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坠落的巨大冲力将吴非拍晕在海面上,并不住往下沉落。
再醒来时,吴非立即挣扎着浮shang海面,举目眺望,视野中除了海就是天,小岛石山已经不见。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几个怪字已经印象模糊,吴非只记得落款的几个行书字迹——西北吴穹,当然,他不认识最后一个字,只知道干下如此壮举的人姓吴,西北人。
背上的倭刀经此一役,前功尽弃,深深嵌入了其中,不知何时才能取出。内力流转不休,怪气运行不止,吴非的身体透着生机与活力,健康得不能再健康。背脊上的刀却像生了根,将脊柱斫出一道裂口,肌肉再怎么挤迫都难动它分毫,隐在了皮肉之下。
吴非在海中浮浮沉沉,数着日升日落,吃着生鱼活虾,挨过了一日又一日,只是见不到陆地船只,太过气闷。这样苦闷的生活,吴非与海浪搏斗,以鲸息获取天地的馈赠,内力微有增长,五行拳、如意掌更加圆润纯熟,突破到宗师的契机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有一天,一角白帆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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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泽一郎近日来心烦无比。
主公派他到中土来有着艰巨的任务,但闽浙沿海愈演愈烈的倭患与抗倭让他这个中立人士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任务不得不终止。只因为他是一个日本人,而他的同胞正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大肆杀戮掠夺。他以自己是一个日本人而自豪,但也时常羡慕大海这一端的中国人。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强大的国力,多么美好!
在沿海闹事的浪人全都退去,小泽一郎登上这艘停靠在泉州港的大船,带上他的货物,返回日本去向主公请罪。同船的几个商人他都知根知底熟得很,名义上虽是商人,暗地里却干着为人不齿的勾当,中土人称之为倭寇。此时船上的货舱中还存着许多他们的战利品。
舱中气闷,小泽一郎推开舱门走到了甲板上。同行的几个“商人”正聚在一起调笑,除开女人就是烧杀掳掠。自己的两个伙计正与那几人的手下闲聊,谈的都是国内的陈年往事。午后的阳光十分热辣,海上的天气却说变就变,乌云移到了头顶,海水变得墨蓝,巨浪掀起白波,一时间雷鸣电闪,波涛汹涌。
雨水瓢泼而下,甲板上的人纷纷冲到舱内,衣衫已经被打湿了。只有小泽一郎的一个伙计还紧紧攀住船舷,双脚抵住甲板,死死地盯着海浪,突然大喊道:“海里有个人!我看见了!就在那浪花里!啊!他被冲走了!不!他没有死,又出来了!他朝我们这里来了!”
其他人在舱内脱下湿透的衣衫,拧干水晾起来,听到他的连声怪叫,均是嗤之以鼻,以为他疯了。小泽一郎可不这么认为,藤田真司的父亲野见智勇双全,深得主公信任器重,而真司继承了他父亲的优点,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得到过主公的亲口赞赏。此时他肯定不是疯了,而是确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泽一郎也不披上蓑衣斗笠,就径直出了船舱,豆大的雨点在他身旁忽然消失了,仿佛遇到了禁区,而甲板上的颠簸也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藤田真司已经在这场与暴风雨的搏斗中耗尽了体力,此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仍不肯放手离开。小泽一郎快步上前,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使他身子不再颤抖,气息平复了下来。
藤田真司也不转头,眼睛仍旧盯着海里,手指一个方向道:“小泽先生,你看到了吗?那个人太了不起了,竟能在狂暴的大海中如履平地!而且他并非你这样的神通者,是与我一样的武士!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小泽一郎定睛看去,不论浪头卷到哪儿,最上方总有一个人形在浮沉,即使被浪打到海面下,他也总是立即在下一刻出现。现在,这个人形在不断接近他们这艘大船。藤田真司虽然有勇有谋,但毕竟不过是个年轻小伙子,涉世不深,天生对英雄很崇拜。小泽一郎比他多活了十几年,考虑的事情也多了十几样,这个人形是友是敌、有何企图,全都一概不知。真气已经在体内流转完毕,五行神通随时可以发出,小泽一郎已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吴非看到船帆,激动得不得了。可老天就是爱开玩笑,突然刮起了狂风,卷起了巨浪,下起了暴雨,一副灭世的场景。希望就在眼前,吴非怎能放弃,在海上的暴风雨中奋力前行,终于看到了一艘大船,船头上还站着一个人。心头喜悦,吴非不知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更加卖力地大船游去。
“啊,他在向我们挥手!小泽先生,我们怎么让他上来?”
