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最大的力量,第三次将她的头插了进去。
咔嚓。闷声响起。脖子就这么断了,双腿猛抽一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救命)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沙也香想起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兄弟姐妹,更不是她最尊敬的前辈喜多山静子,而是一个月前与她不欢而散的男朋友。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了……
05
真实哉独自一人冲出家门。没有叫醒爱香,也没有告诉启一郎伯父与堂哥和博。
外头下着大雨,但他没工夫找雨伞。他做好了当落汤鸡的思想准备,迅速穿过前院,走到大马路上之后,再全速冲向隔壁的医院。
雨大得出乎意料。好冷。他本以为医院就在隔壁,不用走很长的距离。可跑到医院门口时,他已浑身湿透,鞋子进满了水。
踏进医院的院门后,他揉了揉因雨水而朦胧的眼睛,抬头望向医院大楼。
那是一栋四层楼高的白色钢筋水泥建筑物。从正面看,它很像姐姐就读的初中的校舍。姐姐曾带他去过一次——那是去年春天的事。真实哉所在的小学只有三层楼高,相较之下,初中的校舍就显得既宽敞又高大。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校舍时产生的奇怪想法——再过几年,我也会进入这所学校,每天来这个教室学习。当然,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窥视到一个与现在的自己所处的世界没有任何连续性的,由截然不同的法则支配的异世界。一旦进入这个领域,我就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我”他还产生了一种疑似恐惧的感情。
好想快点长大。
好害怕长大。
每个少年都会在这两种念头之间摇摆不定。由此可见,真实哉也是个普通的少年。
深夜的医院,矗立在大雨中的建筑物好似巨大的要塞,显得如此阴森恐怖。他曾在天亮时进过这栋楼很多次,但一到晚上,仿佛连建筑物的结构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真实哉深吸一口气,撩起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朝建筑物的入口走去。
有一扇玻璃门是敞开的。难道医院晚上不锁门吗?真实哉很惊讶。难怪那家伙能轻而易举地溜进来。
他正要冲进里头——
啪嗒啪嗒。不同于雨声的某种声音让真实哉停下了脚步。
他转向声音的源头。建筑物右边的门廊外有一棵巨大的冷杉。树根附近有个不停蠕动的影子,带着点茶色。那是一条狗。
不是柴犬,而是杂种狗。是野狗?还是附近的人家养的狗误闯了进来?
然而,令真实哉越发惊愕的是躺在狗旁边的物体——那是个人。有个人倒在那儿。
那条狗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窥视着真实哉。“嘘!”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狗走去。狗哼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真实哉下意识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狗砸去。
“滚开!”
石头命中了狗的身体。狗惨叫一声,逃跑了。
树下的人影依然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真实哉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那人穿着灰色的皮夹克,好像是个男人。他仰面朝天,脸则扭向真实哉的方向。双手高举,好像在欢呼万岁一般,其中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支手电筒。
前方的地面上留下了拖动重物的痕迹。泥土被掀了起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沟渠,里头蓄了不少雨水。
真实哉又凑近了一些,但男子还是一动不动。无论真实哉愿不愿意,他的想象都飘向了最可怕的方向。
这人肯定死了。有人杀了他,又把他拖到这儿来。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人的面容也愈发清晰。真实哉发现那人的喉咙口有条漆黑的伤口。
(是那条狗咬的!)
真实哉见过这个男人,他是这家医院的职员。真实哉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但他经常在医院的接待处瞥见这个人。
那人怒目圆睁,表情完全僵住了。那分明是个死人。而且一看他的额头,真实哉就意识到他不是被那条狗咬死的。因为那人的眉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那才是致命伤,好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刀具刺伤的。
“是那家伙!”真实哉惊悚万分,“是那家伙干的!”
是杀人鬼干的好事。他想溜进医院,却被这个人发现了。所以他就杀人灭口了,还把尸体拖到了这儿。
我“看到”的事果然是真的,不是姐姐他们说的“噩梦”。
(爸爸!)
真实哉瑟瑟发抖,不敢再看那个男人——医院职员冬木贞之的尸体。他一个转身,穿过敞开着的那扇门冲进建筑物。
(爸爸要被他杀掉了!)
借助微弱的光线,他能看出地板上有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他心想,这肯定是那家伙的。他从沼泽里爬了出来,冒着雨溜进医院,所以地板才会这么湿。
真实哉一口气跑到电梯间。一楼大堂空空如也。唰,唰运动鞋留下的脚步声异常刺耳。
他按下按钮,抬头看了看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电子显示屏。电梯停在四楼。
奶油色的铁门后传来沉重的响声。轰隆,轰隆。一听就知道是年代久远的老电梯,慢得要命。
与其等电梯慢慢爬下来,不如直接跑上去。
真实哉离开电梯间,朝旁边的楼梯跑去。
他一步两级冲上楼梯。心跳越来越快,脸色也愈发潮红,但四肢末端像浸入冰水一般,透心的凉。
跑着跑着,他实在跑不动了,只能一步一层,放慢速度,好不容易才爬到四楼。他用双手撑着膝盖,稍微喘了口气,随即沿着走廊往前跑。而就在这时——
“怎么了?”有人突然向他搭话了。
真实哉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位护士正站在护士站的窗口后方,一脸讶异地望着他。他认识这个护士。她叫喜多山静子,专门负责四楼。
“啊呀,这不是真实哉吗?”护士非常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怎么浑身湿透了?”
