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年近五十、高大微胖、红光满面的武仲元，任益西区人防办主任已满一届。之前，他曾担任街办主任、书记，在任职地域人们心目中，有极其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在分管组织和政法工作期间，由于敢于大胆向个别为了职务变迁、工作调动和其他私利，将为数不菲的红包送到家中的人开刀，将价值惊人的现金和名酒名烟、高档礼品全部上交到县纪委，并在干部大会上发表讲话，慷慨激昂地痛斥那些为了当官而走后门的人，其事迹被媒体报道过。
后来，作为副区长候选人进入选举程序时，却意外落选，而另一名陪选、声名不如他的局长竟以高票当选。
有人说他得罪了主要领导亲属，也有人说他在选举前不懂事，没有活动，更有人说，杀人三千自伤八百，他此前得罪了太多人，能保住现职已属够幸运！
恰在此时，人防办老主任患病逝世，他被任命为人防办主任，成了所谓的闲官。很多人为他不平，认为以他的能力和年纪，无论如何也不应进入边缘部门得闲。可他只淡然一笑：“何必计较嘛，只要用心，边缘部门同样可以出彩！”
刚当人防办主任那两年，武仲元不抽烟、不喝酒、不收礼，如同被讥讽为“老古董”的前任一样从不吃请，更不会如个别新生代领导经常到黑灯瞎火的卡拉OK厅搂着小姐跳贴面舞，口碑仍为全县以至全市处级干部称道。
为了使任职期间能有大的起色，两年时间内走遍了全县每个楼盘，每一个人防工程，和所有开发商认真交流，精心绘制了人防建设，人防经济值翻番的宏伟蓝图，写出了近十万字的人防发展远景规划。
那时他没有一点架子，到企业去也从不带随从，在大街上遇见了熟人或儿时的同学朋友，仍如以前一样就地站着很随便开聊；有时因工作忙错过了吃饭，随便找一家苍蝇馆子，叫两个小炒和一碗老干饭，旁若无人地快速填饱肚子，剔着牙缝，红光满面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后来，在人防办主任位置上干久了，更自感提拔无望，对现时社会上的歪风邪气见惯不惊了，不知不觉就放松了思想，开始有了各种朋友。
这些因为和他关系很好的朋友们，虽并没得到过他直接的关照，却因和他的特殊关系，得到了显而易见的好处和实惠，特别是他们在开发区新建的楼盘，或少交了易地建设费，或该建不建人防工程，以交纳易地建设费为由更改地下空间利用规划。
几年过去，区内房地产开发商、建筑商法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他在民众心目中的印象却有了天壤之别，尽管没有人说得出他有违法乱纪、受贿贪污之类的事，列举不出他有什么损害国家利益的举止，但绝大多数人，却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对他敬佩。不仅不敬佩，而且相当多的人对他有了怨气和看法。
因工作认真负责，一向坚持原则的副主任傅铁，被武仲元以损毁单位形象为由，非公开场合点名批评几次，并在各方面受到打压，傅铁却心底无私天地宽，在原则问题上根本不让步，经常和他顶牛；另一名副主任和纪检组长，因长期和武仲元不合，开会就吵，打了报告要求调走没能获批，干脆请了病假长期休息。
地震发生时，傅铁正在区政府办公室谈事，强地震使办公室的楼房扭曲，楼梯断裂，军人出身的傅铁没有丝毫犹豫，从五楼飞快地撤离到一楼，却发现扭曲的大门已不能开了，他屏气提神，飞起一脚把门踢开，发现市政府大院已站满了神情慌忙的人们。
根本来不及多想，傅铁出了大门朝人防办方向奔去，危急时刻，单位最需要人，领导干部须尽快到岗，协同指挥并启动预警，随时准备奔赴一线。
急奔回人防办时，楼房已严重倾斜并有了很宽的裂痕，干部职工们已乱成一团。他不顾众人劝阻到楼上查看，发现所有办公室一片狼藉，甚至电脑都跌在了地上。
幸好，所有人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带，只是一把手不见人影，傅铁赶紧拨打武仲元的电话。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连续拨通好几次，都无人接听。傅铁忍不住失口骂道：“混蛋！如此重大灾难发生了，身为人防部门一把手，竟敢脱离岗位。真不配！”
余震随时可能发生，工作环境以及职工、家属的安全，组织抗震救灾，都是头等大事，领导在这个时候缺位，是不能容许的，可平时道貌岸然的武仲元，却在最需要的时候，没了踪影，实在太混蛋了。除非，他在地震中遇难了或受了重伤，否则，没有理由不到岗位。
