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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情仇俱了

玉台上有什么东西徐徐升起,子娆看了一眼,转头闭目。她知道那是子羿,很想立刻冲上前去将他从那个女人手中夺回,但是现在只能等待。此时的婠夫人可以任意操纵数量庞大的鬼师,如果不借助子羿,面对那些越杀越多的尸体,凶猛残忍的异兽,哪怕是倾尽整个九域的兵力,他们也没有任何机会将婠夫人杀死,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趁她毫无防备之时出手,救出被她控制的含夕,那么鬼师不攻自破,才能去除这一恐怖的祸患,真正保得子羿平安。

“当她元神受创的时候,你便立刻上去救人,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千万莫要迟疑。”子昊在水榭中盘膝坐下,沉声嘱咐。这时婠夫人已停止舞动,台下群蛇死伤殆尽,唯余满地血腥,弥天血色。当婠夫人徐徐走向子羿,身上升起幽异的金芒时,子娆握着子昊的手猛然一震,只觉得一股尖锐的冲击直抵心神,仿佛将人整个心脏生生撕裂。世间所有悲伤、痛苦、绝望、恐怖、怨恨都自那裂缝中疯狂涌入,仅仅因真气相通便有这样的感觉,可想而知与之正面相抗的子昊现在正承受着怎样的冲击。

黑暗中子昊静坐在地,仿若老僧入定,除了脸色微微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玉台上,子羿面对婠夫人心神的侵蚀,只觉得被一股邪异的力量向深渊卷去,心里痛苦到极点,难过到极点,难过得想要憎恨所有人,想要毁灭这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但是忽然间,有股强大的力量涌入心海,那样平和宁静,那样透澈清明。他立刻感觉到那是师父的心神,亦同时察觉那其中包含的深切的感情,对他、对娘亲、对父王、对韵儿的爹娘,甚至对很多素不相识的人,那种感情温暖浩瀚,似乎可以包容天地万物,因为平静而强大,因为深刻而锐利,就像澎湃的海浪,向着之前那股邪异的力量涌去。

子羿藏在身上的黑曜石瞬间透出灿烁的光芒,将他周身重重笼罩。婠夫人忽然厉声惨叫,踉跄后退。水榭中,子昊身子亦是剧烈一震,张开眼睛,低声喝道:“救人!”石台上,婠夫人霍然扭头,看向他们藏身之处,脸上表情愤怒如狂。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子昊以玄通真力冲袭元神,当场重伤,口鼻耳目中皆溢出血来。子昊心神遭金凤石反击,同样受伤不轻,满口鲜血喷在地上,险些便失去意识。

子羿身上灵石的光芒时隐时现,变得极不稳定。子娆知道只要耽搁片刻,婠夫人便可能将子羿生生毙于掌下,在子昊“救人”二字刚刚喝出时,便已纵身向玉台扑去。婠夫人发现敌人踪迹,尖声长笑,随着她凄厉的笑声,水榭下狂涛翻滚,搅起一个个汹涌的漩涡,忽然间,一条巨大的银蛇伴着惊天水柱腾空而起。蛇头上,一个红衣女子衣发缭绕,缓缓升上半空,轻身一转,那银蛇张开巨口,向着子昊所在的水榭冲下。

婠夫人唤出含夕拒敌,目中邪芒大盛,倏地转身,抬手便往子羿顶门击落。子娆落足玉台,一起一落,一道流光闪电般射向婠夫人。半空中光华爆散,婠夫人纵声尖啸,子娆扑向子羿,抱着他向侧滚出,左手千丝飞出,化作数道光环,连挡婠夫人含怒攻来的杀招,匆忙中瞥见水榭那边的情景,不由骇得魂飞魄散。

原来那自御湖中现身的银蛇头生怪角,赤目如电,并非它物,正是十几年前她与夜玄殇曾在魍魉谷遇到,险些丧命其口的烛九阴。当年那怪蛇被夜玄殇剖腹取胆,绝迹世间,却不料过了这么多年,含夕竟又重新寻到了这样厉害的灵物。湖面上巨浪冲天,烛九阴扑下之时,子昊反手在地上一撑,飘身疾退。那水榭被巨蛇扫中,轰然沉毁,四分五裂。满天飞浪如雨,子昊踉跄落地,重伤之下妄动内力,心神一阵空虚,扶着一棵大树站稳,耳边呼啸声急——那烛九阴一击之后潜入湖中,接着再次冲出水面,巨口陡张,带着丈余高的水浪向岸上扑来。

子娆眼见子昊遇险,当真心急如焚,几次想要抢下玉台,但婠夫人近乎疯狂的攻击令她根本无法脱身,只有护着子羿一味躲闪。婠夫人元神遭受重创,神智渐失,招招都抓向子娆怀中的孩子,口中不断叫道:“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月光下,她长发飞散,七窍溢血,样子恐怖至极,城中传来异兽惨戾的哀嚎,更令人毛骨悚然,心胆俱寒。

