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玲和王嬷嬷端着水和铜壶走了进来。
看到素白窈窕的谭云槿静静地站在床前,月玲忙把手里的铜盆放到梳妆台边的架子上,挽起袖子,和王嬷嬷一起给谭云槿穿上外衫襦裙。
“什么时辰了?”谭云槿把手放进温热的水里,仰起头问道。
“巳时一刻了。”王嬷嬷手脚麻利的替谭云槿绞了帕子净面,随口答道。
“这么晚了!”谭云槿一惊,猛地起身,差点带翻了水盆,幸亏月玲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
王嬷嬷拿下谭云槿围在脖子上的毛巾,笑着说道:“姑娘莫急!苓姑娘早就让丫鬟来传话了,说是您第一次乘这种船,难免有些不适,尽管休息就是了,早餐也可以和昨晚一样在舱里吃。”
谭云槿这才安下心来,在自己的舱房用过早饭后才带着月玲出了船舱。
谭芳苓和谭云槿一样住在三层,在谭云槿的后面,隔着两三间屋子。
谭云槿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的小丫鬟笑着替她打了帘。
她进去的时候谭芳苓正坐在那里和一个仆妇说话,那婆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人有些胖,满面带笑,穿了件丁香色茧绸褙子,戴着鎏金的首饰,看上去和蔼可亲,很是整洁。
看到谭云槿的时候谭芳苓身边的贴身侍女秋蝉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牵着谭云槿的小手,让座在挨着谭芳苓的一个绣墩上。
谭芳苓扭脸给谭云槿一个甜甜的微笑后,就又转过头和婆子说话。
“大爷说,今天晌午的时候就会到了镇江,因想着您急着赶回去,就不见镇江府的主事的,到那里也不靠岸,补给后立刻离开。大爷就是让我来问问姑娘们有没有需要买什么东西的,提前说了,好安排。”
婆子说话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咬字清晰,详略得当,眼睛专注的看着坐在正中的谭芳苓,就是谭云槿进来,婆子也没有趁机的看上谭云槿一眼。
这样大方得体的下人谭云槿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可见主人家的规矩极为的严苛。
谭芳苓听了,不急着回答她,反而问谭云槿:“槿儿,镇江府是一个很大的舶来品交易码头,你想不想去看看?”
谭云槿心里急着要见父亲,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和爹爹倾诉,此时哪有什么别的心思,刚刚听婆子说了那么多,正和谭云槿的心意,听到谭芳苓问到她,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谭芳苓觉得有趣,轻笑了声,“樊妈妈您就回去告诉你们大爷,我们姐妹没什么可买的,就照他说的办吧。”
樊妈妈干脆的应了一声,这才抬起眼皮自然的看了谭云槿一下,眼神清正平和,透着淡淡的恭谨。
婆子得了谭芳苓的回话就出去了。
谭芳苓则拉着谭云槿说话,在问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才正色说道:“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外人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对谭家的祖家充满了疑问,我接下来就要详细的和你说说这些。”
谭家源自嬴姓。秦亡后,嬴姓为避战乱和追杀,其中一支迁徙至巴南,一支迁途江东后改姓谭。
谭家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落户到现在的杭州府的鸣凤山。
谭家先祖见此山清水秀,地势险峻,就决定在此造屋修田,休养生息。
经过千年的发展,俨然重新成为庞然大物。
但是他们却早已没有了争霸天下的野心,看过汉朝的兴衰没落,三国的战乱,谭家领悟到家族的兴旺完全取决于子弟的出息,于是,经过多代人的努力,终于制定出行之有效的优胜劣汰的办法。
就是杭州鸣凤山做为谭家嫡系居住地和培养优秀学子的大本营。
对于被选拔出的谭家后裔,其所在支系可记入族谱,供奉在鸣凤山的宗祠。
不仅本人可以享受优厚的待遇,其家族更是可以享受谭家全族资源。
同样,若是三代以后没有被选中的子弟,那么这支家族就会被移入庶支,之前所享受的优待全部取消。
有很多被移出祖家的支系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会像谭云槿家一样,彻底断绝了和谭家祖地的联系。
所以谭家所有的支系都会绞尽脑汁的想进入谭家祖地。
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祖地选择的标准是什么?
有入选的确实自小聪慧,过目不忘,可是有的打小就木讷不堪!
