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前,手术刚结束欧详就被李大利接走了。
他很清楚那天的事会给他造成什么后果,所以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他就强忍着疼痛给李大利去电话请他帮他处理这件事。李大利的动作非常迅速,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欧详不仅是自己铁哥们的儿子,更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他不允许这孩子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李大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从欧详那里拿到钥匙后让跟来的人回去帮他收拾东西,手术一结束,人和行李往他的越野车里一放,欧详就这样被他连夜送回了沈阳某陆航团,发生这样的事,积极主动的态度总归是有些好处的。于是,欧详还来不及打听钟少平伤得到底怎么样,来不及跟橡谙道一声再见,他已经坐上了开往沈阳的这辆“专车”。
欧详如果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在绑架案里起了这么大的作用一定会得到极大的褒奖,可是他是一名现役军人,即使有警察局和当地政府的表扬信,他仍然要承担违反军纪的后果,擅自行动,未经批准随意使用枪支……随便哪个都够他兜着走。所以,当他拄着拐杖回单位报到后就被第一时间送进了军区医院,而且还被人二十四小时看着,切断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他的腿本来就需要住院进一步治疗,从手术室出来就拖着麻醉剂还未失效的腿赶回沈阳是迫不得已,毕竟他也不希望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最终被部队给赶了出来。
住了近一个月的院之后,欧详以为自己的“软禁”生涯终于结束了,旁敲侧击地暗示想要要回自己的手机,却被告知他的惩罚还没结束,不但还不能参加训练,就连活动空间也被限制在了一间单人宿舍里,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什么都没有,就连上厕所也要打报告。
是了,他被关禁闭了。
不过仔细想想,不被要求卷铺盖走人,他已经很知足了,关关禁闭又何妨,只是不能马上跟橡谙联系稍有些失意。
再次拿到手机夏天已经快来了。
欧详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他的禁闭早就结束了,可是手机却是解禁一个月后才拿到的,他不是没想过用共用电话给橡谙打电话,可是一直打不通,也许橡谙被严哥的事给吓怕了吧,所以才不敢接陌生电话,想到这一点,欧详也就暂时放弃了联系橡谙的打算,等手机拿到后再联系也不迟,根据那天他知道的情况,他那勇敢的小花猫似乎并没什么大碍,也许舒数和钟少平的事会让她难受,但他相信她能调整好。
欧详把早已没电的手机充上电之后,发现除了当天的十八个未接来电以外,再没有任何电话和短信,心里不知何故居然有淡淡的失落。他以为,她会将他的电话打爆,他以为,她会在电话打不通的时候发信息关心关心自己的腿伤,他以为,她会想他。
“您好。”橡谙正窝在公寓沙发上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对着陌生号码客气地打招呼。
您好?
欧详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打错了,可明明是她的声音,明明是她的号码。
“橡谙?”他试探性地发问,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怎么开口竟如此尴尬,难道他不应该是听到女孩儿兴奋得尖叫的声音才对么。
“教官?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橡谙有些恍惚了。
不告而别,四个月不联系,橡谙挣扎了很久才最终认清他们真的分手了这个现实,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又是什么情况。
橡谙还记得当初秦琳跟她说的那些话,那是绑架案后的第八天,她已经在家里窝了一个星期了,几乎没怎么好好吃饭,实在饿得不行就吃些自己让欧详买回来的大堆零食,她似乎一吃就吃不停下,而且像是饿了很多天的乞丐一样,迫不及待地撕开零食袋子,不断地往嘴里塞着干燥的饼干、辛辣的泡鸡爪和腻人的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直到她的胃不堪重负,才逼着她停下动作冲向卫生间,食物还没被消化就又被吐了出来,那些粘稠物看着让她恶心,吐得也就更凶了。
秦琳来找她时惊讶的表情真的很滑稽,可是更滑稽的是自己,秦琳说,“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是啊,对着镜子,橡谙自己也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肤色暗黄,黑眼圈媲美国宝,嘴唇干燥得裂了几道口子,上面的血渍还若隐若现,头发也一个星期没洗了,成股的油腻黑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衣领里,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像个精神病患。
橡谙苦涩地笑笑,“他走了,我没人照顾了,当然憔悴了。”
秦琳心疼地握了握橡谙的手,“我都听说了,他那样的情况还不辞而别你一定很担心,但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该计较的就不要去计较了。”
他有他的打算,不去计较。
橡谙深吸了一口气,“我能计较什么。”
绑架事件过去两个多月后,钟少平和舒数被接回了南方,走之前橡谙去机场送他们,可是她却不能跟他们说上一句话。
钟少平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头上仍然缠着纱布,雪白的纱布在头上缠成圈,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迹,就像纱布下面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伤口一样,只是那微微发白的嘴唇和暗淡的肤色还在不停地提醒着他的反常。舒数沉默了许多,她眼光呆滞地盯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手掌却不再温柔地抚摸,只是静静地垂在身体两侧。
橡谙想试着和舒数交谈,可是被舒数的妈妈钱阿姨制止住了。
她记得钱阿姨当时只说了一句话:
“她现在除了那个男孩儿,其他谁也不认识了。”
看着头顶的飞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橡谙抬手挡在额前,努力微笑着目送飞机消失在云层后面。
她终于鼓起勇气删掉了欧详的电话,将那两颗戒指装好封存,没有不舍,没有痛苦,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几个月来压抑的身体轻松了不少,橡谙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欧详没走,他们俩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他们还是会分手,也许他们仍然在一起,却没有了昔日的快乐甜蜜,总之不管是什么样子,也不可能是以前的样子了。
橡谙自己心里最清楚,她做不到,做不到再让自己幸福,舒数和钟少平,他们都是因为她,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本来可以幸福下去,可是两个人一辈子的幸福,却因为她,毁于一旦,她做不到,做不到视而不见,自己却逍遥幸福。
所以她不怪欧详,她甚至该谢谢他,谢谢他在自己不知道怎样将“分手”二字说出口之前,替她把一切都做了。她作为“被甩”的一方,完全不必自责,而“坏人”他却主动揽了去。
多好,两个人之间,没有争吵,没有冷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彼此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