夜空中,含夕轻轻舞动赤红的衣带,烛九阴巨大的身躯夭矫如龙,岸上石台崩裂,草木摧毁。子昊青色的身影在巨蛇翻腾的身躯间仿若一缕飞絮,似乎随时都会被狂风绞碎。他拼着自己元神受创,以九幽玄通击伤婠夫人,再加上连日来守护子羿,真元消耗甚巨,在烛九阴猛烈的攻击下,虽有躲闪之力,却无还手之机,如此下来必然坚持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一声震天长啸响彻夜空。一道玄色身影仿佛从天而降,夜玄殇及时出现在战场,凌空一剑,向着烛九阴额上劈下。月芒四射,刺耳的金铁交击声中,烛九阴仰首向天,发出一声如象似虎的哀叫,巨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夜玄殇深知此物灵异,不但怪力无穷,而且周身坚硬如铁,刀枪不入,趁着它被剑气所惊,纵身前扑,足尖在蛇身上一点,拔起丈余,聚起全身功力,一剑向着烛九阴左眼刺下。

那烛九阴左目剧痛,翻腾狂怒,周围沙飞石走,湖水冲天。夜玄殇被它甩上半空,竟然松手弃剑,借着上升之力一个翻身,聚起刚猛无俦的掌力击向巨蛇头顶。他此时的功力早非十年前可比,这一掌击下足以开山裂石,那烛九阴又是一声怪叫,身躯向侧扫去,撞得半边琉璃花台宫殿尽毁。

夜玄殇与烛九阴缠斗之时,瑄离也已经赶到湖畔,但站在那里像是痴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上方。夜空中,含夕背向明月,红衣纷飞,美得似是画中仙子,只是与那翻滚的巨蛇不同,她身上已经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气,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周身笼罩着流转的血芒,夺目摄魂。那烛九阴被夜玄殇以掌力震伤,身躯狂舞,猛地转头向着瑄离冲去。瑄离目视含夕,衣袖微微发颤,竟全然不知躲避。巨蛇冲下,血口大张,旁边忽然有人一把将他推开。轰然一声巨响,瑄离原先站立的地方变成巨大的深坑,湖水汹涌灌入。子昊与瑄离一起滚开丈余,体内真气逆冲,勉力提气站定。瑄离身影一闪,出现在他背后,伸手将他扶住。

子昊察觉他呼吸异常,方要回头询问,却觉背心一冷,一道阴寒的真气透体而入,心脉剧痛如割,鲜血猛然喷出。瑄离对子昊甚是忌讳,偷袭之后,立刻向后疾退,但是身形甫动,忽然顿住。子昊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他的要穴之上,虽然微微颤抖,但只要真力稍吐,随时都可取他性命。

“你……背叛约定……出卖我们?”子昊口中涌出鲜血,面上冷意如刀,令人望之心惊。瑄离却抬头冷笑,道:“背叛约定的是你,你根本就救不了含夕,却想哄我帮你们救人。我说过会让你们替她陪葬,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支崤城。”

子昊道:“我也说过,我会带她回来。”

瑄离嘶声道:“她与婠夫人已是同心同魂,你在入城之时便已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她!”

“我能。”轻轻的两个字,自对面之人的口中吐出,低弱几不可闻,却有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味道,“这世上没有人再能救她,除了我。”

瑄离似被这短短的一句话镇住,而后仰首看着那驱使烛九阴与夜玄殇恶斗的女子,道:“你以为你还能救她吗?她的一生都已毁在了你的手里,你凭什么还能救她?”

“凭这是我亲口的承诺,现在这承诺依然有效。”子昊微微合目,从他身上收回手,便转往玉台方向。瑄离站在他身后,明明举手便可以将他击杀,但面对那清瘦的背影,竟不敢再妄动分毫。

这时婠夫人出招已经毫无章法,再不复先前那般凌厉。子娆身形连闪,随着碧玺灵石七彩灿烁的异芒,玉台上朵朵莲华盛放,形成一个奇妙的法阵,将婠夫人困在中心。婠夫人厉声尖啸,周身金芒暴涨,蓦然转身,向着子娆扑来。子娆催动莲华真气聚于掌心,猛一咬牙,向前击出。

金光迸射,彩芒流散。婠夫人发出一声凄长的惨叫,被生生击回阵心。莲华绽放,原是世上最亮最美的景象,但在这绝美的光亮背后,婠夫人面容扭曲,双目泣血,子娆的眼中却轻轻坠下泪来。

莲华散,玄影飞,子娆借着一击之力,护着子羿凌空飘下玉台,回首转身。婠夫人在阵法中哭嚎挣扎,声声叫着女儿的名字。子羿靠在子娆怀中,只见她望着那玉台上疯癫成狂的身影,轻声道:“对不起,母亲。”一语言尽,再不迟疑,子娆纵身而起,在楼阁前微一借力,凌空掠向被烛九阴搅得狂浪冲天的御湖。待到御湖上方,她拂袖将子羿向外送去,自己却如一缕幽风蓦然上升。那烛九阴在半空中迎面冲来,子娆身形急旋,抬手握住插在它左眼中的归离剑,猛然拔出,同时叫道:“夜玄殇!”

