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仓子金黄的棒子被收走后变成了散落一地棒子瓤，仓子空空如也，六的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吃过晚饭，六他爸布置第二天的工作任务。
“你们俩今晚住下，明早上再跟着忙乎一会儿”六他爸冲着六的大姐和大姐夫说。
“棒子不打完了吗”六的大姐夫问。
“明早把羊卖了”六他爸说。
“卖羊？这会你卖啥羊啊，这不到了秋天，正上秋膘呢吗，羊不正长肉呢吗”六他大姐夫说。
“六那房子用钱，还差不少呢”六他爸说。
“那你卖多少啊”大姐夫问。
“都卖了”六他爸说
“都卖了？”这次是六他大姐插进话来。“都养这些年了，那你以后不养羊了？”
六他爸沉默一会儿。“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吧”
“我算了算，买房最少首付得十多万，自己手里有三个、卖棒子有一个半、卖羊有两三个、你们那三个、这才将够十个，剩下再想办法”六他爸计算着买房的费用。
“其实也不用这些”六抢过话，“首付有百分之三十就够了，有十五六万就够了”
“你算哪去了”六他爸掐灭烟，“光够首付不行啊，装修最少也得五六个，家具家电还有结婚的花销，也得三四个”六他爸说。
“那这也不够啊”六他大姐说。
“剩下的再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借借看吧”。
借。这个字不是滋味，有种一字千金的沉重。
（二十二）
天刚亮。买羊的人来了。
买羊的人比收棒子的来的更早，除了他勤恳，还有他的精明，因为越是早到，主人家就没有机会给羊“吃早饭”，这样没有进食的羊相对轻些。
六他爸的这些羊，接下来的要过秤，上车，等待他们未来的或许新的家园、或是屠宰场。
给羊过秤和给棒子过秤大不一样，这些家伙似乎感到了未来的不确定，在羊圈里上蹿下跳、疲于奔命，抓住了要放倒，捆上四肢，抬出羊圈放进铁栅栏的双排车。
六他大姐夫和买羊的小伙子只抓了几只，就累得气喘嘘嘘，羊群在羊圈里疯狂逃窜，两个人像围剿一样，徒手扑过去，一声声咩咩咩的哀鸣，一次次传到了六的耳膜深处，不知道是痛苦还是申诉。
“那个挂铃铛的慢点撵，他带着羔子呢，可别跑掉羔子了”。六他奶奶似乎看不下去买羊人的粗野。
被抬起过秤的羊四脚朝天，不停的蹬踏反抗，羊很用力、但也是无力的反抗。
六和大姐夫一次次举起一次次的放下，一只、两只、三只、三十六只，羊被抬上车，羊圈和棒仓子一样，空空如也。
“三两天，我把钱给你送过来”这不是现场交易。
“说话可得算数，我等着用钱，你给打个条”六他爸说。
六接过他爸递过来的纸条，看着上面“28600元”的数字，他盯着数字，看了好半天。
“这群羊别杀了卖肉，正上秋膘的时候，养着吧”。六他爸看了看在车上不停颤抖的羊，羊也在观望着自己的主人。
母亲、大姐、大姐夫还有六他奶奶，都在默默注视着这些即将去往异地的朋友。
六他奶奶把院里给割好的青草缓缓抱到车前，对着买羊的胖子说：“还有好几个羊羔子，你扔上去吧，留着也没用”。
买羊的打开车门，羊在汽车扬起的灰尘中渐行渐远。
“姥爷你把羊都卖了，过年我拿啥涮羊肉啊？”秀问六他爸。
“馋猫，你就知道吃”六他大姐说。
六他爸抱起秀，“等到过年，羊就回来了，等着吧”。
秀儿天真的笑了。
六没笑，他看一会空空的棒仓子，又看一会空空的羊圈，心也空荡荡的。
（二十三）
六他大姐一家三口带着“再给凑一个整”的任务回家了。羊卖了，夜似乎变得静悄悄。六在城里多次想回到家乡，躺在家里的大炕上，看着明月和繁星，听着奶奶讲过去的故事，慢慢的、慢慢的进入梦乡。
“爸，我不想买房了”六把憋了两天的话终于在吃饭的时候说了出来。
“啥，你说啥”六他爸听见了，有点不可思议。
“我不想买房了”六说。
“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闹着玩呢，为啥不买了？”六他爸问。
“不为啥，就是不想买了”六没有抬头。
六他爸押了一口酒，说：“你说你不买房，老住那地方也不是长法，你知道我跟你妈在你那住了两晚上啥滋味吗，那真是一把辛酸泪啊”六他爸说。
“房子早晚得买，买吧”，六他妈说。
棒子卖了，羊也卖了，六他爸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也看见六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想到他租住的那间拥挤小屋，他有力的端起酒杯，仰头喝下。
