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然啊，你见过我们家女婿没有啊？我常常催着冰冰毕了业就结婚，她怕我们天天唠叨，也让我们省心，那么早就找了一个，听说是学舞蹈的，跳舞好啊……年轻人，就是要有点朝气，你说说，是不是？我们家冰冰，从小就埋头读书，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早点嫁人，生个娃，替人家养着，让人家赚钱来养她，女孩子啊……要求不要太多……什么女强人的……你们这些小姑娘嘴上说说就得了……别往心底去啊……呵呵。”
陈冰转过头，眼里充满了千言万语。
“见过啊，可帅了。”
元纪然说道。
陈家二老笑开了花，陈冰也松了一口气。
美好的一顿晚餐。
夜里，两人肩并肩，睡在一张小床上。
“谢谢你。”
陈冰开了口。
“你笑的时候美呆了。”
元纪然不由地说出一句心里话。
陈冰不知该回答什么。
“你常常去‘万寿’吗？”
“恩。”
“……”
“林伯肺癌晚期了，陈阿婆的儿子不要她，蔡叔他女儿……”
“能帮着他们，真美好，对吧。”
“恩。”
元纪然转过头，皎洁月光下陈冰睁着眼，像在想些什么。
“你喜欢靖宇，对吗？”
陈冰愣了一下。
成靖宇。
小升初，初升高，是缘分，还是纯属意外，十二年中，两人竟然都是同班同学。
初中时，陈冰便不可救药地爱上这个酷酷的男孩。
从小家境不优，陈冰埋头在书堆中，指望着知识能够拯救一切，拯救她的亲人，拯救她的家，拯救她自己。她不擅交际，也不爱交际，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甚至只是谈谈天，说说地的朋友也没有。
成靖宇是第一个，她想真正靠近的男生。
那时候，她忽然发觉，能考出好成绩，原来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能和他的名字排的很近，近的像两个本该一起出现的文字。
但陈冰，从来没有打算将一切说出口。
她卑微的心，卑微到胡同死角中。她容忍自己默默地喜欢，只能是默默地。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自己要的绝对不仅仅是这样。她希望成靖宇能正眼看她，她希望成靖宇能对着她笑，她希望成靖宇能叫出她的名字。
但，初中那年，她看出了成靖宇喜欢上了蔡可蕊，那个问题少女，尽管他也选择用沉默的方式暗恋着，但对于陈冰而言，暗恋的表现她再清楚不过了。
就那样，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高中。蔡可蕊离开了他们的世界，但成靖宇依旧过着和陈冰无关的生活。
大学。那个平安夜，她耳边清晰地响起那个男孩在楼下大喊的声音。
元纪然。
元纪然。
上天竟让她暗恋了数年的男孩，和她的室友走到了一起。
“对。”
她忍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将心里那句话说出了。
成靖宇，我喜欢你。
成靖宇，陈冰喜欢你。
“所以你讨厌我，对吗？”
“不。”
她无法怨元纪然。
她心底清楚，即使没有蔡可蕊，没有元纪然，成靖宇在千千万万人群中，也不会喜欢上她。那种不可能，深深地在陈冰心底扎了根。
所以当看见深受成靖宇喜爱的元纪然，在咖啡馆面对着另外一个男人时，她的心底不是怨恨，不是讽刺，只是深深地不平，为成靖宇不平。‘为什么’多过‘凭什么’。
“我不讨厌你，只是羡慕，单纯的羡慕。”
真的，单纯的‘羡慕’，再过分一些，便叫做‘嫉妒’了。
但她对元纪然没有‘嫉妒’。
‘嫉妒’这东西，说了出来，带的感情色彩总是狠狠的，与‘厌恶’两字分不开。
“他那么喜欢你，真幸福。”
那个地震的夜里，她第一次见到成靖宇如此狼狈。满头大汗，穿着不齐，神色恐惧，在人群中，走向了元纪然，抱紧她，紧紧的……
她从前不曾幻想过有一天成靖宇能够走入自己生命，但那一日，她想象自己若是元纪然，该是如何。
她会万分的感动，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但站在这个景象外，感动的情绪她依旧能够牵挂着。
所以这些年来，在她心底，她真正希望看到的，未必是成靖宇牵着自己的手，两人享受着幸福。而是，只要成靖宇幸福，无论牵着谁的手。