烛九阴吃痛之下扬身狂吼,夜玄殇纵身而起,反手接住子娆掷来的长剑。长啸如龙,一道剑光,似自九霄云外破空击下,天地间惊闪蔽目,血雨漫空,归离剑自那巨蛇口中贯入,从下颌到腹部剖开一条致命的剑痕。烛九阴哀嚎着向湖中撞去,周身罡风席卷,血浪滔天。子娆及时扑向被巨蛇迎面冲击的夜玄殇,两人冲破狂涛血雨,一同滚向岸边。

四周山石俱毁,楼摧殿塌,夜玄殇落地时反身将子娆扑倒,无数飞石断木砸在他的背上。那烛九阴张着半边巨口冲向二人,身在半空终是力有未逮,带着满天血雨撞向山头,巨大的身躯轰然坠落。灵物被毁的同时,身在半空的含夕幽灵般飘下,双手赤带飞舞,携着尖利的呼啸卷向子娆与夜玄殇。夜玄殇不及起身,抱着子娆连滚数周。含夕一击不中,待要再次出手,突然浑身剧震,落在地上,抱头尖叫。

这时婠夫人所在的玉台全然被莲华清光笼罩,那紫色的身影在数道光柱之间像是快被融化一般。城中万鬼齐哭,百兽哀嚎,惨厉的声音冲破血月,回荡在亘古苍穹,仿佛血池地狱将摧,天地人间欲毁。婠夫人魂飞魄散的同时,含夕亦遭受同样的冲击,周身血衣狂舞,随着玉台上光华愈盛,不断发出骇人的惨叫。瑄离飞身扑去,抱住她叫道:“含夕,含夕,你怎么了?”含夕双手抓着他肩膀,目中透出血光,忽然张口便向他脖颈咬下。

瑄离大骇之下翻身滚出,含夕纵身跃起,张开十指,向着他背后插下。就在这时,夜色中传出流水一样的箫音,子昊倚坐在一株古树之下,抚箫吹奏。箫韵仿佛自天际响起,如丝如缕,如雾如幻,玉台之上清华盛亮,城中那些蛊尸不断向着玉台涌去,遇到那明美灿烂的光华便颓然倒地,变成一堆堆散乱的白骨,如沙化影,灰飞烟灭。含夕听到箫音时顿住身形,茫然回头,艳戾的双眸中幽芒流淌,渐渐泛作浮云迷雾般的色泽。

子昊闭目吹箫,唇畔鲜血不断滴落,已将青衣染作赤红。随着越来越多的蛊尸聚集,那箫音一时悠扬,一时清柔,竟似难以为继。子昊元神受创在先,又被瑄离偷袭重伤,如此催动玉箫已极为勉强。子娆飘然落地,当即掠至他身旁,伸手抵在他背心,以莲华真力相助。含夕侧耳倾听箫音,慢慢转过身来,向着子昊走去。夜玄殇握剑在手,护在二人身边,防她出手伤人,却见她樱唇微启,轻声叫道:“子昊哥哥……”

幽风绕空,红衣飘扬,秀美的女子静立湖畔,眼中流露出柔和依恋的神情。月华重现,玉台上婠夫人身影破碎,几乎消失不见,万千蛊尸幻化尘埃。子昊箫声微滞,鲜血溢出唇畔。含夕上前两步,道:“子昊哥哥,你受伤了,我给你找药去。”说着转身飘出,落向烛九阴之旁,手起手落,竟将一颗赤红的蛇胆生生剖出。

那烛九阴本已奄奄一息,此时垂死挣扎,忽然暴起噬人。含夕纤眉微拧,只在半空中随手扬袖,那巨蛇翻滚入湖,当场毙命。含夕落在子昊身边,手捧蛇胆道:“子昊哥哥,我帮你取了蛇胆来,你快些服下,伤就会好了。”

玉白的掌心衬着赤艳的蛇胆,似将一颗玲珑剔透的红心托向此生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子昊勉力起身,方要开口说话,口中复又呛出鲜血,低头掩唇剧咳。子娆担心他的伤势,又怕刺激含夕,伸手替他将蛇胆接了过来,道:“这么珍贵的蛇胆,谢谢你了。”含夕道:“子娆姐姐,你早说是子昊哥哥需要蛇胆,我就叫白龙儿乖乖听话了。”

子娆不由一怔,转头看向夜玄殇。夜玄殇道:“含夕,你记起我们了?”含夕微微撇嘴,瞪了他一眼道:“夜大哥,你杀了我的鹤儿,伤了我的白龙儿,我要你陪我去捉金猊,不然我就跟王兄告你的状。”子娆和夜玄殇目光交换,脸上皆露出奇异的神情,含夕竟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和他们初遇之时,魍魉谷中杀蛇取胆,娇俏笑语,依稀仍是那个单纯美丽的小姑娘,哪里还有半分姽后的影子?

