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格的,这漠北村、石门山一带可真是好地方。
一个大湾子方圆大概得有一、二十里,土是黑油油的,转着圈都是水泡子。
我小的时候看见水泡子水是黑黢黢的,觉得很害怕。泡子里有鱼有虾,也有王八,只是王八的个头最大的也只有六寸盘子那么大。泡子边上长着一墩一墩的芦苇,芦苇杆有成年人的二拇指那么粗,漠北人冬天把苇子割回家,再破成苇篾子编炕席。
有一年的夏天,任三爷的二小子和三小子上泡子边上捞虾,在泡子沿上的沙土里一脚踩出一窝子王八蛋来,像麻雀蛋那么大,白灵灵软乎乎的。
要知道漠北这地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王八就没什么好印象。
王八咬人不撒嘴,说它的狠;王八盖子当当硬;尤其是谁家的女人要是偷了野汉子,就把那女人正宗的男人叫王八,说他戴了绿帽子。
任三爷的二小子和三小子捡了王八蛋却不敢跟家里人说,只是偷偷地藏在灶台后供奉灶王爷的香炉碗里。
香炉碗里有大半碗的香灰,又紧挨着灶台,想必温度也不低。
秋收后的一天,任三爷正坐在外间屋地上用柳条编筐,忽然发现地上有好几只蛤蟆样的东西在蠕动着,捏起一只端详了半天,突然大惊失色喊了声:“王八怎么跑到屋里来了!”
于是任三爷供灶王供出王八来的笑话在漠北传了好多年,一直让任三爷抬不起头来,给全家人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人言可畏啊!
这件事甚至影响到任三爷三个儿子的婚事,害得老大、老二到死也没说上媳妇,尽管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客观原因,但供灶王供出王八也算是很重要的一条。
漠北村到处都有水,但是怪得很,有的地方是一片高高的平台,但一锹就挖出水来,相反平台下的低洼处有时又是干干的,几锹深也不见水,于是人们想了个办法在高台处挖个大坑,蓄满水,用一块木板闸起来,低洼处种上白菜、豆角,栽上茄子、辣椒,旱时把木板一提水就自动流到菜园里。
远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说漠北村的人享死那个福了。
这还不算,漠北村南临近沙湖的水草地,一锹挖下去端起来是黑黢黢的能捏出油来的草炭,挖出来晾在地上晒干了丢在灶膛里能呼呼地燃烧起来。
我从一本书上看到,漠北这些征状,说明这里是片难得的湿地,而湿地是地球的肺。于是我和我的干爹已经当了漠北大队管委会主任的赵大嚷嚷说:“干爹,千万别把水草地开成庄稼地,书上说这样的草地叫湿地,湿地是地球的肺。”赵大嚷嚷当时正准备要开垦二百亩大豆地。他大巴掌一挥差点就扇到我脑袋上,吼道:“你小子甭扯淡,啥干地湿地的,西辽河两岸哪有干地,都是湿乎地。”人们看到犁尖挑起的黑油油的土块,谁还在意一个念书孩子说的话。更何况,那二百亩大豆地能一下子让漠北大队粮食产量跃居全县七十多个大队的第一位,让漠北大队成了先进集体,漠北大队从此声名鹊起。
然而,人们从没想到大漠深处的事情,没想到沙地和湿地,以及湿地破坏后将给自然环境带来怎样的恶果。自然界里的事情有时是现世现报,而有时可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几十年上百年才能显现出来。这小腾格里的植被据说就是从宋朝开始破坏的。
据宋代史书记载,当时的小腾格里沙漠上尚有松林数百里,然而经过几次战火的焚烧,现在连一棵松苗也找不见了,只能从一些地名比如“松树山”“柏树洼”上还会给人们一些关于树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