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人意,虽然下了一整夜,次日一早就已是碧空如洗,到处鸟鸣婉转,让人的心情也为之一畅。顾梅妆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台前,肿着两只眼睛任南鸢为自己打理着头发妆容衣服,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南鸢跟她也有些日子了,看这样子就知道她昨夜应该又是一夜未眠,当下也不好多问,只好仔细帮她多多掩盖。好不容易拾掇好,为她挑选了件稍显喜庆的衣服,推她到铜镜前,道:“姑娘真是美极了。”
顾梅妆淡淡一笑,两只眼睛却全然没看镜中的自己。南鸢一笑,带她出了内室,木黎早已等在外间,一见她眼睛便是一亮,伸手过来道:“走吧。”
顾梅妆低头不语,任他牵着自己向院子外面走去,早已等候在此的一顶大轿见她来,连忙掀开了车帘让她进去。
木黎带着顾梅妆向木昊等人辞别,两兄弟之间倒是颇为心有灵犀,显然早有商量。稍微顺心的是并没有看见燕氏,据说是身体抱恙不能前来,顾梅妆估计是不想被抢了风头,倒也没有在意,径自坐了大轿一路从城主府大门出去。
涣城的民众听说木黎将要带着太子妃前往潆城,个个都兴奋无比,挤在街道两旁,试图一睹这位新晋太子妃的玉容。这一切,多么像来到涣城的那一天。顾梅妆想到此后身边的却已换成木黎,沈诀和那个让她伤心无比的人都在后面的小轿里,心下不禁凄然。
木黎骑在轿前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十分高兴地向着四面欢呼着的民众挥手,笑得面容都有些僵硬。他心里挂念着轿中的美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大红色的薄纱门帘。
如果此刻有什么东西能堵住耳朵,顾梅妆一定第一个去抢过来,她徒劳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无穷无尽的欢呼声却还是能透过缝隙钻进来,一下下刮着她的耳膜。她的心仿佛都皱成了一团,被狠狠揉成一个小小的肉球,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眼泪止不住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不能哭,我不能哭,今日是大家都无比高兴的日子,我怎能哭呢?就算是给他看,我也不能哭。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我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就在顾梅妆即将快被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淹没之时,大轿过了城门,全体下车来,换上长途跋涉的马车。木黎走过来,掀开车帘来,似乎是有些担心,看到她的一瞬间都长吁了一口气,温柔笑道:“今日太过炎热了,我还担心你会受不了这暑热。”
“不碍事。”顾梅妆对着他笑,扶着他的手下了轿子,没有想到正碰上站在一旁的严默。顾梅妆视线一错,装作没有看见,对着他身边的沈诀微微一笑,便和木黎走过去了。
“我听说你上次坐船并不是很舒服,因此这次换了马车,希望你能好受点。”木黎牵着她上了前方一辆马车,笑着对她说道。
“哦……”顾梅妆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其实殿下,您不必如此费心的。”
“怎能不费心呢……”木黎真诚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太子妃啊。”
顾梅妆心里冷不丁一痛,连忙转开目光,半晌,见他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地开口:“殿下,您要与我同乘么?”