子昊服下蛇胆,调息片刻,面色略微恢复。含夕柔声道:“子昊哥哥,你好些了吗?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再教我下棋。”子昊低声咳道:“好……待过几日我好些,便陪你下棋。”含夕面露微笑,既是担心,又是欢喜地看着他。

城中异兽失去控制,四下嚎叫走窜。子昊扶着子娆的手慢慢站起来,轻声道:“含夕,这些异兽太吵了,你去把他们驱散好吗?”含夕立刻点头道:“好,我让它们统统走开,不吵你休息。”说着足尖一点升上半空,衣袂在月色下如水轻拂,口中发出一串若有若无的轻啸。啸声隐隐传遍大地,所有异兽低鸣应和,再不复暴躁狂乱,渐渐安静顺服。瑄离站在数步之外凝望含夕的身影,子娆看了看他,暗中松了口气。虽然子昊伤势颇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子羿和含夕也都平安无事,婠夫人已被莲华阵法化去神魂,鬼师之祸就此消弭,想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子羿扑到夜玄殇身上,夜玄殇伸手将他抱起。子娆转头望向笼罩在明光深处的玉台,轻轻闭上眼睛。子昊知道她表面虽然决绝,但心中始终无法对婠夫人之事全然释怀,抬手揽住她肩头,但在莫名之间,忽然感到一种不祥的气息冲向心神。

这时候,对面高耸的玉台突然金芒大作,阴风狂啸,那些散落在地的白骨,遍布四方的鬼尸不知为何向着金芒中心疯狂涌去。金芒深处似有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吸噬着所有邪恶的力量,女子尖厉的笑声伴着强烈的戾气冲向月霄,莲华阵法中的光芒瞬间转黑,就连明月都被黑气吞噬,再不见一丝光明。

天地间邪气翻涌,摧魂夺魄。子昊面色骤变,喝道:“万蛊反噬!快退!”然而为时已晚,金芒全然黑化,婠夫人似人似鬼的影子带着无数鬼哭,无尽厉魂向着众人冲来。碧玺灵石清光陡盛,却也无法保护所有人,子昊欲提真力助她,经脉顿觉剧痛,重伤之下,九幽玄通竟已无法施出。眼见黑雾摧毁万物,身在半空的含夕突然飞身扑下,化作一道飞驰的赤芒,击向已被万蛊噬化的婠夫人。

血玲珑的灵力被含夕全力释放,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心血真元。万蛊反噬之力不但完全吞噬了婠夫人的元神,亦将毫不留情地摧毁周围所有活物。二十年前皇域鬼师覆灭时,曾经令得七城尽毁,草木无存,可见这逆天之行的反噬是多么恐怖。但此刻含夕以全身真元催动摄物夺虚术,竟然摄取万兽精魂与之对抗。极致的阴气与源源不断的血魄相冲,云雷滚滚,惊电纵横,在夜空下形成蔚为壮观的奇景。蓦然间,一道金芒、一道血光双双向着黑云深处的月华冲去。云开雾散,月临中天,灵石之光照彻九霄,如水冲流,洗向万物。那些阴森鬼气、萧萧白骨、浓郁血影、凄厉惨叫,都在这光华之下消泯幻化,光芒中心那红色的身影亦像风中残叶一般,自月夜深处飘然坠落。

夜玄殇等人皆被突如其来的强光耀得目不能视,唯有子昊未受影响,纵身接住坠落的含夕,立刻察觉她真元耗尽,已无回天之力,心中不禁黯然。含夕靠在他身前徐徐张开眼睛,见是他抱着自己,脸上露出微弱的笑容,“子昊哥哥……”她低声叫他,如同多年前每一次梦中牵念,少女呢喃的轻语,“我终于……又听到你的箫声了,我好想你……我好像……做了很多错事,你会不会怪我?”

