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三最后的半个学期，冯海混迹于各种媒体人组织的饭局，上游客户是王为民的关系户，稳固、简单，冯海则在媒体资源上进行维护，期待发力。
一天傍晚在南锣鼓巷过客酒吧，已改名陈晓成的冯海组织了小范围的商业媒体茶叙，其中有一半是新交的朋友。他很谦卑地与记者们寒暄。当他见到南方一家著名的商业媒体一个叫齐晓薇的记者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住了，无论是声音，还是“齐晓薇”这个名字，冯海都很熟悉。齐晓薇是廖倩大学同宿舍的闺密，他们通过多次电话，虽然从未谋面，他们都在廖倩不同场景的合影照上，见过彼此。
当年冯海打电话找不到廖倩时，就打她的宿舍座机，很巧，几乎每次都是齐晓薇接的电话，同宿舍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热情之余不忘调侃。
那个晚上，冯海虽然四处周旋应酬，但心思却放在齐晓薇身上，她肯定知道廖倩的一些近况。齐晓薇知道他们已经分了。
齐晓薇喝了一点儿红酒，脸微红，她拉他到一旁，开口就质问：“你为什么不联系她？为什么跑到国外去躲她？”
“为什么？问她，或者问她爸妈，不就都知道吗？”
“你知道你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
“伤害？我又没有怎么样她，怎么造成伤害了？”说到伤害，想到她爸爸那副样子，以及她的犹豫不决，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三四年，冯海依旧气愤难平，自己还受伤害了呢。
“唉，你这副没心没肺的德行，我懒得搭理你。”齐晓薇白了他一眼就要走开，看样子是生气了。
他拉住她：“她现在怎么样，发生什么了吗？”
齐晓薇努力做了番深呼吸，刚才有些起伏的胸脯平静了下来。
“你这副样子，我懒得告诉你！”
“别。她、她现在还好吗？”他收起伪装。
“好什么啊？这几年，她到处找你。她父母、亲戚朋友给她介绍了不少男孩子，但是为了你，她谁都不见，整天郁郁寡欢。去年，她住院了。”齐晓薇说到住院，眼圈开始发红。
他心里一惊：“住院？怎么了？”
齐晓薇喊过服务生，要了杯普洱茶，看他的眼神有些凶悍：“抑郁症，在同济医院精神病科。唉！”
抑郁症？这是什么病？冯海当时对这个疾病没多大的反应。只是，她沦落到住院治疗这件事情，击痛了他。
冯海说：“还在医院吗？我们去看看她。”
齐晓薇说：“已经出院了，医生说康复了。你去看她？千万别，你不出现倒好，你出现了反而会使事情更糟。”
“跟我有关系吗？”冯海心里有些不爽。
“你说呢？！”听到冯海这句话，齐晓薇又有些生气了，她皱着眉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是最清楚的。她妈妈也找过我，问了你的情况，还打算让你负责他们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业务，如果你不愿意去他们县城的话。可是，我们都找不到你，手机换了，单位辞了，邮箱发邮件被退回来。哎呀，没想到你现在做了小商人，挣了几个钱就开始没心没肺了。”
他怎么会没心没肺？其实，齐晓薇是误解他了，包括廖倩。冯海当然不能告诉她们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庞大计划，一切都是为了她。
王为民辞掉公职后，他们公司的业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并且迅速多元化。地产市场开始崛起，他们迅速切入地产，在不同地区成立了不同的地产公司，在一些地区，结束完一个楼盘，就注销掉或者卖掉。最初只涉足住宅和商业地产，后来又切入养老产业，以养老地产为主体的产业园颐养天年养老产业园四处开花。当能源市场机会来临，他们又杀向能源领域。他们掌控的资产规模越来越大。他们联合一些投资人成立PE基金，涉足私募领域。
从第六年开始，冯海就安排南齐大肆吃进永宁医药的股票。
研三时，永宁医药在A股成功上市，一下子成为财经媒体的宠儿，一个女强人在小地方的创业传奇，频频出现在电视、杂志和互联网媒体上。冯海刚刚和王为民注册了那家公关广告公司，花在媒体上的时间多了不少，好在学业基本结束，处于做毕业论文阶段，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