六长大了。
（二十四）
六他爸把第二天的日程安排好了，要去六的老舅和二姑家去，为了确保成功率，六他爸让六同行。六骑着摩托车带着他爸去了六的老舅家，按照六他爸的计划，他开启了他的历程。
在村口的小卖部，六他爸让六提上一箱牛奶和八宝粥。尽管他以看望六他姥姥为借口，其目的是向老舅妈张嘴借钱。
六的姥姥姥爷问着六的婚事，六的舅妈忙着准备午饭。六他爸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张开嘴：“他老舅妈，今儿来还有点事，这不，六要在城里买房了嘛，还差点钱，看看你这手头宽裕不？”
短暂的沉默，很短暂，但六他爸感受到那短暂的等待显得有些漫长。
“六要买房子了，这是好事啊”六的老舅妈莞尔一笑。“按说呢，怎么着也得支持点，大姐夫你也知道，六他老舅最近买牛呢，手头到是有个万八的，都压在牛那了，这不，他老舅急的都上火了，”
六他爸低着头，他看见在里屋的六侧耳静听着，六的姥姥姥爷也都静下来。
“我用不多久，过阵子六他大姐夫那能倒腾开，买房子这用钱数太大”。六他爸说。
“大姐夫看你说的，要是有，能不帮你吗，六不也是我外甥呢吗，这娘亲舅大”六的老舅妈接着说：“要不这样，我一会回我娘家我妈那还有点棺材本，有个三千两千的，我去给你问问”。
六和他爸没在姥姥家吃午饭，走出大门还听见六的老舅妈挽留他们吃午饭的声音，不过他们启动了摩托车。
“爸，要不就先不装修了，甭借了”六说。
“房子买了不装修，买它干啥啊，你老舅妈这人，就他妈耍嘴皮子”。六他爸显然不高兴，从倒车镜里看到父亲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二十五）
下一站是六的二姑那。
和去六的姥姥家一样，在村头的小卖部，六给二姑的孙子挑了很多零食。
不过二姑的回复也和六的老舅妈相似，她把家里的花钱项目一一列举，态度和蔼、语言流畅，但核心是没钱，钱压在包工头那里，暂时不能支六买房。
“那你咋也得给张罗点，多就多张罗、少就少张罗”。
六的二姑出门从邻居那拿来了三千块钱，脸上再无笑意。
“爸妈，我真的不想买这个房了”。六在奔跑一天后说。
没有借到钱，他他爸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你看你这孩子，你急什么，不买房你们俩住那能凑活，有了孩子也让在那受罪啊”六他妈说。
六愣了一下不再说话。他看见奔波一天的父亲一言不发，闷头抽烟。
吃过晚饭，六他爸披上衣服向外走，六他妈问他去哪里，六他爸说去他大爷那问问，他怎么也得给我张罗点。
“我跟你一起去吧”六他爸想到这一天借钱未果，扔下一句你在家吧，便走出门去。
不过，快到六他大爷家门口的时候，六还是跟了过来。
“大嫂，六要在城里买房子了，我这手头有点紧，卖了棒子和羊也还是差点，你看你给张罗点”。六他爸开门见山。
“哦，这是好事，在哪买的，多少钱啊”六他大爷抢先问。
“在城边上，估计五十万吧”六说。
“哎呀，这城里的房价，真是贵，这些钱在咱家这能好几个小洋楼了”六他大爷说。
“买房是好事，六要说媳妇了，大娘我还等着喝喜酒呢”。六的大娘说。
六他爸也笑了，这是这一天里六他爸第一露出笑容。
“下个月，我去信用社给你取一个整”。六他大娘说。
“下个月有点晚，房子看差不多了，就等付钱了”六他爸说。
“这么急啊，关键是，我那钱下个月到期，”六他大娘说。
“这么着，大嫂，你取出来，利息我给”六他爸说。
“不不，你这是干啥啊，我不是那意思”六他大娘说。
“一个整少点，你再给张罗俩三的”六他爸说。
“唉吆，我的妈吆，老二，你拿我这当银行了”，六他大娘说。“咱庄稼人哪有那些钱啊”。
“这不还差挺多吗嫂子，你放心，三两年我给你还上”六他爸说。
“两三个没那些，再给你张罗五千吧”六他大爷插了一句。
“有个事得说一下，这钱算谁借的、归谁还啊”六他大娘问。
“什么算谁借的、归谁还啊”六他爸不解。
“在我娘家就出这么一件事，爷俩一块借的钱，后来闹矛盾了谁没人说还”。
“我还”。六说
“我还”。六他爸也说。
送六和他爸到门口的时候，她又笑呵呵的拍着六的肩膀说：“六有出息了，把房子装好了，等哪天我去住几天啊”
“好好”六笑的勉强。
回来的路上，六他爸点起一支烟，“一万五”他念叨着。
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放佛灰蒙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