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语,我回来咯——”
静谧的夜空下,响起了少女还算欢快的叫声。
仿佛确认了什么安心的事情,月竹长舒口气。
她推开了城堡大门。轴承发出嘶哑的鸣叫。
“解决了?”
暖炉前,沙发上的白发少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嗯,它一切安好,没出什么乱子。”
月竹背对着门,一手拧着头发,顺便用脚将门合上。
沙发前的茶几被挪开了。在空出的地毯上,站着一排排整齐的玩具士兵。
如果将他们当成玩具可大错特错,对魔女们来说,这是为数不多的既可提供娱乐又可供锻炼精神力的方式。
不过今晚就算了吧,已经太晚了。
“来玩么?”
天语少了一眼月竹,手中还拿着三幅整齐的扑克牌。
月竹明白,天语又要进行扑克牌的魔术了。不同于“魔幻视觉”表演,天语的魔术是真正的魔术,即“拥有魔力之法术”。
“算了,已经太晚了。”
“它没出大乱子?”
说话的功夫,天语已经将三幅扑克牌归整完毕。
“安全安全,一切安全。”
月竹摸着头发。
“话说,她什么时候来领走啊?难道就一直放着吗?”
“她总归是有她的想法,不关你我的事。”
“那倒是啊,谁叫人家是剑圣呢。但她任性也就任性了,苦的可是我们啊,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发怒呢。”
千篇一律而又似有不同的对话。
说完,月竹心怀忧虑地扭头看向窗外。
天上悬挂一轮皎洁明月。明月清辉落下,草地像要生出霜来,不知名的微风使其摆动,摇曳可人。
“我说天语。”
“嗯。”
“最近的云深市,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呢。”
“嗯。”
与她的担忧不同,天语的神情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坚冰。不管怎么说,冷淡二字都毫不动摇地霸占着她的脸庞。
“我说,你就这么不在意吗?”
“会出击的时候,我会的。倒是月竹,你的精神有些异常。”
天语抬起头,“这不该是一名魔女拥有的眼神。”
月竹的脸色有些异样。
她在不爽朋友对她的误会,也在暗恨天语对自己的“窥探”,随即走向厨房。
走道内漆黑一片。事实上,就连那个大厅里也没开灯。一切的光源都靠壁炉供应着。
大概是出于偏见,光与魔女似乎是天敌般的存在。或者说,在黑夜里才更加安心。
月竹打开冰箱的门,取出最后剩下的一罐橘子汽水,回到天语身前。
啪嗒。发泄似的用力拉开拉环,月竹满脸郁闷地喝了一口。
同一时间,天语将视线转向地毯上。
对月竹的不理不睬,她早就“宠辱偕忘”,无所无谓了。
“喀拉喀拉”
地毯上响起了微弱的异响。
空气中蔓延过了伟大而神秘的力量。
这股不可捉摸的力量就像控偶师手中的提线,赋予心爱的伙伴以生命。
而作为发起者,天语仅仅用目光注视着地上的小人们(玩具士兵)。别人则如猫咪一样,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喀拉喀拉”
差不多一百个小人士兵分成两个阵营,在地毯上打起架来。
桌角便是堡垒。地毯的褶皱便是丘陵。少女的鞋子也可当做掩体。战斗持续了很久,以一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才罢休。
“不愧是天语啊。”
月竹靠在沙发后背上,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
“如果说一心二用是极限的话,像这样一心百用,果然才是天语的实力吧。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大概也唯有你能做到了。”
对此,天语深感无趣地摇着脑袋。
“这样下去,你会死。”
似乎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
但那毫不掩饰的字眼,多少还是有些渗人的。
当然,月竹并不在那群人之内。
“但这是我的事。天语的关心我懂得啦,不过——”
“你还是不明白。魔女与魔法才是注定,这个浮躁的世界,注定与魔法相冲突。作为魔女的你,继续与他们接触,会死。”
“啊——是啊是啊,会死什么的,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对于月竹脸上表现的毫不在意,天语皱起眉头。
“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你,会令你的祖父伤心。”
“是啊,把我一个人丢到家里,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也很困扰呀。”
“……所以,月竹依旧选择人道。”
“嗯,天语是天道对吧。”
“是。”
月竹无所谓地坐在窗台上,月光衬着她的散漫。
天道与人道的冲突,在魔法的世界“苏恩”也由来已久了。
遵循天道的普遍是拥有最纯粹血统的魔女。遵循人道的本就很少,这群人往往被冠以异类的目光看待。
但对于天语,遵循天道还有更多的定义。
“你大概不会后悔。”
“那什么来着,我为什么后悔嘛?”
月竹转头,期待天语的回答。
“我想你活得更久——”
“反正,我十八岁就会死的吧。”
滴答,滴答,滴答。二楼挂钟的声音清脆悦耳。
随着月竹的一句话,空气仿佛就这么沉寂了下来,再没人开口。
十八岁就步入死亡的预言,来自天顶境界的那位的亲口预测。
不过对魔女而言,十八岁就步入坟墓——
“我,不希望你这么想。”
比起怪异倒不如说是讽刺,是否会在后世沦为笑柄也尤为可知。
天语以不满其妄自菲薄的眼神注视着月竹。
“等它情绪稳定了,我会去天顶境界一趟。”
“……?去干什么嘛?”
