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将被从M镇副镇长任命为W局党委书记,姜公激动得三天合不上眼。首先,十二年的副科没有白干,总算有伯乐识出了他这匹千里马,把他从副科的位置一下提到正科职位上,这是一个质的飞跃,也是他人生的新起点。其次,从今以后他这个名副其实的正科级书记,完完全全可以和乡镇党委书记、镇长、局长等平起平坐了。做了十二年副职的他,今后要看看谁还敢用看副职时的眼光,小瞧、藐视他这个正科级书记。
上班第一天,组织部领导把他带到W局介绍给全体干部,满以为W局的干部会像迎接贵宾似的夹道欢迎他这个新上任的书记,没想到局长不在,一个副局长负责接待了他们。局里稀稀拉拉几个干部,很冷清。问办公室缘由,主任难为情地说:“局长到省城开会,干部请假的请假,下乡的下乡。”见此情景,姜公来时的好心情,一下凉了半截,头天晚上想好的激情演讲词,一句没发挥,便草草结束。组织部干部走后,接待他的那名副局长喊来门卫和一个年轻小伙子,然后对姜公说:“书记,局长开会大约一周,走时交代了,办公室由他俩负责给你收拾,差啥给会计打招呼买就是了。今天你先熟悉熟悉单位情况,明天我陪你各办公室转转,现在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了。”心情不畅的姜公勉强对副局长摆摆手说:“有事你就忙去吧,我自己转转。”副局长转身走的刹那,姜公心底突然有了些许安慰:怎么说我也是个正科,瞧,眼前这个副科他还不得围着我转?没听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整三天,除副局长和管精神文明的干部象征性地来他房间问候外,其他干部就好像单位没来他这么个书记似的不闻不问,让他很不舒服。满屋子环视,发现差很多办公用具,于是清单拉上,径直来到财务室。会计是位四十上下、很精干的女同志。见书记进来,放下正记账的笔微微欠下身,算是跟书记打了个招呼,书记心里立即对女会计有了些不满:咋着我也是个书记,头次见面就这样满不在乎,可见这会计也是狗眼看人低,势利眼。本还想问问单位一些情况,就这一细节,让姜公立即对女会计没了好印象。于是,放下清单后,姜公很严肃地对女会计说:“我办公室差这些用具,你去给我购置吧。”女会计拿过清单,身体蜷缩在高靠背转椅里,仔细看了一会后,说:“书记,其他用具我可以做主买,就是电脑得给局长打招呼,咱们单位有规定,购置大件必须请示局长。”姜公立即不高兴地反问会计说:“怪了,书记买东西得请示局长,那么局长买东西是不是还要请示书记?”女会计轻笑了一下,没回答他的话,低头继续记自己的账。受到冷落的姜公悻悻地走出会计室。
一周后,局长开会回来,例行公事地给姜公接了风,在全体干部会上明确了姜书记应主管精神文明办、后勤办、工会等,要求部门负责人一定要随时给书记汇报工作,听书记指派。姜公的心瞬间得到莫大安慰,心里说:局长就是局长,就是不一样。上班月余,一直在南方工作的大学同学,出差途经本市,听说他被提升为W局书记一定要给他庆贺。同学远道而来,哪能让人家掏腰包给自己庆贺呢?高兴之余,姜公又宴请了几位同学和朋友,一起到上次局长为他接风的那家酒店为远道而来的同学洗尘。同样的房间,同样的酒菜,久别不见的老同学,一直热闹到打烊。席散人去后,有些微醉的姜公到总台签单,服务员微笑着告诉他说:“对不起,你只能结现金,不能签单。”姜公很生气地问服务员:“我是W局的姜书记,为啥不能签?”服务员也不恼,依旧微笑着说:“我们餐厅规定,只认各单位管财务的一把手。上次你们单位请客,是你们局局长签的字,你不知道吗?”姜公的脸一下红到耳根,气愤地掏出钱冲服务员说:“找钱。”
上班仨月,姜公在单位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事你得给局长说,这事我还没有向局长汇报,这事得局长签字,等等。更甚者,上级部门早定的检查,只要听说局长今天不在,立即取消,非等局长回来再说,好像单位根本不存在他这么个书记似的。起初,他心里很不平衡,觉得同为正科级干部,因何事事得局长拍板,既然局长全拍板,那么要他这个书记又有何意义?私下,把机关书记和乡镇书记放在一块比较,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别。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周末,找另一局机关书记闲谈,才知从上至下机关书记都一样,纯粹摆设,只有待遇没有权力,怪不得单位干部。