“怎么?一个人不习惯?”木黎却以为她是不愿意独自留在车内,问道。
“哦……不是……”顾梅妆无力地分辩,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她并不想他留在这里,只会让她觉得更加难过。
“放心,”木黎似乎看出了她的隐忧,“我就在前面,有事你可以叫我。”
“嗯。”顾梅妆点头,终于宽下心来。
木黎笑着对她点点头,转身下了马车,出去了。不过一会,马车开始开动起来,不愧是皇家的车队,顾梅妆坐在上面竟然丝毫没有感觉颠簸,犹如在城中道路一般。
南鸢虽然也跟她一起坐在车中,但她向来是柔顺乖巧的性格,不太爱聒噪。顾梅妆此时才有机会认真地思考对策。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嫁给木黎,然而眼下沈诀也和自己一路,她一旦逃走,无异于将沈诀推入火坑,唯一的办法是到潆城以后趁还未举行封妃大典之前逃走,还要在确认沈诀已经安全之后。
而潆城作为南佋的都城,守卫必然十分森严,到那时,即便她能逃走,只是要完全脱离他们的追踪只怕也不易。怎么办……
看起来,似乎跟严默走是唯一的办法,然而……顾梅妆并不愿意如此。
她已经做错一次选择,决不能再做错第二次。
一路无事。顾梅妆始终处于木黎的周密保护之中,加之她自己也刻意躲着严默,因此两人之间的交汇极其稀少,也就少了许多尴尬。
第四日上,一行人进了潆城城门。与涣城民众的热烈欢迎相比,天子脚下的民众果然要淡然得多,许是平日里见多了王公贵族,见了车队前方硕大的明黄色旌旗也并未有什么太过兴奋的表现,木黎带着车队浩浩荡荡而又悄无声息地通过了潆城主干道。
之前早有人通报,一到皇宫宫门外,立即有太监和侍女迎了出来,领着一行人进宫。南佋长年在西泽和东离的夹缝中生存,国穷境小天下闻名,未曾想这皇宫竟修盖得精致无比,格局建筑无不井井有条,一看就知出自名家之手,处处透着奢靡的气息,宫中侍女着装也相对较单薄,看得木黎微微皱眉。
好不容易到了正殿,随行人等都被挡在殿外,只沈诀、严默、顾梅妆,及太子木黎带来的少数几人得以进殿面圣。顾梅妆心事重重,又打心底里厌烦皇家繁冗的礼仪规章,全程几乎像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般,跟着众人行礼、口呼万岁、受皇上赐座,直到从座上王者口中听到了“沈诀”二字,她才如梦方醒。
抬头第一眼,她就被殿内辉煌奢华的装饰所震惊。时间已是正午,殿内却是轻纱低垂,厚厚的帘幕将阳光挡在室外,屋内十分晦暗幽凉,偶有微风吹入殿来,满室轻纱飘动,露出深处那个横卧在榻上的王者和他身旁衣着暴露的女子来。
离得甚远,她并不能完全看清楚王者的面目,倒是女子身上的大片雪白肌肤格外刺眼。那女子应该就是木黎口中的朱姬,当今南佋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就是这个女人,怂恿皇帝将木黎送往东离做人质,又使计将木黎之母,当时的皇后打入冷宫。
此时她依偎在王者身边,不时伸出细长雪白的手指摘两颗葡萄凑到他嘴边,他便会被打断说话,轻轻笑笑,然后就着她的手吃掉,顺手再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摸两把,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调笑,身边的侍女似乎都已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
“父皇,儿臣请求您准许我亲自派人,以将沈大人安全送回东离。”木黎恭敬地道。
“允。”王者言简意赅地说完,又凑近朱姬的手吃了颗葡萄,两人暧昧地相视而笑。朱姬媚眼如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木黎,唇边似笑非笑,令人看了不由心寒。
“娘娘,儿臣此次回国,还为您带了一份薄礼,还望您不要嫌弃。”木黎转而恭敬地对朱姬说道。
顾梅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以她对木黎的了解,朱姬是他的仇人,万万没有还给她送礼物的道理。朱姬显然也有同感,一愣,才轻轻笑道:“是么?”
木黎一摆手,身旁早有人将一个黑漆木盒呈上,朱姬轻轻招手,一个侍女上前来接过木盒,打开后呈到朱姬眼前。
盒中是一枚玉如意,约有五寸多长,通体晶莹剔透,其中却又夹杂着几丝极细的绿色,更衬得莹白新绿相映成趣,一看便知是上品。
“这是儿臣特地从东离带来的莹曜石雕玉如意,有安神之效,愿娘娘笑纳。”木黎笑道。
“难为太子有心了。”朱姬将视线从盒中移到木黎脸上,巧笑道,吩咐侍女收下。
“你初到潆城,没有其他事的话,就下去安歇吧。”王者打了个呵欠,似乎已有困意。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瞧过一眼木黎带来的,即将要成婚的女子。
“父皇,龙渊的事……”木黎迟疑片刻,提醒道。
“你吩咐人去办就是了。”王者道,“下去吧。”
木黎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匆匆告别,带着众人退下,离开皇宫。沈诀和严默前往早已安排好的外国驿馆,顾梅妆刚要跟上他们,却被南鸢叫住了。
“姑娘,太子殿下吩咐过了,让我们搬到太子别院去住。”南鸢笑道。
顾梅妆猛地就是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