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制定规则,
你写下剧本,
所以当你遭遇该死的失败时不要怪我!
——比基尼杀戮(BikiniKill,美国一只女子摇滚乐队)
在被“玩偶之家”拒绝,又被神秘的广木君抛弃后,可想而知,我的自信心开始减退。但是那个晚上还远远没有结束。在这个地区最繁忙的十字路口上,我一个人站在转角,我注意到了一张大型海报,在宣传一家叫做“射击酒吧传教会”的夜店。我穿过马路准备去进一步调查。
从六本木十字路口看过去,这是一张美国偶像“铆钉工人萝西”的放大图像。她卷起袖子,露出她的二头肌,海报上写着那句熟悉的广告语“我们可以做到”。这是飞舞在六本木十字路口处最显眼的图像之一。
“管他呢。”在穿过马路时,我自己嘀咕着,实在无法忽视在空中飞舞的“萝西”。
我走进“射击酒吧传教会”所在的大楼,在入口旁边的杂志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东京告示簿》。我想找个地方,可以让我坐下喝杯清凉饮料,考虑一下我的就业选择。
我在“传教会”和邻近的其他几家酒吧里探头探脑,发现想不被陌生人打扰是不可能的。
当我走近楼梯准备去这座大楼的地下层看看时,我看到了一个写着“柠檬”的标牌和一个向下指的箭头。楼梯才下了一半,我就听到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在卡拉OK里唱日本歌手中岛美嘉的歌曲《我爱你》(AiShiteru)。
“嘿!”两个身材彪悍的大汉挥舞手臂来欢迎我。
“女士整晚喝酒免费啊。甜心,快进来啊!”其中一个男人喊道,一边招手引诱我进去。我和他俩谈了一小会,才决定跟他们进到“柠檬”酒吧里,任自己沉溺在免费的酒水里。他们告诉我,他们分别来自尼日利亚和加纳。
我惊奇地发现“柠檬”里空空如也,只有两个日本商人坐在角落里。他们其中一人刚刚唱完歌,而另一个着装随便的日本人,和一个有着长长褐色头发的陪酒女郎正热情地为他鼓掌。
“你想喝点儿什么?”这唯一的陪酒女郎问我。
“有什么可以推荐的?”我问。
这个年轻女人告诉我,她叫做伊娃,来自耶路撒冷。我们开始友好地谈话,把东京的五光十色和拥挤人群与我们各自的家乡进行比较。
“aishiteru在英语里是什么意思?”我提起了她的客人刚才唱的那首歌。
“我想是‘我爱你’的意思吧,”伊娃答道,“我的日语不是很好。”
“嗯,我明白了。”我说,“谢谢。”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论是我最初学习日语的六年里,还是住在日本寄宿家庭的一年里,我从来没有学过怎样用日语说“我爱你”。这是因为以前我所在的地方,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人说过aishiteru。日语有着很大量要注意的语境因素,必须根据所在环境和说话对象的不同,小心地遣词造句。作为一个非母语者,语言和文化的这个方面有时是让人应付不来的。
突然伊娃的表情变得很惊慌。我转过身来,看到角落里的那两个男人拍了拍他们的公文包,穿上了外套,很明显是要离开。我意识到伊娃的困扰。
“请,请不要走,”伊娃恳求他们,“让我们一起再喝一杯。”
“是啊,别急着走嘛,我们才刚要开始玩得开心呢。”我插了句话。我无事可做,还不如给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帮点儿忙,看起来她是抽取佣金工作的。对于酒吧来说,今晚实在是太冷清了。“我还希望你们能请我们过去喝杯酒呢。”在那时,我醉得有点语无伦次,无论是英语还是日语。
从那时起我们一直陪着客人,所以我们两人不能继续单独谈话,但是伊娃的表情告诉我,她非常感激我的帮助。
“好吧,那么大家想喝点什么呢?”两位商人里年纪较大的那位问我们。
于是,伊娃在那个人的背后向我做出“香槟”的口型。
“香槟!”我说道,为了表示女人的团结。
“我们一起来瓶唐培里侬香槟王,如何?”伊娃其实并没有询问客人太多的意见。虽然“柠檬”本身不是一家陪酒女郎酒吧,但是陪酒女郎还是要从酒水里抽取佣金的。
当伊娃再次回来时,她端来了一瓶香槟和四个酒杯,手里还拿着一个大棒棒糖。她和其中一位商人一起分享这根棒棒糖,他们把棒棒糖浸泡在杯里的香槟中,然后轮流用嘴去融化这块糖——比起西方人,东方人更理解和欣赏这种微妙的暗示。
“我叫忠志,”另一位商人对我说道,“但是你可以称呼我小忠。”如此一来,他根本是要求我用称呼一个小男孩或可爱的宠物的方式来称呼他。
年长的那位看起来似乎喜欢自己被当作孩子来对待。聊了一小会之后,他要求我用教幼儿园学生一样的方式来教他一些英语。当他和我一起用英语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时,他的手势和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完全像个傻子。但是我明白,既然他为我们的酒水埋单,那么他就有了不成文的许可,可以不顾后果表现得像个白痴一样。
他的脸红得像个苹果,脑袋随着身体笨拙地上下晃动,这是我所碰到的新的一类日本男人。他完全不同于我寄宿家庭里的那位以经常不在家、少言寡语为显著特征的小鲇爸爸;也不像我在英语学校里遇见的那位严厉的老板;更不同于那位因为我有点意见就试图把我驱逐出他的国家的变态心理医生。
然而过了一会,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把那三个男人放在与现在类似的环境下,他们也会有相同的表现。对于典型的上班族来说,工作是工作,娱乐是娱乐,两者并没有关联,联系两者的中间立场完全是空白的。
“哇哦,跳得多棒啊。”伊娃说道,当那个男人转移视线时,伊娃给我使了眼色。我知道,我喜欢伊娃。
“你为什么不唱歌,我可以给你伴舞。”小忠对我说。
“好吧。”我同意了他的请求,在卡拉OK机器里点了几首麦当娜的老歌。在香槟的作用下,唱点儿麦当娜的歌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挑战。作为80后的一代,麦当娜的歌实际上是陪着我长大的。当我唱完《宛如处女》(likeavirgin)和《像个祈祷者》(likeaprayer)两首歌,我的新朋友忠志似乎变得更加兴奋。
“likea是什么意思啊?”小忠问道。比起学习英语语法,日本人看起来更善于学习词汇。这可能是由于一旦他们尝试学习,就会发现英语和日语的语法形式不仅仅是互相颠倒顺序和逆向表达这么简单。
“意思是‘像一个’祈祷者或‘像一个’处女。”我解释道。在日语中,描述某件东西像另外一件东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所类似的名词后面加上语法结构mitai。有意思的是,mitai作为一个动词形式的话,意思是“想要看……”这个短语非常恰当,因为当人们在作比较时,总是想要看看那件被比较的事物。在我学习日语的过程中,我发现,即使是日语中最普通的表达方式,非母语的人听起来都非常有诗意。
当我们把一瓶唐培里侬香槟王喝完后,我决定,趁我还能直着走路,要赶最后一班列车回“外国人之家”。我礼貌地告辞,向客人深深鞠躬,谢谢他们给了我一个愉快的晚上。伊娃把我送到门口。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当我们告别时,伊娃对我说道,“随时欢迎你来,我会免费招待你的!”
“没问题,”我答道,我正有此打算,“对我来说,这真是次有趣的经历。”
“另外,”停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道,“我们女孩要团结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