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若熙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不断浮现现代的那些场景,一会儿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一会儿是爸妈谆谆的音容笑貌、一会儿又是高岩和别的女人亲热的画面……到最后梦里已全是压抑的气氛,好似又回到了与抑郁症做抗争的那段日子。若熙大汗淋漓的从梦里醒来时已是卯时过半了,她又闭目养了会儿神,发现已全无睡意,就起了身。用一根玉兰木簪简单挽了发,穿一身素色单衣外罩了浅紫色云纹锦裙,披了件素白织银连帽披风,便走上了江边的水榭长廊。
之前已从安陵若轩口中知晓了血玉环在“睿哥哥”那里,可是若熙对这个“睿哥哥”根本毫无头绪,看安陵若轩当时的反应恐怕也不好直接问他。现下想找也不知从何找起。若熙只觉心里很是烦乱,她害怕自己在这个时空待久了就会失了自己的本心,而安陵若熙本身的情况又是如此复杂,让她更想尽早地离开这里。
若熙慢慢踱步走向水榭尽头的亭中,远眺江景。因时辰尚早,此刻江面上没什么船只,天空呈现浅浅的蓝色,而天水交接的地方正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周围非常安静,只有水声和风声在耳边肆虐。吹着江风看了一会儿这美丽的日出,若熙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不自觉地唱出了一首自己很喜欢的歌:
“空荡荡的月台
入秋微凉的海
微风把脚下的树叶都吹开
火车就要出发催促我快离开
我的心已超载
你不了解的爱
当失望逐渐将一切都掩埋
没想到害怕更真实存在
在沿海地带放逐我的爱
孤单也很精采
我相信我们都有该去的未来
不该在原地徘徊
在沿海地带我远远离开
要更自由自在
不要我的心随着大厅的钟摆
停留在原地感慨”
江风把女子清亮洒脱的声音传播得很远,远处江面上徐徐行来一艘画舫,小巧精致脱俗雅丽。画舫中着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临窗静静而坐,端着杯中酒遥遥向窗外望去:那女子站在江面水榭尽头凭栏而望静静高歌,亭中素纱伴着女子的黑色长发随风舞动,虽说离得较远女子容貌看得并不真切,但这画面伴着女子奇特清亮的歌声却美好得仿佛天边那已然升起的明日般一丝丝探进了他的眼里、心里……
“玄影。”
“是,王爷。”
“靠岸,流裳庭。”
若熙回到房间的时候,正赶上烟儿端来早膳,正要敲门时便看到了她自楼梯缓缓走来,便笑道:“大清早的小姐这是去哪儿了?”
“突然兴起,去看了看江上日出。”说着推门而入。
烟儿紧跟其后,利落地把膳食摆在了外间的桌上。若熙梳洗罢便在烟儿的服侍下开始用早膳。
“今儿月娘来我这儿吗?”舀起一勺糯糯的桂圆八宝粥,若熙问道。
“许是不来了,听芊芊说月娘今儿有约了,好似是要去京郊的万佛寺。”烟儿帮若熙夹起一块蒸糕递过去,答道。
“好的,那稍后我们便去璃澈姑娘那儿吧。”
用罢早膳烟儿看着若熙这过于简单的妆容道:“小姐,这样去见客怕是不好。”
“嗯?太简单了?”若熙看着身上浅紫色的衣裙道。
“这套衣裙是月娘请天衣庄用上好的云纹锦为小姐量身定制,虽比不得雪华缎,但也不至于太简单。”
“那就是妆容和发式了。”说罢走至里间梳妆台旁,取出螺子黛细细描了眉,又伸出小指沾取了一点胭脂轻轻按压在唇上,一抿间已是粉面桃花倾城色。想起在现代的那些妆容,若熙又重新拿起螺子黛,对着镜子轻轻地按压住上眼皮,然后沿着睫毛根部细细描了一条眼线,描到眼尾时微微上扬,双眼立现神采,顾盼间熠熠生辉。烟儿帮若熙挽了灵云髻,后面一半仍是垂顺的披散在腰后,在发髻上插了三颗简单的珠花,脑后绑上一条纯白色的缎带随着长发一同垂在腰后。若熙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自柜子中找出条素色薄纱披帛挽在臂上,回头冲烟儿一笑,梨涡绽放,娇媚无限。
“现在如何了?”
“小姐这样细细装扮了后可千万别轻易带笑。”烟儿赞叹道。
“走吧。”说罢转身施施然向外走去,长发和白色缎带在身后随着步伐轻轻飘动,浅紫衣裙曳地,素色披帛垂在腰间,当真是清丽娇媚飘逸动人。
璃澈喜静,所以房间设在了四楼最里的那间。轻轻叩了叩门,烟儿便站在了若熙身后,少顷,门“吱呀”一声自里打开,一名长相俊俏可爱身着青衫的丫头走出,看到她们后问道:?“这位姑娘是?”