在这回光返照之际,她似乎记起了以前所有的事情,这十年来在仇恨的支配下,那些杀戮与痛苦、血腥与空虚,那些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充满了阴谋的光明。含夕身子微微颤抖,心伤无痕,却因痛苦而痉挛。子昊低头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并没有怪你,今天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真的吗?”含夕眼中轻轻流下泪来,“我要跟你回王城,那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异兽……每次我用你教我的心法召唤他们,他们都会乖乖听我的话。”

子昊想起十年来荼毒生灵的鬼师,战祸连绵的九域,当初他教授含夕武功的时候,又何曾想到会演变成今日这番局面?含夕见他不说话,急道:“子昊哥哥……我只是……只是想召唤那些异兽,那样就不会忘记你教我的法诀……我不是想报仇,更不想杀你……你不生我的气,好吗?”

她的呼吸断续急促,腕上的血玲珑光芒黯淡,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子昊轻叹一声,柔声道:“我没有生气,等你好了,我再教你其他好玩的法诀。”

含夕这才放下心来,低低说道:“你不生气,那……那你可以再吹一次箫给我听吗?”

子昊不忍拒绝她,轻声答应,自腰畔抽出玉箫。一缕徐缓的箫音飘入月色,飘入轻风,柔和回荡,婉转流淌。

树下残花飘落,红衣少女凝视着男子清雅的眉目,目光渐渐变得迷离遥远。血玲珑逸出点点荧光,恍若赤蝶飞舞消逝在月华之中。那一日碧竹林下,江山棋局,他在薄雾深处含笑相望,青色的衣衫风吹如雾,清眸似水,是她一生难解的谜题。含夕的唇角依稀漾出一丝苍白的微笑,手臂轻轻垂落,一粒晶莹的棋子自她掌心滚出,落在子昊脚边。箫音如缕,幽幽而逝,棋局终了,是宿命尽头无边的黑暗,黑暗中,花落尘埃,再没有痛苦与渴望,没有仇恨与思念……

子娆一直没有上前打扰他们,这时候才轻轻走到子昊身旁,道:“带她回王域吧,她一定会喜欢留在那里的。”子昊双目微合,玉箫上的鲜血滴落在含夕脸侧。含夕唇角带笑,远离了那些江山杀伐、铁血恩怨,沉睡在心爱的男子怀中,笑容满足而平静。

千里之外,山河宁定,明月倾洒,光照人间。夜玄殇抱剑在胸,抬头望月,深邃的眸底幽光浮沉。子羿与子昊心意相通,隐约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跑上前轻声叫道:“师父。”子昊俯身将含夕抱起,道:“走吧。”

几人转身举步,瑄离站在对面月下,身形萧疏,风满衣袖。子昊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抱歉,我食言了。”瑄离面无表情,抬手将含夕接过来,道:“很好,你们可以走了。”子娆原想送含夕回王域安葬,但看瑄离冰冷的眼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迟疑了一下,道:“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宿英其实一直都很挂念你。”

瑄离收回凝望着含夕的目光,抬眼看了看她,片刻后,出人意料地点头答应,“好。”几人虽然意外,但更觉欣喜。瑄离环目扫视支崤城,似乎颇为伤感,忽然间转向御湖,面色微变,“那是什么?”

几人闻声回头,瑄离却猛地将含夕掷向子昊,同时闪电般探手,一把扣住子羿肩头,带着他疾退数丈,落在琉璃花台的断壁之间。子昊受伤本重,周身真力虚空,竟被含夕身上传来的劲气撞得倒退数步方才站定。夜玄殇及时伸手接下含夕,子娆扶住子昊,见瑄离竟然挟持子羿,喝道:“你干什么?”

瑄离站在崩塌殆尽的金殿之前,森然冷笑,“你们害死了含夕,今天还想活着走出支崤城吗?站住!谁敢往前一步,我便要这孩子的命!”

子娆投鼠忌器,猛地停步,见子羿被他制住挣扎不得,怒道:“我们害死了含夕?方才见你伤心,我一直隐忍不说。子昊拼着自己真元剧损保她平安,含夕的神志分明已被箫声唤回,若不是你背后偷袭,重伤子昊,我和他联手催发灵石,凭借九幽玄通之力,未必就不能抵挡万蛊反噬,含夕又怎会牺牲自己?若说有人害死含夕,罪魁祸首是你才对!”

瑄离十年前对含夕一见钟情,多年痴心守护,方才见她临死前始终念念不忘子昊,原来竟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他生性偏激,眼见含夕惨死,伤心欲绝,此时早已存了与几人同归于尽的心思,“不管是谁害死了她,我都不会让她孤孤单单,她若在地下见到我们,一定会很欢喜。”

子昊勉强提聚真气,注视瑄离的神情,忽然低声道:“含夕在乎的人是我,我赔她一条命也没什么,你又何必跟着送死?还是跟他们出城去吧。”

