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顾梅妆只每日间托病卧床,极少见人,其间木黎召太医来探视过几次,顾梅妆唯恐他们看出自己是伪装,却不料太医不敢直言,只说太子妃是神思困顿,思虑过度,开了几个安神的药方便匆匆告退。
木黎也无法,每日来探视好几次,顾梅妆虽然在里间床上卧着,但始终留神听着外间动静,却忽听得木黎告诉南鸢说封妃大典日期已定,就定在七月初八,不禁心里一紧,却只能强装镇定,只希望莫天时能如约前来。
转眼几日过去,七月初六这夜,外面已敲响二更,顾梅妆趁着夜深人静爬起来,站在窗下向外望去。天边一弯如钩新月,正正洒下清辉来,照得地上影影绰绰。白日间的暑热都已经散尽,夏夜里清风曼送,月色如水,凉意一层层顺着脚踝爬上来。
事到如今,顾梅妆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来,莫天时虽然答应帮自己逃脱,他既是东离武林中的高手,断没有食言的道理,但南佋皇宫毕竟不比武林,安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或者阴谋拖住了他?她已经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再有一日一夜,她就必须穿上红色嫁衣,正式成为南佋的太子妃,以后或许还将成为皇后,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为自己早做打算。
可即便是自己卧病在床,也从木黎和南鸢的谈话中得知沈诀果然坚持要看到封妃大典才离开潆城,眼下他还身在南佋的驿馆中,她必须考虑他,不能轻举妄动。
顾梅妆几近绝望。难道自己真的要从此在这樊笼一般的皇宫中度过余生?
正胡思乱想间,窗外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轻响,顾梅妆自小受过特殊训练,耳力极佳,顿时辨认出外面有人。莫天时果然来了!顾梅妆心里一喜,顿时扑到窗边,果见月色下一个黑影从高墙上轻轻跳下,无声地向顾梅妆倚着的窗户靠近。
顾梅妆心中激荡,只觉得这几日的思虑悲戚都烟消云散,开口便要喊道:“前——”
话音陡然被截断,转瞬间那人就已经靠近,顾梅妆只觉眼前一亮,一句“前辈”生生哽在喉间,剑光雪亮,如闪电般猛然袭向自己面门,她之前卧床只着中衣,猝不及防间不及回身,也未拔出放在剑架上的剑,只下意识往旁一让,饶是如此,那杀手的剑也挟风雷之势,登时在她肩上划出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虽然肩胛间剧痛,但顾梅妆也借势往旁一扑,右手一翻,抓到剑架上的剑,铿然出鞘,立即旋身反刺,双剑交击,那人出手极快,刹那间两人就已对了十几招。顾梅妆暗自心惊,这人竟然跟自己使的是同门武功,她的武功都是来自在灵山时唐睿所授,可见此人必定也是北清阁中人,但对方一招一式之间如行云流水,无论是内功还是轻功都高出她许多,反凭着对她招式的熟悉,一出手就是杀招,连连将她逼向绝境,往往一招未及用老,就逼得她不得不撤剑自救,狼狈至极。
顾梅妆勉励自保,心里却暗自惊讶,这人到底是谁?北清阁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严默知道这件事吗?
短短几十招不到,顾梅妆已经被逼到屋角,南鸢平时都睡在外间,房里的响动不可能没有惊动她,但此时竟然丝毫无觉,顾梅妆也颇为诧异。不过心里又暗暗庆幸,毕竟一旦被南鸢发觉,这人必定也要杀南鸢灭口,自己自保都难,更别说多一个负担了。更何况,这件事肯定会惊动木黎,到时候深入调查,严默的全盘计划都可能被破坏。
顾梅妆心中冷笑,事已至此,自己竟然还在为严默打算。
此时月色更深,她只能勉力招架,对方的剑连连在她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的白色中衣已几乎被殷红的血染遍,大量失血让她浑身乏力,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想到自己可能要悄无声息地葬命于此,顾梅妆心里一片冰凉。
恍惚间又是一剑映着月光挥洒而来,漫漫清辉如梦似幻,顾梅妆再也无力招架,全身瘫软,倚在墙角轻轻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窗外又是一声清响。她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只当自己是临死前看见的幻觉,却不想面前突然劲风袭动,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近在耳际,她睁开眼,只觉满室生风,光华耀眼,眼前人影散乱,刚刚偷袭自己那人正正受了一掌,登时踉跄后退,向自己跌跌撞撞倒撞而来。
顾梅妆心中一动,勉强抬手,剑尖正正对着那人后心,刹那间那人已经倒下,正好撞在剑尖上,她手中的剑将那人刺了个对穿,她脑中一凛,右手顿时脱力,轻轻落在地上,剑却还留在那人身体里。
恍惚间似乎有人扶起自己,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顾梅妆眼睫轻轻颤动,听出了那是莫天时的声音。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他竟然恰好在此时赶到,若晚上半刻,顾梅妆只怕就要命丧于此了!
