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顾梅妆问起来,南鸢也就多了个心眼,多多注意旁人的言行,倒还真让她打听到了些消息。
一连几日都是阴雨不止,这日照例从早下到了黄昏,雨还没有要止歇的意味,倒是一层层凉意自这雨里渐渐绵延开来,倒有些秋天的萧瑟气氛了。南鸢撑着油纸伞走过庭院,匆匆在檐下甩干伞上的水珠,还未来得及擦干脚上的水渍,就已出声叫道:“姑娘!”
顾梅妆趴在案后看着窗外连绵的秋雨,闻声出来,忙问道:“怎么了?”
南鸢将伞放在檐下,进屋来道:“奴婢方才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定下日子,明日就要启程去潆城了。”
顾梅妆之前见她神情紧张,就已经大致猜到,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终于是要走了。”
南鸢笑道:“这下皇子妃娘娘估计是没机会了。”
顾梅妆却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心思,不免微微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严默。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自欺欺人地守在自己的房里,无奈地等着去一日的来临。如今,这一日终于是要来了,长久的等待就要结束,她一时却不知该有怎样的心情。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么?嫁给木黎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太子妃而后在重重宫闱里度尽余生?从今以后,一旦木黎成功坐上宝座,势必后/宫佳丽三千,即便她到时贵为皇后,宫中只怕还不知有多少比燕氏毒辣千万倍的女子,誓要为那几分荣宠几分权势争个头破血流。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覆水难收,顾梅妆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如今全国上下都几乎已经知道新归国的太子殿下将要册封太子妃,何况即便她能回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江湖又能如何?没有了那个人的江湖,对于她来说只是个寂寞如雪的江湖罢了。
顾梅妆心有所感,沉默半晌,凝眸望向窗外淅沥的冷雨,只觉愁绪万千,就如这雨丝般绵延不绝,剪不断理还乱。
到了夜间,果然就有人来通知顾梅妆,说是次日就要启程,让她收拾行李之类。顾梅妆一一答应了,让南鸢替自己收拾着,心里颇有些不痛快,书也看不进去,便仍只是坐着。
正晃神间,内间的门外却轻轻响了一声,南鸢的声音传来:“姑娘,沈大人来看您了。”
顾梅妆一惊,连忙起身迎出去。她自那以后日日呆在自己房里,沈诀也开始忙碌起来,不知与木黎在谋划着什么,整日不见人,因此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
沈诀仍是原样,只是颧骨高高突出来,脸色也有些青白之色,显然是消瘦了许多。他笑着看了一眼顾梅妆,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气色真不错。”
“哪里。”顾梅妆强自欢笑,示意沈诀坐下。
沈诀又认真地看了看她,道:“我还怕你会不情愿,所以来看看你。”
顾梅妆心里一阵感动,连忙摇头。
“龙渊,当初是我将你从西梧带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对你也算是有些了解。你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但此事关系重大,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沈诀道。
顾梅妆笑起来,静静说道:“大叔这个时候才来说这些,不会觉得有些晚了么?”
沈诀一愣,道:“这些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罢了,明天以后你就再无反悔之机,眼下也还不算太晚。”
顾梅妆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的。”
沈诀见她神色平常,眼中却流露出些许哀伤来,不禁心中一动,开口道:“龙渊……你和繁弱,并不是亲兄妹吧?”
顾梅妆一惊,目光却被灼到一般,不敢与他对视,心中如有惊涛骇浪掀起。
他发现了!这么说,沈诀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那他是否知道自己和严默的目的?他会怎么做?
沈诀见顾梅妆脸色不对,不禁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顾梅妆回过神来,强自保持镇定,颤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们之间,不像亲兄妹。”沈诀道。
顾梅妆紧紧盯着他的脸色,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却一无所获。她又将他的话回想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说“你们之间不像兄妹”,而说的是“你们之间不像亲兄妹”,这说明他也许并没有完全发现,顾梅妆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试探道:“我和他,的确不是亲兄妹。”
“这么说,是结义兄妹?”沈诀问道。
顾梅妆极快地回答道:“是的,我和他同时被收养,因此成了结义兄妹。”
沈诀露出了然的表情,道:“原来如此。”
顾梅妆方才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不禁微微后怕,只差一步,若对面不是沈诀,换做旁人,恐怕早就从她的反应中发现了异常吧。
沈诀却又发问道:“这么说,你喜欢他?”
顾梅妆再次惊住。难道自己的表现让他产生了怀疑?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在船上?还是那日湖边她与严默的对话被人听见了,还是说……沈诀早就已经洞悉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知道了整个计划的来龙去脉?
顾梅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沈诀的脸色,却又觉他并不像是已经全盘知晓,权衡之下还是谨慎开口:“大叔为什么这么问?”
“少女怀春本是再平常不过,”沈诀笑道,“你那点小心思,我如何看不出来。”
顾梅妆垂下眼眸,道:“可惜繁弱哥哥似乎并无此意。”她说这话一来是有感而发,二来也是为更进一步试探沈诀,以期知道他对于整件事的明晰程度。
沈诀果然没有多想,答道:“我看并不如此。”
顾梅妆凄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前往潆城,到时我便是太子妃,我和他,再没有可能了。”
沈诀闻言,盯住顾梅妆的眼眸,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答应做太子妃?”沈诀问道。
他的目光似乎有某种看透人心的力量,顾梅妆一时竟不敢与他对视。“繁弱哥哥对我并无情意,我继续留在他身边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早些离开,眼不见心不烦。”顾梅妆道。
沈诀看了她半晌,终是移开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沈诀只是看出了她和严默的关系而已,并没有发现其他,顾梅妆放下心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看这几日,繁弱也并不比你好过。”沈诀静静说了一句。
顾梅妆如遭重击,猛然抬头,却摇头苦笑:“他得偿所愿,哪里会有难过。”
“我知道说多了你也不听,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也不好插手,”沈诀笑着起身来,“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说完,沈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内室。顾梅妆送他出去,站在门外看着他在雨里远去的身影,失神半晌,直到南鸢拿了件外衫披在自己肩上才回过神来,转头见南鸢申请关切,不禁感激地笑了笑。
“姑娘,外间风大,还是回屋里去吧。”南鸢道。
顾梅妆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回到里间坐下。屋里极静,只有灯烛偶尔发出毕剥的声响,和着窗外的冷雨声声,显得格外寂寥,南鸢见此情景,也轻轻地退了出去,顾梅妆盯着手中的书页,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夜渐渐已深。良久,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她暗暗握紧了手指,猛地收起书,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踩过细软的泥地,一步一步往门口走来。顾梅妆一惊,劈手熄灭了灯火,闪身躲到帘后,偷眼看着外间的动静。
雨势渐大,那人的脚步声被雨声盖住,再也听不见了。顾梅妆紧张地屏住呼吸,然而并没有等多久,门轻轻响了一声,一个人带着一身的风雨寒凉闪进门来,外面的光将他的轮廓勾勒成一个黑色剪影,看不见面容。
顾梅妆惊疑交加,暗暗收紧了握剑的手指。就在去往潆城的前一夜,究竟是何人要闯进她屋里来?
外间一片漆黑,那人四顾寻觅了一番,见并无动静,遂慢慢走向里屋。顾梅妆眼见他一步步接近来,心跳不禁猛然加快,紧紧盯住他,掌中剑的花纹清晰印入手心,用力得指节发白。
就在那人即将走进里屋之时,顾梅妆霍然挥剑而下,却忽听得那人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