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比武在皇宫校场举行,我们不能去,都留在荣祺殿里等消息。大约是未时吧,小顺子跑来报信,说赵翰扬最后一场才上,对决噶里木第一勇士汉巴扎,本以为要打上半个时辰,谁知才两柱香的工夫,汉巴扎就被打倒在地起不来身了,博得满堂喝彩。
“赵翰扬如此争气,皇上一定是大赏了。”太子妃逗弄着鱼缸中的小红鲤,倒不曾被小顺子煽起情绪来。
“娘娘英明,皇上喜出望外,当场赏赐赵将军锦缎二十匹,青瓷十件,玉如意一柄,珊瑚两座,赵将军好不风光……”小顺子滔滔不绝,兴致高昂,好像得赏的是他自己一样。
太子妃轻轻瞄了小顺子一眼说,“那噶里木郡王有何表示啊?”
小顺子更来劲了,上前一步说,“说来也怪,原以为汉室全胜,噶里木郡王的脸挂不住,会拂袖走人,谁知他竟然对赵翰扬大为赞赏,还赐了西域的珍宝,不知是真的心胸宽广,还是要维护颜面。”
太子妃停住手,回头看向小顺子,“仅仅是赞赏和赐珠宝而已?”
小顺子一愣,太子妃一句话就把他的兴奋劲儿给消下去了,“呃,似乎是只有这些,娘娘的意思是……”
太子妃低垂双目,喃喃而语,“莫非真是本宫多心了……”沉吟一瞬,她吩咐小顺子说,“你再去钦安殿那边候着,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出来。”
“嗳。”小顺子茫然地答应下来,转身离去。
太子妃转回身重新盯着那些小红鲤,我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是不是预感到些什么,还是希望……”
“本宫怎么会希望发生什么,本宫是怕发生什么,”太子妃波澜不惊的语气中藏着谨慎和担忧,“噶里木是所有番国中最有实力的,也最富庶的,每年进贡给我朝的贡品多得数不胜数,郡王曾经提过要减少贡品的数量,以保障噶里木臣民的生活,可皇上没有答应,噶里木怕打不赢想和,皇上怕和不久想战,两个人眼对眼僵持了也有两三年了。记得前年,噶里木郡王曾提出,只要汉室能减少噶里木的进贡,噶里木就把和卓公主嫁入汉室并长留宫中,却被皇上婉拒,如今皇上有了私心,在这个当口,本宫怕皇上会做出假公济私,一箭双雕的事来,那便不是本宫和皇后能阻止的了。”
太子妃这话说完不到半个时辰,小顺子就急慌慌地跑进来。“奴才打听到了,那个噶里木郡王好像看中了赵将军,要把女儿嫁给他,皇上皇后正为难呢。”小顺子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却因为太子妃刚才的一席话有了心理准备,假公济私,一箭双雕,皇上真是打了一把如意算盘。
“车到山前必有路,本宫就知道会这样,先有竺静仪嫁哈图,后有曾博文封驸马,指婚的恩旨也只能同样用指婚来取消,家事为轻,国事为大,不过说到为难,只怕皇上为难是假,皇后为难才是真吧。”
“那皇后,能处理得了吗?”我竟然也为皇后担心起来。
“她可是皇后,能坐这个位置,自然能想到办法坐稳它,坐好它。”太子妃对皇后倒是信心满怀的样子。
话音刚落,纸鸢便进来报信,说皇后召太子妃去中宫议事。
“娘娘,皇后娘娘看来是真没主意了。”小顺子得意地说。
“怎么会呢?”太子妃面露讥笑之色,一边接过我递过来的披风穿在身上,一边鬼魅地笑着说,“来找本宫商量,不也是个主意吗?”
我听到这话不禁猛咽了一口口水。我知道太子妃向来能掐会算,往往事儿还没来她就想到了,难道,太子妃算准了皇后会来求救?还有上次,太子妃把话说得那么绝,皇后还会贴着脸上来找她,她难道就知道太子妃能给她出个好主意?我看不明白这两位娘娘之间的你来我往,我只能从太子妃眉飞色舞的神情中感觉到,她其实早已有了主意,只等着皇后找上门来。
我们到了中宫正殿,皇后依旧命所有人退下,太子妃依旧留下了我。皇后原要发作,硬生生忍下了,挥挥手让古月月她们退下,然后思忖片刻,正正经经地跟太子妃说,“噶里木郡王跟皇上提亲的事,你听说了吧?”
