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小王庄村妇女主任李翠花，刚从邵岗镇找回了本队与丈夫闹矛盾跑回娘家小住半月的风霞，在家还没休息上半小时，镇政府办公室小叶打电话通知她说：“镇领导和计生局的干部，明天早上九点到你们村检查计划生育工作，你准备一下明天的汇报。”挂断电话，妇女主任的第一反应是：超生罚款的事，明天肯定要给领导汇报。三队超怀的那个显胎，老婆婆的思想工作暂时还没做通，万一领导来了非要让就地引产，守在一个村，关系弄僵，以后咋来往？还是先通知那个显胎到外面躲几天，等领导走了，我再接着做那个死婆婆的思想工作吧。剩下几个戴环的、刮宫的好办。事不宜迟，妇女主任慌慌站起来，喂完家里的鸡和猪后对正看电视的丈夫说：“明天，镇领导和计生局的干部要来检查工作，今天晚饭你做，我赶快到那几家安排一下。”说完就要推车走，丈夫追出门外，对着妇女主任的后背骂骂咧咧地说：“中国最小的官，慌啥呀慌，不就是个镇领导嘛，看把你忙活的，饭都不给做了，趁早辞了，在家伺候我，说个难听的话，你一年挣的那俩工资，还不够你招骚镇干部一年到咱们家的吃饭钱，图个啥？”妇女主任剜了丈夫一眼，随即骂道：“我说你这个王八蛋，有完没完，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斗嘴，等晚上回来再算账。”说着跨上车就走，出门的那一瞬，妇女主任清楚地听到丈夫用一百八十的高音问她：“晚饭，我等你回来再下面啊？”
三队，超生的那家。敲开门，人家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晚饭，见是妇女主任，女主人立即拽了拽炕单说：“别嫌脏，坐吧。”妇女主任也不客气，一屁股蹭到炕中央说：“还挺热。”女主人立即回应道：“刚烧的，你是不是来问罚款的事？一句话，家里没钱。”妇女主任立即没好气地说：“要不念情是自小一起耍大的，我才没那么多闲心管你家的事，你以为我吃饱撑的。”女主人马上换了笑颜说：“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我家的事，我就那么随便说嘛。交是交，但肯定不能交那么多，家底交光了，让我们大人娃娃讨饭去呀！你说实话，镇上最低让交多少？别搞得其他超生人家都没交，就我们一家傻乎乎地交了。”妇女主任立即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后说：“镇上的政策是必须交八千，赶月底前上交的人可以少交一千，交七千。我的意思是，你还是要享受那一千元的优惠，抗是抗不下去的，缓交可以。明天镇领导来检查，肯定要问你家的超生款咋收下了。如果你一分不交，下个月不但一分不少交，还有加罚的滞纳金，到那时找谁都不行了。今晚，我来就是问你家里现在有多少钱？”女主人搔搔脑袋，说：“两千多，咋着，全交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呀？说个难听的话，我连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了。”妇女主任沉思了一会后说：“干脆这样，你家里留些，先拿出一千五，我再借给你一千五，凑上三千先交了，如何？剩下的我再给领导反映反映，说不准领导哪天来你家调查，看到你家这种寒酸样，没准还会免些，不管怎样，你还是先交一部分咋都好说。”“这样行啊，既支持了你的工作，还能给我们家省些，好事！不过，你就不怕我以后赖账不给你还钱？”女主人说。妇女主任立即开玩笑道：“不怕，要是你以后不想要脸了就别还。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把钱送到村会计那里入账，我也一并给你带上。好了，我该到三队去了，那里有个显胎超怀了，显胎同意引产，就是那老婆婆的工作我还没做通，现在过去安排着让显胎上娘家躲上几天，等检查完了，我再做做那老婆婆的思想工作吧。
摸到三队那个超怀人家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显胎一家人正围在火炉前看电视。显胎一看是妇女主任来了，马上笑吟吟地让座倒水，显胎的婆婆窝都不挪一下地说：“多大个官呀，还忙成这样？人家市长不见得这会还在忙工作。”妇女主任也不生气，端起显胎给倒的开水喝了口后说：“我不跟你斗嘴，官大的，有官大的工作，官小的，有官小的工作，我是村民代表大会选上来的，干一天就要负一天的责，如果明天大家宣布我下台，后天我绝不会登你们家的门。”见妇女主任这样说，显胎的婆婆马上改口说：“唉，你要是不干那个绝后的营生，我们家还是特别欢迎你来。说吧，今天来是不是又想让我媳妇明天去引产？要是那事，你就别开口了，不可能。如果我媳妇她想跟你去引产，尽管去，看她引了以后谁伺候她，你看这娃娃才十个月，奶都没断谁给她带？”显胎坐在妇女主任身边，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妇女主任看了看显胎，又瞧瞧仍在喋喋不休的婆婆说：“你看嘛，你媳妇头胎娃娃才十个月，又怀上了，你不是害你媳妇嘛。两个娃娃年龄太近，间隔不到，国家的一切优惠政策都享受不上不说，对你媳妇身体也没好处。你还是少干涉些人家年轻人的事，你都六十了，能陪人家活几年？我不会强迫你媳妇去引产，我要真正等到你思想通了再说。明天镇领导和市计生局的干部要下来检查，我估计他们有可能抽查，如果抽查上你媳妇，万一就地强行给引产咋办，国家现在对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紧，你们又是违反《计划生育法》，间隔不够超怀的，一点理都占不上，到时引产也做了，全家人的毛也臊光了，以后咋见人？今天，我来的主要意思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还要来往，为了安全起见，明早让你媳妇回娘家先住上几天，等这里的检查工作完了再回来，咋样？不听我的话，出了事，别说我没给你们打招呼。”听完妇女主任的话，一直很冷淡的婆婆，忽地热情起来，立即招呼媳妇又是倒水，又是问妇女主任吃饭了没有。见老婆婆这样，妇女主任心里马上有了底。随即，她拿起自己的包说：“就这样了，还有几家上环的、刮宫的，我去看看，你们忙吧。”显胎的婆婆一直把妇女主任送出自己家很远，才折身回去。等妇女主任看完上环的、刮宫的那几家后，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乡村的夜，漆黑无比，到处是狗吠声。孤独的妇女主任怵得高一脚低一脚地推着自行车往家赶，约莫快到自己家的那个岔路口时，远远妇女主任听到很重的一声咳嗽，惊慌害怕的心情立即消失殆尽。近前，模糊看到一个人影时，妇女主任马上高声问：“死鬼，是你吗？懒得很，多一步都不肯往前迎，吓死我了！”果不其然是妇女主任的丈夫。借着月色，妇女主任的丈夫，一把接过妇女主任手中的自行车说：“磨唧得很，都等了一小时了，还以为你跟上哪个老光棍跑了。”妇女主任一把拽住丈夫的后衣襟，跳上自行车后座后才骂了句：“放屁，这一辈子吊也吊死在你身上，面下锅了没有？”“没呢，哦，下午你走后，你们村长又来电话说，后天早上，全镇环境治理让你带上四队群众到109路段参加劳动，下午到市妇联参加一个什么女能人培训班。另外，镇领导明天来检查，你打算给他们宰我家的鸡，还是上街买羊肉？”
妇女主任的丈夫等了许久，不见自行车后座上的妻子应声，伸手一摸，才知妇女主任已斜靠在他的后背上，安心地梦周公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