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激烈的争斗喧嚣逐渐散去,有人重新记住了连照的名号,也有人转眼即忘,总而言之,天寸山的修行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比试台上依旧有弟子拳来脚往,生生死死,福祸相依,因为这是天寸山衍化的不变法则。
天寸山的某座无人山峰上,密林遮住了阳光,连鸟鸣似乎都静了下来,忽然地面传来一阵踩踏枯叶的声音,几个满脸谨慎的弟子从一丛灌木中现身,向着四周打量一番,而后走到了一棵楠木树下。
当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嘬嘴一啸,模仿出山雀的叫声,清脆的鸣声在林间回荡开来,片刻后,至楠木大树后走出一个人来,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几名弟子未见其人,先感其息,不约而同的转身望了一眼男子,旋即躬身道:“闻师兄!”
一抹林荫从叶隙间照下来,正好照在来者的脸上,挺俊的鼻梁,略显阴鸷的眼神,不是闻礼此子又会是谁!
走到众人面前,闻礼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何事急急召我前来,不知道我最近正在筹备闭关静修吗?”
几人互相瞅了一眼,最好还是由名为姜泽的弟子开口,毕竟他与张浦的关系最为亲近:“闻师兄大事不妙矣,张浦那小子在比试台上擅自动用了狂极丹,当场被长老看出端倪擒住,如今已经打入刑名峰的戒狱受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祈师兄指条明路!”
“什么?”闻礼乍听此事,果不其然的满脸震惊,其实无需奇怪,因为狂极丹正是他给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赐丹的时候再三叮嘱要慎用,甚至挑明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要对同门弟子动手,也得寻个寂静无人的地方。
奈何天算不如人算,他的千叮万嘱结果都成了别人的耳旁风,张浦那蠢货不仅滥用了狂极丹,而且还在众目睽睽的比试台上服丹。
“愚蠢,愚不可及!”闻礼气的头发昏,连平日里甚为看重的风度都维持不住,破口怒骂道。
几位世家子弟鲜见闻礼如此震怒,顿时个个噤若寒蝉,缩着肩膀垂着头半点声也不吱。
闻礼面相狰狞的骂了许久,直把张浦和面前几人数落个遍,情绪方才慢慢稳定下来,寒声道:“那张浦被长老的拿下的时候,有没有报出狂极丹是何人所赐?”
姜泽瞥了瞥身旁众人,战战兢兢道:“这倒没有,当时吴长老极力喝问,张浦仍旧扛下来没有开口,想必是顾念到师兄的情分吧!”
“情分!”闻礼冷哼一声,暗想若不是自己手腕冷酷,令张浦那蠢货深为忌惮,假如仁慈点,估计那家伙嘴巴早就漏风了。
目前来看情况尚未到最糟糕的地步,细心周旋的话还有转折的余地,闻礼负起双手,眉头紧锁的踱着步子。
从姜泽等人的口中得知,张浦已经被打入刑名峰戒狱受审,凡是天寸山门人都知道,进去那里不脱个三层皮休想出的来,戒狱的残酷不言而喻。
张浦虽然躲过了长老的盘问,但闻礼却不相信他能扛过戒狱的刑罚,若到时候被审问出来眉目来,他本人难逃干系。
所以为今之计,一是要彻底封住张浦的嘴巴;二是要将自己择出来,撇清利害关系。
这两点完成任何一项,闻礼都可以高枕无忧,若是两项都搞砸了,他的下场不用想都知道快活不到哪去。
先从第一点来说,张浦已被打入戒狱,可以说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若想封住他的嘴巴,要么硬闯戒狱杀人灭口,要么直接劫狱救人,再杀人灭口。
稍稍用脑子想一想,这种可能直接就被抹杀掉,传言戒狱中有一位接近丹成境的长老坐镇,哪怕凝液境的修者杀过去也讨不到便宜,何况他一个筑基初阶的小鱼小虾。
至于第二条的置身事外,关键是要将赐丹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如果真这样的话,就必须将张浦钉死在替死鬼的身份上。
闻礼驻足在树冠之下,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俯身探地,神色也是多有变化,实在叫人看不透他的心里想法。
姜泽等人大气都不敢喘的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快要追问的时候,闻礼蓦地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冷声道:“这件事交给我了,但给我记住,全部关紧嘴巴,事后若有长老盘问,就推说一切不知即可”。
众人偷偷瞄了闻师兄一眼,但见其神色坚定,显然心中已有了应对的章法,如是这般,大家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话说每逢大事都是闻师兄出手摆平,事后几人总觉得羞愧难当,于是各种阿谀奉承的话语也就冒了出来,但这次情况显然非同一般,姜泽正要将肚子里的一番溢美之辞拿出来,却见闻礼越显阴鸷的看着他,叫其心头莫名一慌。
“那这次与张浦比试的弟子姓甚名何,竟然迫的他动用狂极丹?”闻礼阴测测的问道。
姜泽赶忙回道:“与张浦兄争斗之人,名叫连照,正是当年要被逐出门的火行体”。
闻礼瞳孔微微一缩,像是自言自语道:“他,不是一个废物吗?”
