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悟驾鹤往东南而来。那鹤很是神骏,驮负三人飞于空中,也不见丝毫颓色。眼看天色放亮,巨鹤飞抵一座山前。
这山甚是奇雄,其上松竹遍布,怪石林立,偶有山风吹过,只惹得松涛阵阵,惊起百鸟同鸣。山呈西南东北走势,其上千峰耸峙、层峦叠嶂间,时见飞瀑流泉、异草奇花。偶有阵阵雾霭,悠然飘来,缠绕在山峦之间,愈显得山中神秘。
道悟驾鹤在山峦之上疾飞,飞不多时,远远望见一座高峰犹如巨锥插地般耸立在群峰之间。那巨鹤长鸣一声,径直奔那高峰飞去。
离峰尚早,已有钟磬之音远远传来。不过片刻,巨鹤飞临高峰上空。道悟欢呼一声,“到了!”那鹤似是懂得道悟所说,又一声长鸣,双羽微收,刺破山间雾霭,向下直落而去。
一出雾霭,临空便见山峰之上殿阁林立,屋宇千重。道悟辨了下方向,驾鹤向一处大殿前飞落。还未落下,下方已有欢呼声传来。道悟低头看去,见一小小道童,仰面朝天,正在欢呼跳跃。
巨鹤落下,道悟挟起两个少年,跳下鹤背,冲着小道童笑道:“道心,你不去练功,在这里所为何事?”
小道童道号道心,八九岁年纪,生的白净伶俐,此刻走上前来,扯住道悟衣袖,撇嘴道:“道心哪里还有心情练功。”
道悟笑道:“又是谁欺负我的道心小师弟了?”
小道心哼了一声,“除了大师兄,还能有谁?”
道悟听了,笑道:“大师兄怎么欺负你了?
小道心撅着嘴道:“今天一大早,我正在房中打坐练功,远远听见有大呆鹅的叫声,想是二师兄回来了。便跑到真心殿前迎你,哪曾想却只见大师兄一人回来,心中纳闷,便上前问他:二师兄怎么没有同他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道悟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问道:“你这样好心相问,大师兄却没有好脸色给你,是也不是?”
小道心咦道:“二师兄,你怎么知道?”见道悟笑而不答,小道心又道:“大师兄哼了一声,在你的眼里只有二师兄么?说罢,头也不回,怒冲冲见师傅去了。”
道悟伸手在道心脸上捏了一把,道:“大师兄是在生我的气呢,不是对你。”
小道心奇道:“二师兄,你又是怎么惹着大师兄了?”道悟还未及回答,小道心又好奇问道:“咦,这两人是谁?”说着,一指道悟所挟少年,鼻子皱起,一双小眼睛眨呀眨的,满是疑问。
道悟正要回答,小道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啊的跳起,急急说道:“二师兄,你惹了大师兄不高兴,说不定此刻他正在师傅面前告你状呢,你还是赶紧见师傅去吧,晚了就不好啦。”
道悟在他脑袋上戳了下,摇头道:“你呀,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道心摸着脑袋,呲牙一笑。
道悟笑道:“好,我去见师傅,他们两个,师兄一时也无处安置,先放在此处,或许师傅会召唤他们,你在这里帮师兄好好看着,千万莫出了岔子。”道悟说着,将两人放下。叶凌波仍沉睡未醒,道悟只好将他放到地上。那谷中少年依旧痴痴傻傻,好似梦游,但也老实,站在地上动也不动。
道心撅嘴挠头道:“道心今天真是倒霉,先是被大师兄训斥,此刻还要帮你看人,早知道还是去练功的好。”嘴里虽如此说着,小道心还是点头应下。
道悟安排停当,抬头仰望大殿。大殿高大庄严,殿门前有七级台阶,大殿门额上镌着三个鎏金大字:真心殿。道悟看罢,整了整道袍,迈步向大殿走去。
道心见道悟进了大殿,很是无聊,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两个少年。转身看时,见一个躺在地上,依旧未醒,道心没有兴趣管他,凑到那痴傻少年面前,小声问道:“你是谁?”
痴傻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嘻嘻笑道:“妖怪,妖怪!”道心大叫一声,“哪里有妖怪?”少年又道:“妖怪,妖怪,你是妖怪!”道心皱起鼻子,道:“我是妖怪?”那少年又道:“小白,你还我的小白。”道心眨了眨眼睛,“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个傻子。”
道心又试着逗了少年一会,见他反复总是那两句话,心中奇道:“他的小白又是什么?”道心想到此处,一时玩性大发,笑道:“我知道你的小白在哪里。”
少年眸子里蓦地闪过一丝亮色,竟扭过头看着道心。道心见他有了不同反应,觉得甚是有趣,指向远处一座山峰,道:“小白在那边峰上。”
少年蓦地大叫一声,忽的转身,顺着道心所指方向疾奔而去。
道心吃了一惊,方要追赶,忽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这是哪里?”道心被吓了一跳,慌忙扭头去看,却是那躺着的叶凌波醒了过来。
见道心扭头看他,叶凌波挠头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道心没工夫理他,说了声,“这里是齐云观!”转身去追那痴傻少年。
叶凌波一下跳起,抓住道心肩膀,大声道:“这里是齐云观?!”言语之间难掩惊喜。
道心挣脱叶凌波,着急道:“这里是齐云观!”,说罢,再次转身去追那痴傻少年,却已不见那少年的影子。
道心大急,着恼说道:“你这人好不麻烦,害我看丢了人,一会二师兄问我要人,我拿什么给他?”
