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说：“我什么我？这算什么？没一点的职业道德你。”
良子被我训得一声不吭，像是受了巨大的委屈。沮丧片刻，良子起身，埋着头就要走。
我急忙问道：“你这又要干啥？”
良子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说：“我回……回去接着干。”
我一时语塞，不知再说什么好。
一个小时后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然后思考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不应该为杜芳失去头一次而那么坚定地怪罪良子。其实想起来损失都是双方面的，只不过杜芳更加显而易见罢了。
我这样想是因为在我们俩同那帮人打架的时候，本应该出脚的良子却突然脚发软抽筋了。所以相比之下，杜芳的显而易见就显得不那么易见了。毕竟她失去头一次是一个人流血，而良子失去头一次却是倒霉得让我同他一起流血。
在这一个小时前，我们的流血经过是这样的：当时良子被我训得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沮丧。在他低下头回话转身的那一刻，大概转体的角度没有选好，一个不留神就撞在一个撅起屁股趴在吧台上同女网管搭讪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说：“你他妈长眼睛没？碰我屁股了。”
良子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人继续说：“光天化日的，你这是干啥？****啊？”
良子再说道：“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
年轻人说：“大过年的，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我在良子的身后，感觉到事情不妙，忙走上去笑着说：“朋友，朋友，真不好意思，我兄弟今天身体有些欠佳，他肯定不是故意要碰你屁股的。你说是不？算了，算了。”
年轻人转向我说：“你他妈又算老几？你说算了就算了？关你屁事。”
我这时看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岁数跟我和良子差不多。一副猪腰子脸，一张嘴就能看到缺了两颗挡风的门牙。
这时一直萎靡的良子突然雄起：“你他妈耳朵灌屎来着？听不懂人话啊？我兄弟俩都给你道歉你还要怎样？你娘的骂我不过瘾，还骂我哥？我碰你屁股，你以为你屁股比你脸好看啊？****！”
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被良子一段骂话逗得呵呵笑，不由自主留出一个空间等着好戏上场。缺牙少年觉得很背，没能在语言上占便宜，猪腰子脸瘪得像颗蚕豆，经过收缩，终于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俩——俩王八蛋找死！”
说罢抽一张凳子就要砸过来，看热闹的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一米，充满期待地看着那张凳子。
这时候，女网管跑过来，将举在半空的凳子夺下，对缺牙少年温柔地说：“弟弟去外面干吧，姐姐要做生意呢。”
缺牙少年看着女网管，乖乖地将凳子放回了原处。
我拉着良子说：“走！”
然后在缺牙少年未来得及回神的一瞬间迅速出了网吧。
时间已是中午，街上人潮涌动，良子跟着我在人群中穿梭显得有些不快，良子说：“昊哥，难道咱俩干不过他？”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犯得着吗？再说了，你刚才干了又想干呀？”
良子说：“他不是我的对手。”
我说：“那得看哪方面，保不定别人就比你强着呢。”
良子说：“我觉得我现在是男人了，比他成熟。”
我说：“不要觉得，你已经是了。你不能和他比。”
良子一下就不再接话，我估计他认为我胆怯了，只是他不知道，我现在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缺牙少年举凳的时候，我看到了李逍日思夜想的学姐米娟。
而我疑惑的是米娟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小镇上？难道跟李逍有关？但却从来没听李逍说起过。所以我一路跟着米娟。
良子跟了我一段路程却说：“嘿嘿，昊哥，还是你人好。”
我说：“怎么？”
良子说：“你明白我的心思呢，我也正想着你不让我干架的原因，原来是叫我回旅店看着杜芳呢。”