瑄离面上一阵扭曲,“你不要妄想救他们了!我拿这座机关奇城给你们陪葬,你们也该心满意足。”说着左手一挥,现出一个火折子,冷冷笑道:“含夕既然这么喜欢你,我成全她又何妨?你可知这机关城下是什么?只要我点燃引信,用不了半刻时间,整座支崤城便会化作一片火海,到时候我们人人化骨成灰,你便再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了。”

火光之下,原来琉璃花台大殿正中的位置露出一截金色的机关,夜玄殇和子娆同时一惊,想起那遍布地底的黑油,背心寒意陡生。子昊虽看不见那废墟间残留的机关装置,但知道作为机关奇城的设计者,瑄离想要毁城绝非虚言,淡淡一笑道:“你若想一起死,我倒是不介意,怕只怕含夕见到你却没那么高兴。”

轻描淡写一句话,瑄离明知他是故意要惹自己发怒,仍旧气得浑身发抖。夜玄殇弯腰放下含夕,趁机对子娆道:“你和他先走。”

子娆眸光轻轻一抬,两人四目相触,她幽魅的星眸一如当初清澈无垠。夜玄殇挑眉轻笑,在这生死将决的刹那,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相信我,我会平安带回子羿。”话音甫落,抬手搭上她肩头,掌力微吐,将她和子昊一起向御湖中送去。瑄离见状大怒,火苗一晃,向着机关落下。

子娆被夜玄殇一掌推下,直冲湖底。湖水漩涡重重,早已被鲜血染作暗红,烛九阴庞大的尸身在暗流之中回荡,好似一堵铁墙向着两人迎面扫来。子昊身受重伤,几乎油尽灯枯,子娆伸手抱住他,只觉他气息微弱,已近昏迷,方要向上浮起,忽然感觉水底一阵剧烈的震动,有种炙热的气息从冰冷的水中迅速传来。湖底激流冲涌,翻滚如沸。子娆知道地下机关已然发动,此时根本不可能再重回湖面,将心一横,拖着子昊往密道出口潜去。

湖水越来越热,渐渐沸腾不休,待到最后,子娆已觉气息不畅,模糊中潜入密道,随着强烈的水流奋力向上冲去。漫长的黑暗过后,新鲜空气突然扑面而来,晨光隐现,大地剧震如雷,子娆抱着子昊冲出水面,却见支崤城中猛地喷出一道冲天赤焰。

石火如雨,烈焰纷流,整座城池向空掀起,炽热的熔岩自山巅喷发,很快将整座赤峰山化为火海,终年不散的云雾也似燃烧的赤浪,向着四域八荒天地苍穹涌去。

傲视九域的机关奇城,在漫天碎石烈芒中尽毁无余。流火经天,日月失色,大地赤焰丛丛,似是曼殊花开遍红尘,流淌着漫向万里江山……

穆国章武十年冬,支崤城毁,鬼师尽覆。焚毁支崤城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浓烟蔽日,地裂山崩。无数熔岩流淌如河,数日之后,渐渐在赤峰山四周凝结成片,一场雪落,冰雕玉琢,化作一片奇异的美景。

穆、昔两国出动所有军队数十万人,四处寻找穆王玄殇与储君子羿,仅在第二日凭着九转灵石微弱的感应,找到了昏迷在护城河旁的子羿。此后月余时间,两国战士几乎将赤峰山周围掘地三尺,但除了深埋在熔岩下的归离剑外,竟连夜玄殇与瑄离的尸骨也寻不到分毫。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烈火,仿佛早已将二人焚化成灰,再也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

天际飞雪,不休不止。子娆牵着子羿的手站在军营之外的一处断崖上,凝望着渐渐被白雪掩没的赤峰山,玄衣随风,飘摇起伏,清魅的眼中一片光色迷离。

“王后。”耳边忽然传来恭敬的声音,子娆回头看去,只见卫垣、虞肖、廖邺等穆国重臣,以及三军校尉以上的将领冒雪站在身后,见她转身,同时倾身跪下。卫垣抚剑抬头道:“王后,殿下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们寻遍了北域每一寸土地,殿下生还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我等斗胆,恳请王后扶立储君,临朝听政。”

“恳请王后扶立储君,临朝听政!”身后诸将俯首叩拜,齐声说道。

这已经是近日以来诸臣第三次跪请储君即位。子羿抬头看向母亲,问道:“母后,父王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卫垣低头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王后成全穆国。”

子娆转过头,看着苍茫无际的白雪。长空万里,天宽地广,举目所及,一只雄鹰振翼高飞,掠过如画山河,直上苍穹九霄。云飞鹰翔,那样洒脱自在,无拘无束,仿佛是那人的影子,风一样的潇洒,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

雪落无垠,她唇畔轻轻勾出一抹柔媚的笑意,轻声道:“夜玄殇,这一次,我成全你。”

