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摇摇水杯,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满嘴余香,站起来,抬起手腕,瞄了下手表,十一点三十五分,收拾好再出去转一圈就可以下班了。拉平袖口,不禁叹气,这制服样式真不怎么样。
耳边轰隆声响过,瞥了一眼,正好是末班地铁刚刚“撅着屁股”离开。一区正常,二区无防,三区安宁,四区……?四区,阡陌慢了下来,低头看看自己锃亮的皮鞋,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站内喇叭已经开始扯着喊-----末班列车已经出发,请不要滞留地铁站。四区,比较偏寂,灯光也不比别区的昼亮。他希望那杯咖啡足够刺激他的神经,希望转过去后眼前一片澈亮。阡陌在这里工作两个月,每周一是他轮值清场,所谓的清场只是到处检查下,有没有错过末班车却在傻等的人,或者避寒的流浪汉,确保没有闲杂人等,滞留在站内。
湛蓝的眼眸,闪过迷惘和阴沉,直勾勾得盯着他,想到这,阡陌捏了下手指,这个场景他已经经历了五次,说不上诡异,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正常人在大半夜不止一次遇到一个有些神经质的还看不出男女的人,不崩溃才是问题。他明里暗里得套问别的同事,但他们都没有在值班的时候遇到什么奇怪的人。真是见鬼,绝对不会再出现,一向沉稳淡定,不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家伙,再离谱的人自己也遇到过。
心理暗示并没有起到作用,正如那过去的几个‘周一’一样,那团毛线球靠在墙边。从头上开始,满耷拉着灰蒙的毛线,乱缠在脖间。身上又裹着毛线编针戳出许多线头的大灯笼衣服,垂到脚际,胡乱得遮住同样毛绒的鞋子。蜷曲在那边,从后面看,分明就是一团毛线球。阡陌不止一次想,如果伸出指头,轻轻一点,会不会滚走。
“又是你,快走!”阡陌忍住作呕,指指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再有五分钟就关门,赶紧离开。”阡陌不耐烦得鞋尖擦擦锃亮的大理石,头拧一边,他不想看乱糟毛后面的那双奇怪的眼睛,每次被盯上,浑身像堵上一堆烂草皮,揭开都觉得腻味。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很好!”那毛线球终于发出声音,阡陌一愣,是一个脆声声的女孩声音,还没有开口说什么,那边担忧又不解得慢慢吐出,“听说,驶过的列车,倒影里会出现死亡的幽灵,怎么没有呢?我望着你,露出纯白的牙齿;你望着我,滴落鲜欲的血泪。你会告诉我什么?不甘的逝去,还是罪恶的惩赎。我躺在众生的阴影里,寻找深陷迷惘的脚步,一步,两步,断了,倚跪在满洼的血泞中,垂下曾经高贵的头颅。”
顿时阡陌心中猛然一揪,浑身的血液涌上头,从轨道吹来的风愈发寒冷,贯彻了鼻息,然后咽下喉咙,慢慢凉到肚脐,散开。
“出现在这边,还是那边,”毛线团移向站台边缘,杂乱的线头拖了一地,“有人说,会在跨上去的那一刻,低头就能看见;有人说,藏在每次的停止和启动,它们卑微的蜷缩和伸展早已变形的身躯;有人说,它们就睡在这沉闷的轨道中,从来没有离开。”
“你别胡说了!”阡陌从牙缝中挤出,“快离开!”
“也许黑暗中,你们在等待着我!”说完,毛线球往下一跃,慢慢展开她的身体,回过头,看着阡陌,“你害怕?”
“如果你正常的话,我建议你赶紧上来!赶快回家。”阡陌的气愤多于恐惧,这种事是要担责任的,虽说不会再有列车通过,“不然我要报警了!”
“看,就在这里!”毛线团伸出毛绒的双臂,“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绝望,后悔……”
“你……你有……”‘病’这个字不会在阡陌嘴巴中出现,他咽下了,“上来,离开这边!”
“孤寂的人啊!”毛线团一个轻盈跳了上来,又曲成一团,用她湛蓝的眼睛瞅了阡陌两眼,突然奔向地铁出口,很快,一眨眼,像毛球般滚远了,消失在视线里。
看看深邃渐远的轨道,阡陌不由得寒了一下,神速得处理好事情,回到地上世界。
拦手招过一辆出租车,透过并不干净的玻璃望去,地铁口,就像被胶带封住了嘴巴,停止吞噬。等到天明,它一切如往日,看着忙碌的男男女女,一批一群进进出出如川流不息。如果,在无尽的黑暗中,它张大嘴巴,漩涡一样吃尽黑夜,那是……阡陌狠狠拍了下脑袋,真是犯迷糊了,抬手看了下手表,正好十二点。
子夜,一天的终结,一天的开始。它总是站在日夜的交替处,无休无止。
“午夜您睡了吗?”司机拧开了广播,低沉得声音环绕,“是否您还在路上?是否您还在辗转反侧?我是您亲爱的朋友---茗幽,这在这里等待您,欢迎收听‘子夜梦回’!”