选择的标准就掌握在族长和几个族老的手里。
历代族长几乎都是从被选中的那些人中,经过无数次的筛选后才脱颖而出的。
谭家几经周折,终于成了千年不倒的世家大族,没有像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王谢那样的世家豪门湮灭在五胡乱华的历史中。
现存的王谢世家也不过是学了谭家过起隐族,人不隐居的生活,才慢慢的恢复了几分昔日的光景。
谭芳苓说了有两个多时辰才把谭家祖地的事情讲完。
谭云槿听了之后有些不解的问道:“那我又是怎么入选的?”
虽然谭芳苓曾经说是她选中的谭云槿,可是谭云槿却不是全信。
尤其是听了谭家祖地的事情之后,谭云槿对谭芳苓之前的说法更是不信了。
谭云槿对于自己前世五岁坐船到金陵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是哭了一路的,几乎没有出过船舱。
前世并没有出现过什么谭芳苓,谭家祖地的。
她也仔细的回想过,也没想起重生后遇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谭芳苓的表情严肃起来,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谭云槿,只把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才展颜一笑,挥手屏退了船舱里服侍的下人。
谭云槿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话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了,心里紧张起来,修剪的浑圆的指甲深深的扣进就手心。
谭芳苓看到谭云槿紧张的洁白如玉的鼻翼两端都沁出细细的汗珠,知道她的态度吓着谭云槿了。
她关切地看着谭云槿,有点担心,谭芳苓不过见过谭云槿寥寥的几次,却已经知道谭云槿敏感且好强,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就听谭云槿蹙眉说道:“姐姐有话快说吧!”
谭云槿话说的飞快,让人听了难免有不敬之意,但是她一心期盼的答案呼之欲出,谭云槿那还有心思顾及到这些,好在谭芳苓也理解。
谭芳苓挪了挪身子,靠的谭云槿更近了,轻声细语的道:“其实谭家之所以能够逃过灭族之祸,还能拥有今天这般成就,最大的原因不是优胜劣汰,而是……”
她微微的停顿了一下,“是因为族里拥有精通观星推算之人。”
“观星?”谭云槿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她觉得谭家祖地的人有些荒唐了。
谭芳苓看到她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轻蔑之色,就知道谭云槿对自己的说法嗤之以鼻。
她正色道:“谭家的观星术不是那些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而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观星之人必须拥有清澈的心,才能敏感而准确的把握天象,又必须有丰富的阅历,可以谨守本心,不用观星术做谋财害命的有损阴德的事情。”
谭云槿不明白,一个人阅历丰富了,又怎么可能会清澈的心?
谭芳苓看到谭云槿抿唇不语,接着说道:“族里已然百年未出观星之人,如今族里却认定了我是观星之人。所以,从去年开始,族里挑选子弟进入祖地学习的事情就由我决定了。”
“那~那我也是你观星所选?”谭云槿被她的话震得有些神思不属,有些结巴的问道。
谭芳苓眉毛一扬,微微一福道:“你猜的没错!事情就是你想的这样了!”
谭芳苓的话让谭云槿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实在是觉得谭芳苓的说法台荒谬了,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平静下来。
谭云槿定定的望着她,少女的眉骨轮廓依稀有了女子的清雅柔美,明艳的面庞尚存稚气,但那镇定深邃的眼神和从容舒缓的语气让人不敢质疑她的话和她的人。
谭芳苓知道谭云槿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她所说的话,也不催促,只是嘱咐了谭云槿,这话不可在传第三人知,至于为什么谭云槿,她只是对谭云槿神秘的笑而不语。
中午的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谭云槿本来没有什么胃口吃饭,却因为谭芳苓吃饭不挑食,吃的很欢快的模样,不知不觉也吃了半碗碧粳米,也吃了些平日里她嫌腥的鱼肉。
然后一个下午,直到吃完晚饭,船停靠在了镇江府,谭云槿都闷在船舱里。
辗转难眠的谭云槿侧耳听了听,月玲呼吸声轻缓而平稳。
她起床披上外衣,悄悄的走到船窗前,推开窗户。
月亮弯弯地挂在天星,几颗星子一闪一闪地点缀其旁,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船桅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红彤彤地映在水面,给这清冷的夜晚平添了些许的暖意。
谭云槿趴在窗棂上,听着江水流动发出“哗哗”的声音,她觉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慢慢的抚平下来,很安心。又有一种无可名状地、跃动地、浮躁地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