我吃惊地抬头，原来到了这个镇上唯一的一家旅店。我追踪米娟到了这个旅店。这说明米娟不是来走亲戚的，她或许另有目的。当然，若不是李逍钟情于她，并且坚贞得像古文里说的“磐石”一样无转移，我是不会这样跟着她的。首先，我不喜欢她；其次，她不认识我，这就没理由让我这么做。但是，良子并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他兴奋地说道：“昊哥，咱们上去吧！”
我忙说：“啊，不了，这是你俩的事，你上去吧。”
良子说：“那你等一下，我们马上下来。”
我说：“别，别，别，我先回去，别到时候说是我把时间给掐短了。”
良子说：“那我上喽？”
我说：“好的，直接上。”
待良子上了楼，我继续想关于米娟来这儿的事，刚展开思绪，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好啊，******臭小子，哥儿几个正找你呢，他******倒先等起我来了。”
我还没转过身，就被重重地踢了一脚，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事实就是这样，严格地说，我是被偷袭了。我倒在地上的姿势有些狼狈，忙爬起来，就看到刚才那个缺牙少年和另一个长毛扑过来，要咬我的屁股。
我躺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缺牙少年和长毛的脚就又要落下，于是我顺势一托，缺牙少年摔倒在地。
旁边的长毛看缺牙倒地，觉得自己办事不力，顿时怒火中烧，跳过来骑在我身上“砰”的一拳打在我鼻子上。鼻子在片刻缓冲后血流如注。我当时想，完了，今天先遭暗算，后被夹击，逃是不可能的了，那就拼命吧。我这样想的同时，脚一蹬，正中缺牙少年下怀。长毛一听缺牙少年的惨叫，再次感到办事不力。从他焦急的眼光中看，我认为他当时在心里应该是这样想的——朋友，你别老踢他呀，我拿钱办事你踢我呀。你这样让我脸往哪儿搁呀。于是无比抱歉地回头看了一眼缺牙。“砰”的又是一拳，我眼睛里一下子出现好多的星星。
这个时候良子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恍惚中，我看到良子张大了嘴，露出两颗鄙视的缺牙少年的大门牙。好在良子很快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当他看到缺牙少年在我身下挣扎蠕动的时候，良子眼睛一横，“妈的。”说罢，跑过来就一脚踢向骑在我身上的长毛。
事实上，我今天幸运得能两次看见物件在空中的定格，良子的脚提起来后就没能像他预想的那样呼啸而至踹翻长毛。
良子大叫：“妈的，脚软了，抽筋了！”说罢抱腿轰然倒地。
顿时，场面就成了三只鳄鱼和一只长毛猩猩的动物世界了。
长毛听到声音立马回头，他一回头良子就抱脚倒地了。长毛吃惊不小，伸长脖子，想这事情太神奇了，转眼之间就唯独他还坐着，他只朝一个人打了两拳却奇迹般地放倒了三个。这本事哪是做打手能有的？那是当老大的料啊！
长毛瞪大了眼睛瞅了瞅自己的拳头，然后双脚一蹬，就跳到了良子身上，“砰”的一声甩出了他觉得神奇无比的第三拳。
良子一声惨叫。我想，这回真的完了。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眼里的星星愈发的多起来；我记得那个长毛在我和良子的身上得意地跳来跳去；我记得缺牙少年最后还是爬起来了，他用鞋底使劲地搓我的脸；我记得缺牙少年和长毛扬长而去后甩下的话：“不服气就来跟老子斗，我邱武在曙明中学等你们俩王八蛋。”我还记得我躺在地上好多的人把我围成了一个圈，然后摇摇头离开。在迷糊中我再次看到了米娟，她站在我眼睛的上方，她皱了眉头。
最后我记得我飘了起来，像在秋风中的枯叶，嘈杂声一点一点地消失，我吐一口气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醒过来的时候良子坐在我的床边，一直抱怨女人误事，让他泄了真阳。其实良子伤得比我还重，只是他护了头，虽说见了血，却也无大碍。还有，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被这个称泄了真阳的良子背到医院的。后来我说，你要是当时不软该多好啊！良子没说话。
我环顾四周，病房通体白色。这像是要预告人的死亡。我再看良子，吓我一跳，面色白得吓人，我忙问：“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你中刀了？”说着就要坐起来。
良子平静地把我按了回去，说：“我裹的纱布，昊哥。看来你还很严重，再睡会儿吧。”
我说：“哦。”然后又闭了眼睛。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坐到我的床边。屋里开了日光灯，我弄不清楚时间。我妈看我醒了，忙不迭地问我伤势如何，还觉得哪儿疼之类的。
我说：“妈，你听我解释。”
我妈说：“你别解释了，邻居们都给我说了。”