傅铁把综合、指通、工程科三名科长叫到一起说：“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地震的强度和爆发点，但从刚才的地震强度可以判断，特大灾难发生了。情况非常严峻，我们先把所有人集中食宿，并做好赴重灾区抢险的准备，一旦区委或市办的命令下达，就必须马上出发。”
人防办的四层楼房，十年前刚建好就租了两层给一位叫刘蓉的女士经营茶楼和餐馆。地震发生后，餐馆、茶楼的厨师、服务员都跑光了，仅剩下年轻的女老板。
傅铁找到刘蓉，诚挚地请求道：“我想请你把厨师和服务员都召回来，给再多的钱都行，把茶楼腾出来，暂停营业，帮助安置人防职工和附近受损较重的群众……”
极显憔悴的刘蓉用最大的容忍和员工们协商，答应了几乎苛刻的条件，终于很快召回了厨师和服务员，按傅铁的要求，安置了人防的职工和家属以及他们收留的极困居民。
安置好职工家属，解除了后顾之忧，却仍然联系不上武仲元，傅铁让小车司机到他家去，请他到单位主持工作，可司机回来后垂着头对大家说：“武主任病得起不了床，叫傅主任和大家辛苦一下，他稍好点就马上到单位来。”
二十多天后，傅铁率领的抗震救灾突击队回到益西休整时，武仲元却不但没有到岗，反而以肝病发作为由，住进了医院，他的老婆、孩子、岳父母及小姨妹等十多个人，居然都搬进了刘蓉的茶楼，免费吃住在这里。
傅铁曾尖锐评说武仲元在上任年没有一点成就，虽经常在各种会议上大呼特呼尽快改变人防面貌，使本系统职工生活水平较前提高，但折腾了这么几年，却仍然江山没改、面貌依旧，职工总收入不但没有得以提高，反而较前下降；本区特别是经开区城市建设步伐飞速加快，人防工程却遭遇冰冻，结建工程不增反减，易地建设费收取增长缓慢，甚至违规减免……或许有的人自己肥了，但人防工程和队伍建设却垮了！继续这种状况，迟早会出大事，特别是地震发生后的表现，绝对不符合共产党员的标准。
傅铁的一番话，未必全有道理，但却很快应验。
深夜，益西城区知名智能小区一套装饰非常清新的三室一厅住房客厅，武仲元愁眉苦脸的自言自语：“龟儿子太过分，竟然过河拆桥，把送了点钱的事交代了！”
坐在他对面年约四十，非常漂亮的小巧妇人沉着脸抢白道：“我说你这主任也当得太窝囊了，以前胆小怕事连人家请吃一顿饭都不敢去，三百六十五天没耍过一个星期地加班加点，好不容易刚开窍不到两年，就为那么点小事搞得如此狼狈，我看了都替你着急得慌！”
武仲元叹口气：“一点小事？你说得太轻松了。有关减免易地建设费，该建没建人防工程的事，市人防办已经开始调查，弄不好，我这次就毁了。也不知你到底收了多少钱，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你这嗜钱如命的爱好上了！”
“毁在我身上？”女人站起来伸出白皙的手，指着紧闭双眼萎缩在沙发上的武仲元喝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丧门星，人家吃一把盐都没事，你刚尝了一小撮盐就倒霉了！当年要不是你哈巴狗一样追着我献殷勤，凭本人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会嫁给你这其貌不扬的穷鬼？结婚到现在十多年了，你让我享过什么福？”
武仲元仍紧闭双眼有气无力地说：“虽没享过什么福，但也没亏过你吧？要不是嫁给我这其貌不扬的穷鬼，你连高中都没读完的小工人，能从集体企业调到机关坐办公室？”
“机关怎么啦，有啥值得稀罕？一个月就那么吃不饱饿不死的一千多元，还不够我买化妆品。”
“说得好！要不是嫁给了我这其貌不扬的穷鬼，你能每月买化妆品就用一两千元？能够成天不上班在麻将桌上豪赌并屡屡赢钱？”
“老娘所有费用都是自己挣的，麻将桌上赢钱是靠运气和牌技！”
“你以为手气真就那么好，每次都只赢不输？明对你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嫁了我这其貌不扬的穷鬼！”
女人冷哼一声，扭着腰身走到武仲元面前，伸手在他死灰的脸上拍了拍讥讽道：“这么说，倒真该感谢当初嫁给你这赐给了我富贵的主任先生哟？如果不是您关照，恐怕现在还每天穿着肮脏的工装，在建筑工地上担泥灰！”猛然提高了音量，声嘶力竭地吼道：“可要不是你甜言蜜语把我骗到手，说不定老娘早就嫁一个大款了。”
“嫁大款？我看你嫁给银行得了，那里天天面对的都是钱。可是，只能看不能用！我虽是穷光蛋，却也让你享够了福，应该知足了！”
“享够了福？要不是你没日没夜在外鬼混，老娘会成天泡在麻将桌上？要不是你一心想当所谓的清官而丢掉了好多机会，早就当区长了！也不至混到人防办这个清水衙门等退休。”
“虽是清水衙门，可巴结你的人少了？你背着我收的昧心钱少了？”武仲元坐起身提高声音：“你以我的名义为企业减免易地建设费得了多少好处？这些不该得的钱，早晚会吐出来！违法的事做不得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