冯海情不自禁地在媒体报道上寻找她的身影，包括她妈妈出席的各地路演，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敲钟，以及她妈妈出席的各种新闻发布会。他不放过任何一张照片，仔细辨认着她妈妈身边、身后的每一个人，但一无所获。在永宁医药的招股说明书里，冯海看遍了大小股东和高管的名字，甚至在报道她妈妈创业传奇的文字中，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涉及她的字眼，但仍一无所获。那段时间，他精神亢奋又抑郁，好像进入了环形情绪障碍，一会儿躁狂一会儿抑郁，甚至出现了失眠的症状。
那次和齐晓薇在南锣鼓巷接触后，后来又有了两三次业务上的接触。齐晓薇告诉冯海，没有告诉廖倩他出现了，她担心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她再度抑郁，那她就成为罪人了。齐晓薇只说，她挺好的，至少目前是。还警告他说，不要轻易接触她。
不久，齐晓薇随着她的老公移民澳大利亚，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日子如白驹过隙。第八年冬天，冯海偶然驾车路过西单，心血来潮，把车子拐进西单商场后门的小巷——太仆寺街，找到了当年短暂租住的四合院，房东朱大哥在临街的房子上戳开了一个大洞，开了一扇门，卖些烟酒、饼干、糖果之类的。朱大哥明显有些老了，眼袋高耸。当冯海穿着高领风衣站在商店门口，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哎呀，怎么变化这么大啊？你这大发了，在哪儿发财啊？”
冯海笑而不语，递给他一包软盒大中华。
朱大哥说：“我们都七八年没见了吧？听说了，你从我们这里搬走后去了德国。对了，你走后不久，住过你那儿的那个漂亮姑娘还跑过来找过你呢。我告诉她你已经搬走了，还出国了。那姑娘，哗啦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哎呀，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那可怜劲儿！你都把人家怎么了呀？”
冯海顿时僵在那儿。
“她来找我了？专程找我的吗？还哭了啊？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话说的！我上哪儿告诉你啊？你都上德国了啊，那么远！”朱大哥憨厚地一笑。
转眼都八年过去了！想到这儿，冯海欲哭无泪。
冯海曾经有一个机会可以与廖倩近距离接触。他们经常组织不同的财团去各地考察项目，比如养老地产、医疗器械、健康产业、文化创意等。那次，他们组织投资财团去了廖倩所在的地级市。地级市管辖下的11个县市的头头脑脑都过来了。中午饭局，她所在县的一位招商局副局长跟他年龄相仿，冯海故意找过去和他一桌，他有些受宠若惊。冯海从他们县的投资项目谈起，然后自然绕到他们县唯一的上市公司永宁医药，然后轻描淡写提到了她。
那副局长贼精：“你们认识，大学同学？”
冯海不置可否地一笑。
他来了精神：“那可是我们县一枝花啊，大美女，白富美。唉，可惜啊，前些年，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差点自杀！”
自杀？！冯海吃惊的神情毫不掩饰。
那位副局长轻轻拍拍冯海的肩膀：“别紧张，后来抢救过来了，治好了。抑郁症就是容易反复。你们好多年没见吗？中间她不少大学同学过来看过她。对了，自我介绍下，我和她是初中同学，又在一个地方，她的情况，自然知道不少。”
“现在，她，还好吗？”冯海一字一字地咬着说。
“现在挺好的，她妈妈年纪大了，让她进入企业了。她妈妈说，医生要求尽量创造忙碌的生活，要让她忙起来，那样就不会多思多想了。”他拉着冯海到旁边，“你们多久没见了？她当年有一段很失败的恋爱，估计这方面也受到一些影响，您难道不知道？”
冯海脸色很难看，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他最后这段话，一下子让冯海警醒过来。他说：“确实好久没有联系了，这次时间太紧，以后有时间去你们县看看。”
副局长接话：“欢迎欢迎！欢迎你们顺便过来考察投资啊。对了，要不您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向她提提您。”
冯海表示歉意：“谢谢，我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如果去的话，我会提前联系你。”
他会如何向她描述呢？冯海能想象出，当那个招商局副局长跟她描述他这位所谓的大学同学时，她满脸的惊诧，或者抑郁症复发。
这是他想要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