阡陌皱皱眉头,他通常不会在半夜三更听这种无聊的节目。撇开这两个月的工作,素来生活规律,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半夜还没睡觉的情况,更别提在这个点会忧愁得弄点活动出来。故事没什么新意,似乎在哪看过,所以阡陌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心里考虑着这生活也体验了,得要好好干回正经的事。只是,这辞职的事,还别说,挺难开口的,王叔叔平时很关照自己,虽说是整天想把他女儿和自己一处凑,但的确是老实心善的人。算了,就说是自己不习惯倒班的工作时间,闲暇时候多来瞧瞧老人家。
“子夜,你的心还在吗?”茗幽结束了短小的恐怖故事,算是收了个尾。
还有五分钟就能回到自己暖暖的小公寓,洗个热水澡,看会儿书,美美得睡一觉,就此再开始自己像‘垃圾筒’一样的生活。
“彭!”车子一个急刹车,阡陌的脑袋直往前面的靠椅招呼上去,他赶紧用手撑住,“这是怎么了?”
司机摇下车窗伸出脑袋,一下子哎呀一声:“妈呀,这深更半夜的怎么撞车了?好像还不止一辆。这路一时半会要封锁了,小兄弟,要不你先下车了,反正也不远。”
阡陌付了车钱,打开车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很快得,车祸现场聚集了不少人,毕竟在闹市区,这夜生活还是比较丰富,形形色色睡不着的人也多。三辆车以怪异的姿势拧巴在一起,红色的宝马被一辆奔驰从中间撞上,半边车门瘪了进去,正好嵌住奔驰的车头,而另一辆保时捷的车尾又死卡住奔驰的车轮,车头却又被宝马给撞飞半个,保险杠晃荡了几下,当得掉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观客们傻愣了,想要救人也不知道从哪下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越来越浓。有胆小的女孩终于从微醉中苏醒,发出惊叫,抓住身边的人直颤抖。
迅速得,救援车鸣叫着冲来。
第一个被抬出来的是保时捷里的那个男人,头发很长,身形挺拔,着穿讲究,估计长得应该不错。但是现在他的脸部沾满鲜血,模糊一片,下颚处噗噗得往外涌着红色的液体。有胆大的人低声说:“不死也是要毁容了!”
第二个被拉出来的是奔驰车主,因为车子极度的变形,人被卡得很死,这个中年男人是不完整得出来,自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断裂的大腿根部血肉模糊,流不尽的暗红色在地上拉出长长的痕迹,不知被什么戳空的左眼,像挖开的血洞凝视着一个方向。终于,人群中有人开始呕吐,双手撑地,似乎要把自己给埋进水泥地中。有人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悄悄得往旁边移开,不知道下一刻会见到什么更加惨绝人寰的情景。
宝马的车门撬开了,“喵”居然跳出来一只猫,雪白的绒毛,没有沾染一丝污浊。有人咦了一下。然后,救援人员搀出了一个年轻女人,头发狼狈得贴着额头,眼神空洞,但她雪白的衬衫除了褶皱,没有一丝血迹。救护人员直问:“有哪不舒服?”女人摇摇头,蹲下来,抱起白猫,拍拍它:“露希,不怕!”她侧过头,很认真得看着奔驰车牌,可能因为灯光弱,她把脸给凑近去看,突然冷冷得呵呵两声。往后退两步,一脚踩到一块铁皮上,她慢慢捡起,看清楚后,扔了。
女人猛然冲到担架前,一把掀去中年男人身上的白布,瞅了一会,又跑到另一个担架前,用指尖挑开年轻男人的头发,她笑了,大笑,伴随着眼泪,笑得很癫狂。救护人员赶紧上前,把她搀进救护车。
吵闹的大街随着救护车的离开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又残忍。阡陌好容易喘过气,这个夜晚,实在不祥和。
不早了,回去吧,
毛线球?人群中闪过,湛蓝的眼睛沉静得扫过眼前的惨案。
这个不正常的女孩!阡陌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