这就是爱的至高境界的，对吧？
她陈冰何德何能，能够体会至此。
多亏了元纪然吧。
元纪然脑里浮现出成靖宇的脸，笑得暖暖的脸，在阳光下，酷酷的表情。
原来这些年来，她的幸福，从来都是触手可得。
“祝你们幸福。”
陈冰松了一口气，有生之年，将这句话传送到成靖宇爱的人耳边，多神奇的际遇。
“你也一定会很幸福的。”
告别陈冰家，陈冰破例想逃几天课，留在家里，陪陪父母。
或许是人走到了极致，便想做些什么不一样的事儿，不予生命留下一丁点儿的遗憾。陈冰是乖到极端的姑娘，尤其是于学业上，逃课，便是一项格格不入之事。
元纪然不知道沉甸甸的心底，究竟希望自己做点什么。
四周都是坚不可摧的城墙，生活中的一切事似乎都是预定好的，容不下差池，哪怕是一丁点儿。
于是，日子便如此过了下去。
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人潮拥挤的食堂将元纪然与成靖宇的耐心挤了出来，两人带着饥饿走到学校外边的小吃街觅食，蔡可蕊就站在那条小街的尽头，冲着两人挥着手，大方地笑着。
元纪然拉着成靖宇走了过去，蔡可蕊踮起脚尖，依旧够不到成靖宇的耳朵，成靖宇望了一眼元纪然，元纪然点点头，开玩笑似地捂住双眼，成靖宇低下头，听着蔡可蕊的话。
说完，蔡可蕊朝着两人狡黠一下，跑开了。
元纪然放下手，笑着问道，“蔡小姐今晚约在那里啊？”
成靖宇嘴唇发白，双目放空，不断回响着那句话，直到元纪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然然，走……我们去吃饭……”
角落里，蔡可蕊掏出手机，拨打了一长串电话。
“夏老板，我照您说的做了，告诉他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夏望满意地笑了笑。
责任是桎梏住男人最有效的途径。
午间餐厅中，两人点了几样小炒，对坐着，低着头吃着。
“你怎么啦？脸色不大对劲。”元纪然夹起一片黄瓜，放到成靖宇碗里。
“然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从未有过的难堪，一刹那间，奔涌而上。
“那就别说吧。”元纪然嚼着苦瓜，一阵清凉。
“她说，她有了……”
元纪然背上包包，上了动车，漫无目的。
甚至于到那一日傍晚，她站在元家大门口时，她都并未深刻的问自己，目的是什么。
其实她的心情，并无多沉重。
归到家中，元杰诧异地望着她。
元纪然不是爱归家的人，近日却频频回家，只是此时的元杰身体状况不佳，众人自然而然想到了元纪然出于孝道。
元纪然交代了陶丽丝帮她喊‘到’，告诉成靖宇她要回家陪父亲几日，安排好一切，元纪然安心地在家中小住。
在家几日，元杰常常与徐医生做伴，张丽因元杰身体不佳，便也没有再和诸多太太们打交道，大部分时间呆在家中，虽帮不上什么。元纪然的归来，也让张丽有了伴，她常问元纪然她未来女婿如何如何，元纪然也皆一一作答。
一日，元杰与徐医生在一楼大厅畅谈陈年旧事，他们二人似乎有永远也说不尽的往事可以叙叙，元纪然趁着此，溜进了元杰的书房。
那张契约，在元纪然脑中挥之不去，她无法想象元杰是带着如何的心情，可以将亲身女儿作为事业的筹码，元纪颖虽没有元纪然受得元杰的宠爱，可毕竟是亲身骨肉，元纪然此番归来，虽没有明确的目的，但她希望能够找出那些年的痕迹，好让自己心里也能讨些明白，尽管元纪然明白，即使她讨得如此‘明白’，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她并未打算让元杰发现她此时心里知道的这些事，元杰已到如此岁数，加上冠心病随形，元纪然决定如同以往，将一切埋在心底。
她蹑手蹑脚地步入元杰的书房，在他办公桌的抽屉中翻箱倒柜，但却始终没能找出什么。元杰的抽屉大多没有上锁，除了一个。此时这个抽屉，就摆在元纪然面前，而她的右手，持着的便是钥匙。
那年初中一年级，元纪然拿着大红奖状步入书房，想告诉元杰这个喜讯，那是家中无人，元纪然身子纤瘦，走路轻手轻脚，并未让任何人察觉。她透过门缝，看见书房中的元杰，正在往一本书中塞入一支钥匙。从此她记住了那本书的名字，《忏悔录》，卢梭。
如今的元杰，并没有更换钥匙的藏身之处，天意如此罢。元纪然毫不费劲，便找到了那把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