“这废物不知为何修为突飞猛进,依我看应该有辨气一阶的修为,而且施展一道诡异的火刺术,张浦兄与其交手不至百个回合便捉襟见肘,羞怒之下方才吞服了狂极丹”,姜泽表情极是可惜道。
闻礼蹙着眉头,似有所思道:“给我好好留意这小子,张浦的账就记在他身上,日后有他血偿的时候”。
其他人闻声无不点头,脸上俱是愤懑之色,大有不把连照五马分尸绝不甘休的气势。
天寸山藏经殿,虽然负了些伤,但草草包扎之后勉强能扛的过去,连照也就懒得再跑一趟,径直来到藏经殿寻找有关经脉的典籍。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一次连照显得驾轻就熟,径直上了三层的典籍阁,那里面贮存了无数关于体修的功法秘术。
连照想了解经脉灵力的运流以及气血之秘,所以找了许多体修的内功功法,在面前摆称一大堆,而后一点点查看,从中找出可借鉴的地方。
灵修者体内有灵窍、下丹田、上泥丸宫,以及奇经八脉等诸般繁复的存在,想要一一弄清这些显然不现实,连照考虑是否能够从灵力运转以及气血交换上着手。
无论是体修还是法修,凡是修炼或施法之时,体内灵流如海水潮起潮落,丹田气海控制灵力吞吐,泥丸宫则是神识所在。
“能否有一种秘术冻结丹田或体内的气血运流,以成定身封印之效呢?”连照支着肘,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思绪来。
地上记事玉简摆了一堆,连照最终将目光集中在一份关于点穴法的典籍上,所谓穴道,乃是周身经脉交汇结点,既理气又通血。
苦思冥想了片刻,连照一个翻身而起,专门搜罗关于点穴法一类的典籍来,随后将其点点滴滴全都苦记下来。
约莫到了午夜,天上乌云已经散去,星辰漫天,满载而归的连照揉着发涩的双眼,徐徐从藏经殿里走出来,辨清逐日峰的方向,披星戴月归去。
而彼时天寸山主峰的一处洞府中,身穿青袍的闻礼正面向一位黑色袍服的长者,痛心疾首的控诉着,时不时还扬起手指,显得无法抑制的愤怒来。
“果真是那小子偷了你的狂极丹?”黑袍长者面色深峻,几乎不带一丝情感道。
闻礼皱着脸,眼神貌似坚定道:“徒儿怎敢欺瞒师父,确实是张浦那龌龊之徒盗了我的狂极丹”。
短短一句话当然无法令人信服,闻礼小心揣摩着长老的心思,后面跟着颇带委屈道:“想那时初来宗门拜师,徒儿因与其俱是世家子弟的身份,故而成了还算要好的朋友,只是想不到我坦诚以待,那厮却忘恩负义反来陷害与我,公道自在人心,师父你可要明鉴哪!”
黑袍长者便是闻礼之师,法号玄择上人,论起境界修为,较之炼丹长老黄丹生还要高出一个阶段,乃是凝液二阶的灵修者。
彼时他的相貌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实质上也有将近两百的高寿,只是因为灵修者驻颜有术,方才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
活了两百多年,玄择上人阅历自然不浅,徒弟所说的是真是假他心里也有数,至于如何取舍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将近百余年前,玄择上人方才从筑基境攀升到凝液境,在后面一百年里,他统共收了十余徒而已,但论起资质天赋来,闻礼此子绝对是他见过中最好的,是以当初此子筑基成功的时候,他才不遗余力将此子招揽为徒。
眼下这狂极丹的事情,背后肯定有些说不得的干系,但玄择上人并不想此子被牵连出去,毕竟戒狱可是九死无生的地方。
无声半晌,玄择上人淡然道:“既然你是无心之失,老夫这里也就记下了,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多留心便是”。
闻礼心内一喜,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正准备告退,不料玄择上人顿了顿又道:“如今你已是正式弟子,凡事皆需三思而后行,有些事情无需老夫点破,你且好自为之吧!”
已经半转过身去的闻礼乍听此语,心内遽尔一惊,跟着脸上表情一阵变幻,但最终还是沉默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