穆国章武十一年春,穆王玄殇入葬肃陵。太子子羿登基为王,尊王后凤氏为太后,改元垂圣。因新君年幼,太后垂帘金殿,摄理国政。

垂圣元年,昔王苏陵昭示天下,逊位不就,举国同尊穆王为主。穆王于白虎殿受月华灵石,次日,亲登应天台拜苏陵为相,上将军卫垣封柱国大将军,统领文武百官。

垂圣四年秋,穆王子羿行冠礼,册苏相之女苏韵为后,上将靳无余之女靳庭为妃。太后撤帘还政于王,退居羲和宫。

垂圣七年,穆王子羿平玗、绛、郇、祭、糸等十三边陲小国,一统九域,携王后苏韵登惊云山遥祭天地,改穆国旧称,开创天朝,号始帝。次年迁都伊歌,改元神册。天朝之始,分封功臣名将,以上将叔孙亦为东越侯,楼樊为南靖侯,廖邺为西岷侯,虞肖为北晏侯,坐镇边疆,世袭罔替。

此后数年,九域江山平定,战火绝迹,四海之内百姓安居,元气渐复,渐呈盛世之象。

秋去春来,流水悠悠。天都伊歌城外,当年楚江之畔一处偏僻的小镇上,三十里桃花如云,开遍草村山野。一间青旗酒家掩映在桃花林中,座上客正满,酒正香,一位白衣书生正轻击木案,朗声说道:“列位客官,想那十年前,穆王玄殇率三十万大军抵御鬼师,姽后含夕为祸人间,终与机关奇城同归于尽。可叹那一场天火,从此穆王生死成谜,再无人见得英雄神踪。这一桩故事说到现在,便是江湖之中至今未解的悬案,不容得在下妄加揣测了。”

醒木一拍,曲终言尽。客人们纷纷解囊,眼见日落西山,陆续散场而去。那说书先生收拾摊子,起身对着一幅画卷发呆,旁边弹琴的童子回头道:“先生,看来今日又没有人认得这画中女子了。这些年先生几乎走遍了天下桃花盛开的地方,我看这画中之人多半是仙子下凡,根本就不在人间呀。”

那白衣书生望着墙上画卷低声长叹。那画中桃花灿烂,一名玄衣女子翩然独立,仿佛是花林深处仙姝丽影,极尽柔情妩媚。那白衣书生寻觅画中之人十年不得,此时心灰意冷,收起画卷背在囊中,黯然转身。

这时门口最后一位客人起身走向柜台,和他擦肩而过,一不小心将他撞个正着,急忙作揖赔礼道:“抱歉抱歉,先生莫怪。”那白衣书生失魂落魄,浑没在意,拱手离店而去。那客人嘻嘻一笑,一挑帽檐,将一样事物丢入柜台,笑道:“易老,有人拿着凤主的画像满江湖乱跑,您老看见了,管都不管吗?”

柜上之物正是方才那书生视若珍宝的画卷,不知何时却到了这人手中。柜台后眯着眼睛打盹的老掌柜挑了挑眉,伸手接了画卷道:“唉,就洛飞你这猴崽子手快。人间自有痴情人,何必白白惹人家伤心呢?凤主让你回伏俟城办事,你却这里贪杯,还不快去!”

洛飞哈哈大笑,目光一扬,看向外面如霞似火的桃林,“那痴情书生应该谢我才是,否则回头让凤主撞见,可够他消受喽!”

暮风徐徐,吹起店中布帘。便在这桃林深处,一檐竹屋闹中取静,半掩落花,此时此刻,那画卷的主人正倚在屋前枝叶繁茂的桃树之下,相伴晚风,仰首饮酒。

桃色晶莹,落红满襟,花间玉容冶艳绝尘,散发轻衣,风姿慵媚。她喝得一壶酒尽,笑染双靥,闭目赞道:“桃夭酒虽然年年都有,但还是这十年之酿才真真当得‘风流’二字,不枉当初采花摘叶,一番辛苦。”

隔着垂帘,屋中传来温雅如玉的声音,“你们两个再喝下去,酒可要没了。”

“哎呀!”子娆一把拎起抱着酒壶滚倒在地的小兽,提到眼前,丹唇间轻轻飘出两个字,“雪战。”那小兽一个激灵,看着女子半眯的凤眸,微挑的眉,四爪缩起,呜咽一声,死死闭上眼睛。

子娆指尖挑起空了的酒壶,放在雪战脑门上,“少装可怜,你主子跟鬼师拼命的时候,你不知在哪里躲清闲,等到天下太平,你就冒了出来,整天不是毁我的画就是偷我的酒,我看是有人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连我珍藏十年的桃夭酒也敢喝。走走,找你主子评理去。”

窗内传来男子低沉的轻笑。子娆拎着小兽起身,林外忽然有个面目冷峻的黑衣男子出现,扶膝跪下道:“属下见过凤主!”