藤田真司兴奋不已,眼中放光,跃跃欲试。
小泽一郎淡淡道:“他有本事自己上来的。”
吴非很无奈。船头上又多了一个人,自己用力向他们挥手,也得到了一个人的回应,怎么自己已经到了船下,也没看到任何接应的方式。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自己,吴非将内力集中到双手双脚,使之生出一股黏力,牢牢吸附在木质船体上。风暴还未退去,大船在汹涌的浪涛中颠簸沉浮,吴非的攀援十分吃力,稍有不慎就又要落回海中。不过好在船舷上落下来一根粗大的缆绳,卷住了吴非的腰。这个人就是我的朋友了,吴非想道。
藤田真司年轻气盛,有着一副热心肠,没有看出小泽一郎的冷淡,奋力将缆绳放下,把贴在船体上的那人拉起。
小泽一郎本来全身心戒备,能在恶海中有此作为的绝非常人,可一见此人相貌,不由惊呼出声,欣喜伴着诧异。
吴非登上甲板,入眼的两人样貌打扮都是中土人,当即双脚牢牢钉在地上,拱手作揖道:“小子吴非,不知两位恩人如何称呼?”
岂料较为年轻的那人嘴里说出的却不是中土官话,而是叽里咕噜的日本语,吴非常与倭寇打交道,虽听不懂,但已非常熟悉。正惊疑间,难道上了倭寇的贼船?
“哈哈,吴非,真的是你!还记得我吗?”
小泽一郎露出灿烂的笑容,热情道。
吴非这才注意到这个年长一些的人十分面熟,日本人,说中国话,与自己相识,突然醒悟道:“你是小泽一郎先生?”
两人双手相握,一起大笑起来。
船舱里有着几个包间,小泽一郎将吴非请到了自己的住处,给他换上干净的衣物。藤田真司恭顺地收拾倒茶,侍立在一旁。
“吴非啊吴非,你前段时间可是声名鹊起啊!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杀得我国浪人胆战心惊,不敢逾越你的驻地一步。听闻你已于半月前被围攻身亡,没想到你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吴非不明白小泽一郎的意图,不卑不亢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贵国武士无故犯我沿海,杀我百姓,身为守军,我自责无旁贷,只能刀兵相见,我问心无愧。若小泽先生有所不快,我这就下船去。”
“哈哈!吴非啊吴非,你还是那个要跟赵扬对决的愣小子!我喜欢你这股劲儿,跟我手下的藤田真司很像,你们倒是可以交个朋友。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过是个商人,为主上办事。我们称为浪人、你们称为倭寇的那群人,跟我毫无关系。我在意的,不过是那几分微薄利润。你大可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
吴非将信将疑,看着小泽一郎真诚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也提不起仇恨之意。人总是有好有坏,中国人恶的太多,日本人也总不是生来就是倭寇。
小泽一郎热情地邀请吴非在自己舱中住下,吴非推却好意,跟着藤田真司去了通铺睡下。两人语言不通,只能以手势比划,多次沟通失败后,两个年轻人不觉间已经亲热非常。
舱中除了藤田真司,还有小泽一郎的另一个伙计和其他商人的两个手下。藤田真司热情地向舱中同伴介绍吴非,只是因为他是中国人,小泽一郎的伙计冷冷地打了个招呼,其余两人根本不作理会,隐隐带有敌意。吴非见藤田真司有些尴尬,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就自顾躺下休息了。
这艘商船是要开到日本去的,吴非听说沿海的倭寇在几日前已经尽数撤离,暂时得到一阵安宁,也就不急着要回中土,应小泽一郎的邀请去他府上做客。
藤田真司那日被吴非在海上的英勇形象所折服,整日里与他在一起,耐心教导他在船上的各项事务。几日下来,吴非已能用简单的日本语进行交流,也可以作为一个蹩脚的水手在船上作业。
小泽一郎见吴非和藤田真司打得火热,心中欢喜得不得了,时常请两人到自己舱内饮食聊天,谈古论今,好不惬意。
吴非与藤田真司互通语言,切磋武功,只嫌日头太短,黑夜太长,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