电话都不敢接，仅是2号那天就有三家办事，礼钱都送不过来。如今人们脸面值钱，不管大事小情，不拘关系远近，但凡通知了你，五十块钱就寒酸得出不了手，动辄百元大票。
唉，腰里没货，做人都做不好。这不，老家大伯哥家的四个孩子先后结婚，咱这当亲叔亲婶的也没有回去过一回，惭愧呀，对不住孩子们，没有办法，回不起呀，左一家右一家，空手去不得，多了拿不出，回老家一趟没有个千儿八百就别想折回来。
这几年过得什么光景，都不敢对孩子讲，说出来怕人笑话。有时下市里办点事，来回五毛钱的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坐，十几里路硬是走着下去走着回来；事情办不完，整整一天泡在那里，就舍不得花一块钱“压压饥”。
好不容易过年了，放假了，孩子们在外边苦了大半年，总得给孩子们改善改善补充补充。放假天天过大年，好多人家早就告别了冬天储备大路菜的习惯，吃的是新鲜菜，而我们依然是大白菜、山药蛋陪伴，这都不敢放开吃，山药蛋数着吃，也就过年的时候买个半斤八两韭菜包包饺子吃，买十来八块钱的新鲜菜待待客。平素的日子里，不是“三月不知肉滋味”，就是常年不见肉星星。
同事朋友常叫我到商店购置几件新衣服，我一推三挡，编织种种理由，从不凑那份热闹。
“五·一”节快到了，长了芽的山药蛋也吃完了，不得不上农贸市场买点菜。先问人家白菜多少钱，听见是“三毛钱”，心里觉得有点贵，可总得买点啊，狠了狠心说买三个，一过秤四斤，给了人家两块钱，还指着人家找我钱呢，人家说不够，我说不是一块二吗？人家说：一斤八毛。我嘟囔着说：那，那，我不买了。卖菜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看样子想把我一口吞下去，劈头盖脸开了骂：“三毛钱就想吃白菜？做梦去吧……没有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吗？”我的嘴张了几张，只想解释说：“今年我是第一次买菜吃，的确不知道这么贵，要不，就不麻烦你了。”可看着人家一脸的鄙夷和那恨恨的目光，话到嘴边噎住了。——都快过“五·一”了，你才第一次买菜吃？还不如不说。没有钱，你就硬气不起来，连卖菜的都敢骂你，而你只能“吃”人家的骂而不能还口，也曾经是人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丈夫大小还算个“副县团”哩！菜还是没买回来，每天过着“无菜可炊”的日子，看着炒菜锅发愁，拿一根大葱，拌上几十颗泡的黄豆，再打一个鸡蛋星星，就是一天的副食。不是过日子，纯粹穷凑合！
……
一位多年不见的远方伯伯来家看我，看到我过得这般光景，又看了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奖学金证书。他对我说：“想不到俺孩日子过得这样苦，可这个困难是暂时的，也是美丽的，咱培养了两个好孩子。俺孩再咬住牙艰苦两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听着大伯伯的话，我的心里淌过一股暖流，两行泪珠不由地滚落下来，禁不住喃喃自语：是啊，这个困难是美丽的、有希望的，也是有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