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味,带着咸咸的伤痛,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人的记忆,这就是海风的味道。总是那样自然地让人想起一种悲悯的心情,无关任何事件,只是从心底滋生的,不断扩张征服你的一个漩涡。
赵静文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空,黑压压地吞噬着她的意识。她想起白天时候的赵文拓,那样脆弱,她相信他,相信他有着这样一种情结,对过去的她,那种将所有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却最终失去的绝望。但是她无法回应他,因为,她不记得了。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而是不记得每一件事。
自从回到赵家以后,赵静文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的身份,甚至身边每一个人她都知道是谁。但是,她忘了自己是如何生活的,再也不记得那些细节的东西。医生说是因为她生病时高烧不退,所以脑部有了轻微的炎症,当她觉得自己好过来的时候,还是会有部分神经处于恢复状态,所以脑子里记忆混乱、部分缺失是必然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太过在意什么的人,所以,那些缺失对于她来说也自然没有那么重要。
“在想什么?”身后想起了一道温和的男声,打断了她无法回收的思绪。
“没什么。”赵静文转过身,看见一身白色休闲服的方祈然,他从容地微笑,似乎从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皱一下眉头。
是的,他们下午虽然飚得很快,虽然躲得很隐蔽,却最终被万能的方祈然找到。她还记得,当她和赵文拓正在聊天的时候,一辆黑色房车轻盈地停在他们身边。没有尖锐的刹车声,也没有从车上走下来一批面目狰狞的保镖,也没过多的激烈嘶吼。让她愕然的是,车子是轻巧平稳地停下的,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这里一样,而从车上只走下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方祈然。当时的他一身干净儒雅的西装,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他从容地向她走来,自然而淡定地走到她身边。他只对她说,该回家了。
然后就牵着她往回走。而她也就这样木然地被他带回了他的别墅。
“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这里吧。再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我想你父母也不会反对的。”方祈然是想换一种方式来监视她,但是却说得那么温和,让人忍不住要去相信,却依赖。
“随便。”她没有了对父亲的那种攻击性,也没有了对赵文拓的那种不屑,反而淡淡地同意。她没有感觉到自己正在受胁迫,也没有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控制。
“我让厨房准备了宵夜。吃一点吧,你应该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虽然他温和,却没有给她拒绝的空间,在他说完以后,仆人就将餐车推了进来。
出人意料的是,上面是清一色的中式菜肴。
“你喜欢中国菜?”赵静文有点讶异,她没有想过在一个纯日本家族的人家里会有地道的中国菜。
“恩,以前一个朋友很爱吃,所以也就染上了这个习惯。”方祈然在她身边坐下,为她盛了米饭,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喝掉一勺蛋羹,似乎觉得这东西味道还不错。
“因为需要。”方祈然没有停顿,似乎也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
“不是多此一举吗?”吃完蛋羹她就吃不下了,这个中餐不好吃。
“多不多是由我来评估的。”方祈然将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这个动作做得很熟练,可以说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熟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在对陌生人。
“你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赵静文突然说,是肯定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吐出这句话,可是她又那么直觉地觉得,没当他在看她到时候,眼里总是充满了哀伤,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在寻找什么,就连她刚才吃饭时,他都像期待什么。
是另一个人吧!
听到她的话,方祈然转过身,直直地望进她眼里。
“她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许久以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低下头继续进食,但是她看见了,那崩溃在他眼底的痛苦。
逃婚,赵静文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方祈然没有虐待她,也没有冷落她,其实她获得了一般女孩子都想要的东西。豪门、帅哥、温和的待遇、近乎纵容的宠溺……但是她却从未有过地认真考虑了赵文拓的建议——逃婚。
因为她不想,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不想嫁给方祈然?不想成为企业利益的牺牲?
都不是,似乎比这些理由简单,但是似乎又很复杂。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见到了很多人。让赵静文变得疲惫。她来不及想赵文拓那段关于童年的回忆,也没心情想方祈然心里那个牵挂得近乎要疯狂的人,她满脑子都是一张脸,那张只来得及重重一撇的脸庞,刚硬、狠厉、决绝!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赵静文轻轻问出口,然后呆愣着任由视线模糊。
这句话让方祈然动作一顿,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同样的沉默。似乎又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忘了自己的问题。
但是方祈然突然拉起她的手,轻轻一带,将她搂进怀里,而他的眼鼻则埋进她的发丝里。这个拥抱,跟方祈然的人一样,很温柔,很舒适,没有任何攻击性。
“我只相信今生。今生得不到,我会宁愿亲手毁灭。”依然是那样平淡,却让她冷得发抖。
“所以你毁了她?”赵静文终于有些明白他眼中的绝望。方祈然是一个淡然却在骨子里透着决绝的男子。他会极尽手段地呵护自己所爱的人,却也会在得不到的时候决然地毁掉的人。
“早点休息。”他放开她,从容起身,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胸腔里满载的故事,是他无法卸载的伤,亲手毁掉心爱的人,他会是那个伤得最重的人吧!因为他的伤只是他自己的,会随着时间增加而让他加倍地心如刀绞,却永远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