“出大事了!”真实哉跑到窗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家伙到爸爸的房间去了!爸爸要被他杀掉了!要是不去救他”
06
凌晨一点过后,喜多山静子走出休息室。
她找不到沟口沙也香,便以为她是被病人叫走了——话说刚才我的确听到了呼唤铃的声音。沙也香是想让我多睡会儿,就没叫醒我吧。
她吃了药,稍微睡了一会儿。身子轻松多了。虽然还有些软,但烧已经退了。折磨了她一天的头痛也不见了。
最近她的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二月底染上的感冒拖到现在也没痊愈。是不是工作太拼命了?她心想。最好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口好渴。也许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吧。她想泡杯茶喝,就走去了房间角落的洗手台。这时,她听见了走廊里的慌乱脚步声。
“出大事了!”真实哉手舞足蹈,对着愕然的静子重复道,“快!阿姨你快跟我来!”
“可真实哉,这”
“我没做梦!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见了!”少年大喊大叫,激动得两颊通红,湿透了的头发溅出不少水珠,“杀人鬼来了!快跟我去病房啊,快跟我去救爸爸”
“杀人鬼?”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他到底是在哪儿“看见”的啊?
“冷静点,别喊那么大声,会吵醒其他病人的。”静子用冷静的口吻安慰着,走出护士站,来到走廊上。
“快啊!”真实哉一把拽住静子的袖口。
定睛一看,少年全身都湿透了,上衣和裤子也没能幸免。看来他是冒雨跑来的,连伞都没打。
“真实哉,”静子盯着少年的脸问道,“你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吗?”
“那家伙——杀人鬼溜进医院了!医院门口有个死人,他是被杀人鬼杀死的!然后杀人鬼到我爸爸的病房去了,然后”
少年不像是在撒谎。那眼神,那语气,都透着一股认真劲。可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静子很是困惑。
“杀人鬼”?他说的杀人鬼到底是谁?医院门口有个死人?谁死了?静子正要追问,真实哉却撂下一句“算了”,狠狠甩开了静子的袖口,独自朝走廊尽头冲去。
“啊等等,”静子连忙叫住他,“等一等,真实哉!”
少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而是一个劲地在昏暗的走廊上奔跑。静子只能追上去,但她不能在深夜的病房里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两人的距离便越拉越远。片刻后,真实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静子转过同一个转角时,少年已经跑到倒数第三间病房的门口。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511号房。“爸爸!”他边喊边拉开房门。
真实哉打开了病房里的灯,与此同时……
“哇!”一声惨叫传来。
(怎么了?)
静子加快速度。
“不会真出事了吧?”
真实哉往前踏了几步,便动弹不得了。静子站在他身后,探头一看,也不禁惨叫一声:“哇”
因为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凄惨光景。
病房已成为一片血色的汪洋,惨不忍睹。
油地毡上布满鲜红的血迹,还散布着好几摊血水。房间中央散落着一条人类的脏器,好似巨大的蚯蚓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有血腥味,也有内脏流出的消化液与污物的味道……
而右手边的病床上——
丑陋的,骇人的,恶心的只能用这些词来形容的东西,就在那张病床上。
那是一具仰面朝天的男尸。他的眼珠被挖了出来,耳朵和鼻子也被割掉了。脸上全是伤口,鲜血淋漓。他的衣服都被扒光了,腹部有个十字形的开口,从腹腔抽出的肠管正缠在他的脖子上。
而且,还有一具尸体倒立着靠在房间内侧的墙壁上,头部倒插在男尸的肚子里,整张脸都埋在腹腔之中。她穿着的分明是被鲜血染红的护士服。
(沟口?)
静子小心翼翼地在血泊中前行。
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产生恐惧或生理上的厌恶,也并不想大喊大叫,或是冒出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因为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异常,所有常规的感情都受到了屏蔽。
(是你吗?沟口)
地上有一只打开的电筒,还在发光。
静子走近病床,看了看白衣上的胸牌。“沟口沙也香”——她看到了胸牌上的字。
“天哪”沙哑的声音沉入血海深处,“天哪,这”
谁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这不可能是正常人的所作所为,肯定是疯子干的好事,而且还是个残忍异常、怪力过人的疯子。
“杀人鬼来了”——她想起了真实哉的话,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少年还站在房门口,无所适从地凝视着床上的尸体。
“爸爸”失去血色的双唇中漏出无助的呼唤,“啊爸爸”
“别看,真实哉!”静子没想到自己说这些话的语调竟会如此冷静。她走到少年身旁,把手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出去吧!”
突然,真实哉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静子吓了一跳,急忙接住了他。
“真实哉?”
莫非是惊吓过度导致的贫血症状?静子喊着他名字,摇了摇他的身体。可真实哉没有任何反应。
“真实哉!撑住啊!”
她仔细观察真实哉的神色。他双目紧闭,半张着嘴,面无血色,但呼吸很正常。
静子抱着真实哉走出病房,把他放在走廊的地板上,让他背靠墙壁。少年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要不要叫值班医生过来?要不要报警?
犹豫片刻后,静子打定了主意。这两件事,她都得办。她决定回护士站打电话。
“在这儿等我回来啊,真实哉!”静子留下这句话,沿着走廊往回跑。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