“问一些有趣的事情。”
“是么。”
月竹注视着易拉罐的瓶口。
她才不会相信呢。她觉得天语与天顶境界的那位是水火不容的存在,这样针尖麦芒一样的对立面,如果能坐下来好好交谈就有鬼了。
“这次事件,大概会有些棘手。”
天语无声注视着黑暗,仿佛那里有着她所在意的东西。
月竹也看了两眼,无趣地收回目光。
“圣王的宝物……什么的吧?现在那些家伙叫成这个样子,发疯了一样。连它也越发暴躁了。天语知道些什么吗?”
“两千年前,苏恩之王的预言。距离那个预言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好像要传送一个东西回来。”
“传送?通过时光机,从两千年传送到现在?运货卡车咯?”
“比起运货卡车,我觉得是移动的坟场……”
月竹对这句话中的几个词稍微感到在意,所以沉默了片刻。等回过神她才发现,天语早就睡着了。
月竹轻声叹气,认命般地拿来棉被,准备盖在天语身上。
“干嘛啦,吓人一跳。”
就要靠近的前一刻,月竹不满地看着突然睁开眼睛的友人。
“我的话,希望你能继续考虑。”
“啊,那是什么?”
“人道并不属于魔女。钻研魔法也好,精研智慧也好,作为掌握超自然力量的我们,不能与人类走的太近。”
月竹深感无趣的撇撇嘴,天语那郑重的样子在她看来实在没有必要。
但天语表示,也许会发生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
月竹惊讶地看着天语。
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的威胁。
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恐惧呢——她自以为看破天语的诡计。
“说到底,该不会是天语讨厌人类,才说的那样严重吧。”
“我是为了你好。我讨厌人类,并不讨厌你。”
月竹将视线转向一旁的钢琴。
老旧而带着沧桑的古典钢琴,总算不会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话说回来,这还是祖父留下来的,据说是来自“苏恩”的非卖品。
要说具体作用的话——
“P先生,能稍微拜托你一下吗?”
与此相对的,是钢琴发出了老锈的声音。
然后,优美的旋律便传扬出来。
那仿佛有生命的优雅此起彼伏,如水帘一样连绵跃动。
琴键的落下与复位看起来别有韵律,琴弦的震动与音板的共鸣大约也暗藏玄机。美妙的乐曲传遍城堡的角落。就着门口的月光,任何人都有信心成为诗人。
“来自苏恩的东西,还真是厉害呐。”
月竹曾经惊叹地说过这么一句,当然现在也还记得。
“月竹的祖父,其实不一定真的死了。”
月竹睁开眼睛。
“这都多少年了。天语没必要用这种哄孩子一样的话安慰我啦。”
天语没有说真的还是假的。她只是隐晦地表示曾经在苏恩有过长生药的传说,后来不了了之。
“这和那家伙有什么关系?他死都死了。”
“最后一份长生药,就是被他吃了的。”
月竹稍加沉默,接着微笑。
她表示,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对了,你从他记忆里看到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那种样子呢。”
“有一些有趣的事,但并不想让你知道。”
“唉,那可真是遗憾。”
月竹知道就算哀求天语,天语也不会说。所以高明地选择不死缠烂打。
没人比她更了解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少女的心思,正如最了解她的是天语一样。
“喵~”
像是有意打破安宁,黑暗中响起的一声猫咪的呼唤。
是一黑一白两只纯色苏格兰折耳猫。
胖乎的圆脸,奇妙的折耳朵,叫声可爱的两个小家伙从黑暗中走出。他们同主人一样喜爱黑暗,是货真价实的黑夜使者。
“我是为了你好。”
天语将黑色的那只抱在怀里,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
“谢谢天语,我明白的。”
月竹端起茶几上的瓷杯,喝了一口咖啡。
“那是我的杯子。”
天语紫色如水晶的双眸似乎有些幽怨的瞪了她一眼。
“嗯,什么关系嘛。”
然而肇事者却没有任何反思的态度,这令天语无奈。
事实上,这已经是她们不知道第多少次搞混了。
不过两个人都是怕麻烦的类型,所以也懒得计较这些。
“记得帮我洗好。”
“哈?说起来,哪次是你自己洗的?”
“孝敬老人家,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呀,这时候倒说自己是老人家了咯。”
“你可以理解为,资历比较深。”
“——阿姨。”
“不是阿姨……”
月竹打了个呵欠。
“那,天语换下来的衣服我就帮你洗了哦。”
“拜托了。”
月竹上二楼去了。
随着一声房门合上的声音,偌大的城堡再次陷入沉默。
天语抱起另一只折耳猫,宠溺地抚摸猫咪们的后背,熟练的刮擦脸部以及长须。
这下,空气真的沉默了。
唯有壁炉里哔哔啵啵的细微鸣响还在召唤不太明朗的光明,衬托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