叶凌波双眼放光,看着道心,自是不明白道心说些什么。道心甩了甩手,跺脚说道:“今天不知交到什么运啦,刚跑了个傻子,又钻出个疯子来。”说罢,气呼呼道:“你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许去。”话未说完,已转身追去。
叶凌波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正想四处行走看看,面前大殿里却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叶凌波认的,忙挥手喊道:“道悟师傅!”那道士正是道悟。
道悟走了过来,见大殿前只剩下叶凌波一人,皱眉问道:“道心哪里去了?”
叶凌波愣了一下,即刻心有所悟道:“您说的是那位小道长么?”
道悟这才想起叶凌波并不识得道心,随即点头道,“正是。”
叶凌波道:“他追人去了。”
道悟猜想,道心所追的十有八九是那痴傻少年,心中一时不解,那少年中了玄指印,已然痴傻,又怎会无端乱跑?道悟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无奈摇头,冲叶凌波招手道:“师尊要见你,你跟我来。”叶凌波又惊又喜,跟在道悟身后进了大殿。
一进大殿,迎面就见大殿正中一尊立身塑像。塑像八尺多高,头戴紫金道冠,身穿紫色道袍,面如重枣,颌下长须莹然似雪,垂洒胸前。虽是雕像,其形态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道风森森,令人望而生畏。叶凌波看的心折,立在像前,呆呆出神。
道悟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不由脸一红,跟着道悟穿殿而过。殿后是一个精致小院。小院左右两侧都是高大的院墙,正对大殿一侧是数间古雅精舍,道悟领着叶凌波越过庭院,来到对面正中一间雅舍门前。雅舍门楣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四字:清心雅舍。
道悟垂首立在门前,恭敬说道:“师尊。”房中有人咳嗽一声,沉声问道:“是道悟么?”道悟答道:“正是弟子。”房中那人接着问道:“将他二人都带来了?”
道悟略作犹豫,道:“只带来一人。”
“带他进来!”房中那人沉声说道。
叶凌波立在道悟身后,听房中那人虽话音不大,却是句句清晰,每一个字吐出,都隐隐有金石之声。道悟向叶凌波使了个眼色,推门躬身入内。叶凌波一颗心砰砰直跳,也跟着进到房中。
叶凌波站在道悟身后,偷眼四处打量,见这房屋不大,却收拾的干净整洁。房中燃着檀香,有细细青烟腾起,熏染的满屋尽是香气。
房中无有任何陈设,仅在正中有一蒲团,蒲团之上一名中年道士正闭目垂眉,跏趺而坐。
道士四十多岁,漆黑脸膛,重眉直鼻,唇上短髭,颌下无须。此人身体一侧,垂首站有一人。这人叶凌波在落霞谷见过,知道他叫道通。此时,见道通正看着自己,眼神之中并不友善,不觉心头一慌,将头垂了下去。
道悟朝那中年道士躬身一礼,道:“师尊。”中年道士点了点头,抬眼向叶凌波看来。叶凌波倒也机灵,慌忙俯身跪拜,却不知说些什么。中年道士抬手示意,要他起来。叶凌波站起,垂首在一边站下。
那道士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叶凌波慌忙答道:“我叫叶凌波。”那道士点了点头,又道:“将你上衣解开,让贫道一看。”
叶凌波一愣,但随即会意,当下也不避讳,解开上衣,将胸腹露出。
那道士抬眼看来,见少年小腹之上,赫然有一血色掌印。那掌印很是神奇,犹如一颗跳动的心脏,三息一涨,三息一缩,涨缩幅度很是剧烈,似乎随时都会将少年的小腹扯破。而在掌印之上附有一朵青莲,莲花氤氲朦胧,隐隐透着净洁之光。莲光丝丝缕缕缠绕在掌印之上,将那不停跳动的掌印紧紧缚住。
那道士看罢,双眼圆睁,失声呼道:“果真是口灿莲花!叶师叔倒也舍得。”呼罢,中年道士沉思半晌,对道悟说道:“不是说还有一个少年,为何没将他也带来?”
道悟迟疑了一下,垂首道:“那少年刚走丢了,道心师弟已去追他了。”
那道士眉头一皱,“丢了?不是说他被玄指印伤了吗?怎么还会走丢了?”道悟道:“弟子不知是何原因。”
一旁道通突然道:“师尊,普通人中了玄指印哪里还能逃走?”
道悟慌忙接道:“昨晚,在落霞谷时,叶师叔公说了,那少年并不是妖。”
那道士沉吟了片刻,扭头看向道通,道:“道心年幼,恐会误事,那少年是你所伤,为师命你将他找回。”道通躬身尊是,转身退出门外。
道通出门,脚步声渐渐远去。那道士自蒲团上站起,冲道悟和叶凌波招了招手,道:“都跟我来。”说罢,迈步出门。
道悟扯了叶凌波一下,跟随那道士,向门外走去。叶凌波不敢怠慢,紧跟着道悟,也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