“劳烦通传一声,玉锦儿特来拜会璃澈姑娘。”
“玉锦儿?您就是锦儿姑娘?”丫头掩嘴惊呼。
“正是。”
“呃……我家姑娘正在见客,怕是不甚方便,嗯……请容我通传一声吧。”说罢不及若熙说话丫头便灵巧转身向屋内快速走去。
璃澈姑娘这会儿正在见客?若熙暗自思索,流裳庭一般都是下午的时辰才会有客人上门,而大部分客人都会选在晚上有节目时才会光顾,这位客人这会儿便来到流裳庭,怕是璃澈的入幕之宾吧。看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呢。
“锦儿姑娘,我家姑娘有请。”刚才的青衫丫头冲若熙福了福身子道。
“你家姑娘有客,怕是不便叨扰。”
“姑娘说了,同是楼中姐妹,姑娘的客人便也是锦儿姑娘的客人,不妨的。”
若熙挑了挑眉,这是什么理儿?璃澈是为了避嫌?看来这位客人不怎么招璃澈待见呢。
“好吧,那锦儿就冒昧了。”
若熙随着青衫丫鬟步入房间内,门口竖着一扇红木镂空屏风,刚绕过屏风若熙便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她抬头望去,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男子——银冠束发,轮廓分明的五官,刀削般的眉峰,没有一丝情感却略带玩味的犀利眼神,一身玄色锦袍更加衬得此人气质冰冷,令人轻易不敢近身。
“这就是锦儿妹妹么?”一名身着浅蓝色绣蝴蝶暗纹衣裙的清丽佳人在男子对面站起了身,走近若熙问道。
“正是,锦儿仰慕姐姐已久,又经常听花舞和莺莺提起姐姐,今日得空特来拜会。”若熙说道,“只是不想姐姐今日有客,请先恕锦儿冒昧之过。”
“无妨,梁公子今日只是路过流裳庭,便来我这儿坐坐罢了。”璃澈眉目间满是和蔼的笑意,拉过若熙的手走向男子,说着:“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梁昱梁公子。”
若熙福了福身子道:“梁公子,久仰。”
璃澈接着说道:“梁公子,这位是玉锦儿姑娘,她的名声怕是您也听过的。”
座上的梁昱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姑娘好兴致,清晨高歌扰人清梦。”璃澈和若熙同时怔住。
“公子认识锦儿?”璃澈不由问道,而梁昱依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若熙,并不答话。
若熙暗骂倒霉,自己只是随心而唱,当时时辰又尚早,哪里想到会有人听到,听到就听到了,还偏偏这么巧让她遇上了。
“公子也好兴致,清晨游江随波听曲。”若熙毫不留情地反击。
璃澈虽说不知俩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也能从字里行间领会出一些苗头,当下劝道:“梁公子不拘小节,锦儿也是随性而发,两人既都是性情中人这也便是缘分了。”
“既有客,在下便告辞了。”梁昱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经过若熙身边时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隐隐似有笑意闪烁。
看见梁昱走后璃澈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若熙不由疑道:“这位梁公子……”
“锦儿你有所不知,我与梁公子在棋艺上相交过几次,此人深藏不漏气质如冰,且衣着谈吐皆不凡,出身必是非富即贵,加上他那气场和眼神,着实让人感觉如履薄冰呢。”璃澈边打发着丫鬟撤下刚刚摆下的棋盘边说道,“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大清早的就来了我这里,不过现下看来许是来江上看日出了罢。”
“不管如何,还是锦儿冒昧了。”
“不妨事,刚才听梁公子话里意思,锦儿是去江边练嗓儿了?”
“哪里,只是去欣赏江景,看江上日光旖旎美好就不由哼了几句曲儿,哪里想到有人会和我一样大清早的去江边吹冷风,姐姐莫要笑话我了。”
“能听到我们鼎鼎大名的玉锦儿姑娘随心而唱的曲儿,这个梁公子定是不知修了多大的福气呢。”璃澈以巾帕掩嘴轻笑道。
“锦儿这点微末技俩哪比得上姐姐的高超棋艺和妙笔生花呢,那首《如月梦》可是深深令锦儿折服啊。”话出口若熙便暗暗后悔,那首词可是璃澈的伤心之作,这样贸然提起只怕不太合适。
“哦?莺莺这么快便谱好曲子了?锦儿你是第一个听到的吧,想不到一向心高气傲的莺莺竟然已把锦儿你引为了知己。”璃澈神色间不见一丝黯然,依然同若熙侃侃而谈,“说起那首词,是我初听说他娶妻那日所作,如今想来其实也已释然。他那样的人,本就不是我可以高攀得起的,能得那些日子的相伴,璃澈已深感圆满。”
“姐姐也不要妄自菲薄,我们楼中姐妹皆靠各自的本事过活,比起那些个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弟不知强了凡几。”
“锦儿妹妹倒是见识不凡,璃澈受教了。”
“不敢,姐姐对待负心之人的这份豁达与坚忍实在是让锦儿钦佩之极,私心里早已把姐姐引为密友,望姐姐莫要见怪。”
璃澈没有答话,只是亲自泡了一杯茶递到了若熙的手心,并深深握住了她的手。茶香袅袅,捂热了两个女子冰凉的手心,若熙抬头冲着璃澈浅浅笑起,两朵梨涡嫣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