原来，我跟良子挨打后，很短的时间内，左邻右舍就传开了，沸沸扬扬，并且版本不尽相同。我妈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我和良子见一少女受恶棍欺凌，心中愤愤不平，于是见义勇为，迎恶而上，但最终不敌恶棍，被其所伤，少女见我和良子实力薄弱，不堪一击，顿觉恶棍可靠，尾随而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被美化了的斗殴，实际上左右相传的就是一场“姑娘争夺战”。我知道，我妈是一明眼人。
我说：“妈，你怪我吗？”
我妈说：“怪？怎么会呢！你们是见义勇为，是对的。”
良子在一旁听了我妈的话，一拍脑袋，直说：“完了，完了，我爸可没这么开明，他肯定要扒了我的皮。”
事实证明良子的父亲并没有扒他的皮，只是掴了他两耳光。良子出院后悻悻地回到家里，诚惶诚恐。他爸坐在客厅，一见他回来就气得发抖，走过去就是一耳光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这几年养你的饭算白吃了啊，你大年初一就捅娄子你，啊？就那么两个小混混都打不过？人家王昊躺地上都还放倒一个，你把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良子捂着绷了纱布的脸吓得不敢多说一句。
然而在我妈那里，良子的形象是光辉的，我妈一直在感激他把我背到了医院，说，多亏了别人良子腿力好。
良子有些难为情地说：“我……”然后就卡住了下文。
良子对这事儿一直感到愧疚，他觉得我是因为他和那个坐在床上哭泣的姑娘才受的伤。他的愧疚在于当我叫他上楼后，他并没有见到杜芳，床上除了一滴鲜红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良子认为这很对不住我，就仿佛是我的良苦用心都化成了泡影，这还不够，还让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他在我旁边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全是他的错。
我说：“良子，你相信不相信或许咱们非常幸运？”
良子急道：“你瞧，你瞧，都还没有清醒过来！”
我说：“我的意思是，你相不相信我们走另一条街或许会被车撞会被树砸？”
良子说：“怎么会呢？如果走那边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我说：“只要你相信，那就是真的，谁都说不准，所以我们是幸运的。”
良子就不说话，我开始想。
其实我还是感到遗憾，这件事牵扯了那么多姑娘，而我挨了揍却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良子以为这是因为杜芳；缺牙少年是听了漂亮女网管的话，我却是因为跟踪李逍追求的米娟。这多少说起来有些荒唐，这些姑娘里，没一个是我愿意为她而躺在这儿的。这种心理落差在瞬间拉大，我开始渴望朱亚岚的出现。
我在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模糊地想到了朱亚岚，满脑子都是昨晚她欢快的场景。我想再让自己做一个梦，梦里我毫无顾忌地拥抱着她，梦里她一样欢快雀跃。
然而事实上，我第一次醒来看到了把头裹得像木乃伊的良子，他在病床边焦急地注视我；第二次醒来时看到了我妈，她在病床边怜惜地注视着我；我没能第三次睡过去，朱亚岚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这种心理落差一时让我很失望，心情抑郁不堪。这种抑郁一直到我出院都仍然保持。只是，谁都没有因此而怜悯我的这种心情，我想象朱亚岚或许知道这事儿，她也在心里怜悯了我，她明白我不是去争夺姑娘的。她知道我的人品，连“喜欢”二字都说不出口，还没有直接扯漂亮姑娘衣服的胆识。
可我还是担心了。这起流血事件一定是在传播的途中版本再次翻新。比如，甲对乙说“王昊和良子被侮辱一女子的混混打了”，这话有可能被乙传给丙就是“王昊和良子侮辱一女子被混混打了”，丙一听，这还得了。马上传给朱亚岚“王昊和良子被混混侮辱后又被一女子打了”。或许当时朱亚岚正提了水果准备来医院看望我这名英雄，忽听丙这么一说，顿觉我已经不干净，像是别人啃剩下的苹果，哪怕只咬了一小口，都被氧化得瞧着恶心。于是她马上放弃了探望。
我编造了这些个荒唐的理由来阻止朱亚岚的出现，我在心里说服自己，朱亚岚是不忍心看到我这副模样，她心痛了。
“我心痛了。”半年后我在朱亚岚给我的日记本里找到她写下的话，是我的假想，是她的真切感受。那时候去理塘的车在川藏路上一路颠跛，我看她的日记心犹如刀刺，眼泪滴穿了厚厚的纸页，眼睛里一直呈现一辆车同另一辆车的擦身而过。
待我鼻子消肿后，树都发了嫩芽儿，一撮一撮的嫩黄。当我能从床上爬起来，良子早已经生龙活虎了，这期间他带过李逍来看我，李逍说：“邱武？高三的混混？他怎么出现在这儿呢？”他带过张宁来看我，张宁说：“妈的，下次我一定比你用力，踹掉他老二！”他最后带过杜芳来看我，杜芳却一直不好意思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