她心下一松,这时只觉得浑身伤口都在剧烈作痛,血似乎还在不断流出,终于头一歪,放心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神识渐渐恢复,顾梅妆呻吟一声,轻轻睁开眼睛,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窖一般,头顶似乎有滴水之声,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楚。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包裹着白布,严严实实得如同一个蚕蛹一般,连翻个身都觉吃力。
许久,视觉才终于恢复,顾梅妆侧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身在一个洞穴之中,身下是冰冷的石台,不远处生着火,火边坐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直如雕像一般。许是听见了她发出的响动,那人侧过头看了一眼,起身走了过来。
“你怎么样?”借着火光,顾梅妆看清了那张清癯的脸,虽然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颇关切。
“还好,”顾梅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冷。”
“嗯,你失血过多,感到冷也是正常。”莫天时说着俯身将她抱起来,边走边道,“你身上大大小小有五六处伤口,有两三处较大,我不方便上药,只好先试着止血,现在看来血是暂时止住了。”
“我采了些草药,你自己试着嚼烂敷上吧,我出去等你。”他走到火边,将顾梅妆放在地上,而后转身出去了。
顾梅妆试着坐起来,手撑在地面,却意外发现温暖柔软,丝毫不觉寒冷,不禁低头看去,却原来是莫天时出来的时候将房内的毡毯拿来了,细细地铺在火边地上。毡毯另一侧,零零散散放着一堆植物和一堆用于包扎的白布,由于在灵山时唐睿教过,她一眼就辨出来,这些大部分都是生肌止血的药。
火弱弱地燃烧着,从灰烬来看已燃了多时,顾梅妆伸手从旁边捡了十几根树枝扔了进去,火光悄悄蹿高了些,熊熊燃烧着照亮洞穴的大部分空间。顾梅妆重伤未愈,就这么一动作已觉吃力,轻轻喘息着,抬头打量着容身的洞穴。此处看起来是个天然洞穴,大约一丈多见方,空气潮湿阴凉,有着水气和泥土混合的特殊气息,洞壁上怪石嶙峋,靠里却有一块横躺着的天然巨石,上面较为光滑,竟有如一座石床一般,但仔细一看,就能看出边缘有人为打磨的痕迹,以免棱角划伤皮肤,靠近右侧的洞壁处,不时有滴水声传来,看起来,这里似乎以前就有人生活的痕迹。
顾梅妆静静躺了片刻,感觉自己的身子暖和了些,气力也稍稍恢复,于是以手撑地坐起来,伸手取了旁边的药草,放进嘴里,皱着眉嚼烂了,一面解下身上包着的白布和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来,这一动牵动伤口,顿时疼得连连倒抽冷气。
伤口果然有五六处,手臂颈间等无关紧要的地方都已经被白布包住了,透出药草的绿色汁液颜色来,只有肩上和腰间的伤口还没有处理,顾梅妆皱着眉头将嚼烂的药草吐出来,一一敷在伤口上,然后用白布扎紧。
等顾梅妆终于穿好衣服,之前投进火里的树枝也烧得差不多了,她又往里面投了些树枝,然后出声叫道:“前辈!”
洞口人影一闪,莫天时弯腰走了进来。顾梅妆侧身往旁边让了让,他便大刺刺地坐在毡毯一侧,将一把剑放在腿旁,问道:“杀你的是谁?”
顾梅妆摇头:“我也不知道,前辈没有问他?”
“他虽然奄奄一息,却至死都不肯说出受谁指使。”莫天时道。
“我的武功都是在东离的北清阁西梧分坛中习得,奇怪的是,那人的武功却几乎与我无二。”顾梅妆沉吟道。
“你是说,他是北清阁中人?”莫天时惊讶道,略一思忖,不禁也点头,“你们用的剑形制倒的确很像。”他说着从身侧拿起一柄剑来,递给她,顾梅妆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剑,视线正好触到剑柄上镌刻的一枚标记,不禁心中一凛。
她的剑是在灵山时师父唐睿请铸剑师为自己打造,虽然形制与一般的北清阁中人用剑无二,上面却有一个极小的银色莲花形标记,那是北清阁灵山分坛的特殊记号,只有这柄剑上才有,师父说自己以后必定要出门远游,所以镌刻这枚标记,意在让自己不要忘记师门。
这标记虽然在江湖上极少出现,但莫天时见多识广,会不会已经认出了这个标记,进而发现自己所言不实?
顾梅妆心中大震,抬眼望向莫天时,却见他清癯的面容映着火光,一双眼睛神光熠熠盯着自己,眸中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