局长每天都很忙,省里、市里重要些的会议都点名让其亲自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检查局长得亲自陪,单位的好些事得局长亲自定夺。反之姜公却轻松无比,每天上班,一壶清茶,一张报纸看一天。那天,实在闲得无聊,便找局长闲谈,正说话间,办公室主任进来汇报说:“每年给单位职工每人买的一百斤避暑西瓜,今年还买不买?”姜公一听就来气了,没等局长发话,先把主任训斥了一顿:“买就是了,这么点小事也麻烦局长,像这些小事以后跟我说就行了。”主任不吭气,也不走,一直看着局长。姜公摆摆手说:“走呀。”主任面露难色地说:“局长还没发话呢。”姜公霎时感觉很尴尬,借口有事匆匆走出局长办公室。西瓜是买了,但姜公一直没好意思问主任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局长最终拍板。
让姜公闹心的事还远不止这些。有一次,姜公从外面办事回来,迎面碰到单位司机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于是随口问了句:“跑啥呢?后面有贼啊!”司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局长儿子着急用车,我来会计室拿加油票。”听司机如此说,姜公心里立即很不是滋味地想:就是本单位职工用车,恐怕也没这么慌张吧。这事过去一周,姜公老婆和女儿嚷嚷,周末要到宁川转转,说他调到W局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坐坐他们单位的车。姜公考虑了几分钟,觉得老婆说得有理,自己好歹也是单位的领导,加之上班确实没用过单位的车,想必周末劳烦司机一次也没啥。于是,周日一早,打通司机手机,说:“今天我用车,到宁川办些事,应该没问题吧?”司机沉默了几秒后说:“行是行,就是你得给局长打声招呼。”一听司机说这话,姜公的好心情立即没了,他气闷地冲司机说了句“算了”,随即挂断电话。那日,书记携妻带女坐公共车,赌气整整转了一天。
同为正科,却泾渭分明的日子,让姜公整整压抑、萎懦了两年之久。
近日,有消息说大他三岁的局长可能要下。一下喜煞了姜公。于是,让老婆动员大舅子、小姨子、七大姑八大姨等,借的借,贷的贷凑齐了五万元,悄悄塞给了管干部的领导。他的想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个局长当当,让自己也享受一下局长呼风唤雨的生活。开始,管干部的领导三天两头给他透消息说:老局长退了,你是书记,顺序接班,问题不大,耐心等等吧。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当上局长,凡事都能说了算,姜公激动得见了谁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在单位,碰到会计,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换掉你。碰到司机,他眉头一皱,心里说:让你再高兴几天。整整一个月,在他心里计划的都是上任后,怎么安排单位的人,应该做哪些事等。然而,没容他高兴得太久,管干部的书记又沮丧地告诉他说:“市委领导办公会定了个杠,年龄超过四十八岁,不安排重要职位,组织部已经查档了,你今年四十九,杠到外面了。我不能违反原则,否则会引起众怒,晚上到我家来一趟。”怀着失望与忐忑不安的心情,姜公如约来到领导家中,领导跟他闲谈了几句后转入正题说:“按理,你应该顺序接班,可组织部一查,你年龄超了一岁,这个忙我实在没办法帮,谅解谅解吧,办事的钱你拿回去,哦,上次你拿来多少?”悲愤的姜公,听领导如此问他,脑子转动了一下,随即恨恨地说:“八万。”领导听了,啥话没说,使老婆拿来两个装钱的信封说:“整八万,你数数。”姜公脸上露出一副难言的表情说:“数啥,我还能不信领导,虽然忙没帮成,我还是要感谢领导的。”说完拿上钱掉头就走。送了五万,退回来八万,虽不人道,但姜公心里总算找了个平衡。
后来,看破官场的姜公,在新局长即将烧“三把火”的时候,找到上面领导提交了辞职报告。报告批下的那天,有人问姜公:“回老家后打算干什么?”姜公很伤情地对那人笑笑说:“打算买头母猪养养。”问话的人只当笑话。谁知,第二年,姜公果真买了一头老母猪。年底,有人晨练,在猪交易市场,碰到姜公用个铁笼子装着一窝小猪崽,正悠哉游哉地叫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