子娆拂衣转身,眉梢微漾,“墨烆,不在天都伺候你小主子,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了?”

墨烆低头道:“回凤主的话,少主说最近柔然那边有点不安生,万俟勃言今年的岁贡至今未到,让我来跟主人说一声。”

子娆懒懒地道:“说一声,让他自己看着办。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看不顺眼,想出兵就出,北晏侯那些兵马莫非是白养的吗?”

墨烆道:“少主虽有此意,却担心大战之后,北晏侯拥兵自重,所以想问问两位主子的意见。”

子娆慵然靠在窗前,转头向屋中道:“喂,你徒儿问你,柔然想要寻事,让不让他反啊?”

桃花拂过,垂帘微微一动,飘出张素笺,子娆捏在手中一看,只见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了四个字:“扶立突厥”,不由笑道:“奸诈。”将素笺往墨烆眼前一递,道:“呐,告诉那小子,再不然就把万俟勃言那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弄进宫来,给小韵儿当丫头使唤,她爹要是敢乱来,就打她的屁股。”

墨烆低咳一声,素来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丝缕笑意,“凤主……属下一定将话带到。”

子娆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打了个转,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墨烆听她不说话,一抬眼瞥见她神情,心里不由一沉,右手悄悄握住了剑柄。子娆见他浑身紧张,忍不住掩唇轻笑,道:“放心吧,我今天不找你练剑,看你来回跑得辛苦,给你找个信差。”说着将雪战往他眼前一送,“我的碧玺灵石和且兰的浮翾剑都已经传给了小韵儿,你把这家伙也带回去交给她,从今儿起我封它做冥衣楼的神兽,专门负责天下七十二分舵跑腿送信。它若敢不听韵儿的话,你回头过来告诉我,看我不用它来酿酒才怪。”

雪战呜呜低叫,在她手中拼命挣扎。“违令者斩。”子娆屈指在它脑门上一弹,抬手一丢,那小兽滚入墨烆怀中,颓然埋首。墨烆忍俊不禁,抱着一团雪球告退而去。

子娆拍了拍手,拂帘而入,只见子昊站在窗前,手底一卷图画,画的正是她花间饮酒、册封神兽的情景。她唇角微微漾出笑意,倚在案前凝眸相望,总不相信他的眼睛当真看不见她。为什么看不见一个人,还能将她的容貌画得如此生动,如此传神?是否那一颦一笑早已刻入了心底,融入了笔端?

这时子昊却将笔放下,摇头叹了口气。子娆问道:“怎么了?”他淡淡转身,拧眉问道:“凤主,什么时候你能不叫这个名字了?”

子娆轻声笑道:“这个问题,你好像说过不止一次了。”

子昊道:“我说归说了,但你偏偏就是要姓凤,凤娆,一点都不好听。”

他说话时无奈的神情,甚至有点赌气的语调,在女子幽魅的眸心荡开重重涟漪。桃花穿帘而入,她在他身前侧首,浅笑嫣然,“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姓凤吗?那我先前提拔凰族之人,你干吗又不反对?”他又是一声轻叹,随后笑了一笑,笑容如旧有着宠溺的温柔。

子娆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衣襟,桃花落上青衣。她的眉目如此妩媚,轻言笑语,又是如此缠绵,“我姓凤,你姓子,三千轮回都不变。你现在知道了吗?你哄我喝的那杯酒,我已经喝了,那你就生生世世都不要再想赖。”

子昊瞬目轻笑,十里春风,桃夭入怀,暮色轻轻落上案前一幅幅柔美的画卷,一幕幕岁月光阴。子娆手沾朱砂,在他襟前染作一朵丹艳的桃花,含笑打量,说道:“我去前面取酒,今晚谁要是醉了,明年的酒就谁来酿。”笑着拂帘而去。

江风扑面,暮色渐浓,小镇上燃起点点灯火,点缀在万丈红尘深处。

月上东山,江水拍岸,涛声远远送入夜色。子娆穿花分柳走向林外,一枝桃花倏然掠过眼前,清风拂面,她微一驻足,凝眸浅思,唇畔悠然闪过笑意。这时候,忽听前面有人朗声说道:“店家,来两坛十年的桃夭酒。”

易天笑呵呵的声音传来,“我家主人早有吩咐,十年桃夭若非有缘千金不卖,客官远道而来,看来正是此酒的有缘人。”

子娆眉色一凝,抬眸看去。帘后闪过一个玄衣身影,跟着酒香四溢,竟是来客将一坛美酒随手拍开,一饮而尽。

“桃夭风流,不减当年,痛快,痛快!”随着那人爽朗的笑语,马蹄踏花而去。子娆飘身掠向店外,月照江流,天波如洗,玄衣男子在马上蓦然转身,回首处,笑容飞扬,月明,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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