“臣妾听说了,噶里木郡王要把女儿嫁给赵翰扬,这消息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只是皇上还没有点头,是这样吗?”太子妃不慌不忙地喝着茶,轻轻松松把知道的事又说了一遍。
“你觉得……这样合适吗?”皇后明知故问。
“臣妾觉得合不合适有什么用,关键是皇上和皇后觉得合不合适,”太子妃依旧慢悠悠地,“不过最怕的,是皇上和皇后一个觉得合适,一个觉得不合适,这样就难办了。”
皇后听着听着脸色就阴沉起来,“赵翰扬已经指婚给安国郡主了,如今再把他指给别人,这成何体统,怎么可能合适!”
“当年竺静仪指婚给了曾博文,结果又如何?”太子妃放下茶碗,偷偷一笑,“既然是关系到两国邦交,皇上作此考虑,也不是不能理解。”
“什么两国邦交!噶里木郡王若真有此意,比武结束之时便可提出来,何须跟皇上两个人在钦安殿嘀嘀咕咕半个多时辰才传出这样的话来,这摆明了是两个人各取所需。皇上如今是不想把戏做得太过了,才说要考虑考虑,这心里早答应了百十次了,还跟本宫装什么仁君明主!”
“母后这话说得对,抱着两国邦交的牌子,皇上说的是大理大义,母后说的是家常情理,自然是要甘拜下风的,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摆到台面上,谁也不能说皇上一个错字。”太子妃的话里透着怜悯,皇后越听心越凉,眼中的焦虑层层加深。
“本宫不会说皇上一个错字,但本宫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错下去。”皇后的拳头敲在桌案上,咚咚的声响诉说着她的愁与痛。
“难道母后已经有了对策?”太子妃试探地问,“那臣妾可要洗耳恭听了。”
皇后嘭地一掌拍在桌案上,“本宫若有良策,还要你来做什么?”皇后也不藏着掖着,对太子妃直言不讳。
“皇上是皇后的丈夫,皇后都无能为力,臣妾又能做什么?”太子妃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连看也不看皇后一眼。
皇后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嘴角露出阴损的笑意,“万淑宁若嫁出去了,万事皆休,若嫁不出去,反正是留在宫里,宫里有皇上,但宫里,不是只有皇上。皇上毕竟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早晚这朝政、这后宫,都是要留给太子的,到时候万淑宁是去是留,就都是新君说了算了。”
太子妃回瞪了皇后一眼,冷冷地说,“母后这话说出来,是想拉太子下马吗?”
“本宫说的,都是实话。”
“那臣妾也说一句实话,宫里的皇上只有一个,可宫里的太后,可以不只有一个。”太子妃戳着皇后的痛处,“母后刚才那番话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怕臣妾和太子明日就得把东宫让出来,到时候新君登基,坐上太后宝座的,就不是母后您一个人了。”
“你……”皇后拍案而起,伸手直指太子妃,太子妃也站起身来,直视皇后毫无惧色,如此僵持片刻,皇后突然收起手,换了副笑脸说,“没错,没有你和太子,本宫就得跟别的娘娘分享太后的名分和权力,但至少本宫还是个太后,”皇后说着重新摆正姿势,端端正正地往座儿上一坐,“至少本宫,还做过这个皇后。太子妃,本宫拿一整个儿皇后的位置,加上半个太后的位置,跟你换一个太子妃的位置,值了!”
太子妃闻言脸色忽变,恨恨地转脸盯着皇后看,其实她应该是了解的吧,了解她所面对的困境,就是像皇后所说的这样,没有了太子,她的损失远远比皇后的要大,所以,所以她即便曾经说过那么决绝的话,她还是奉诏前来,为皇后出谋划策。太子妃强压住内心的无奈和疲倦,慢慢说到,“皇后娘娘最擅长的顺水推舟,怎么不用呢?”
皇后听到太子妃说正题,赶紧态度好起来,“顺水推舟?怎么推?”
“既然皇上要拿两国邦交来说事,那就让他说个够吧。”太子妃的目光冷峻起来,嘴角却隐隐透着诡异的笑意,“不就是取消指婚吗?可以。赵翰扬自由了,万淑宁也一样可以自由,噶里木郡王不是还有一个尚未大婚的儿子吗,他的女儿抢了万淑宁的丈夫,就不用赔吗,所谓好事成双,皇后娘娘,还需要臣妾再说下去吗?”
我心中一震,不禁连步后退。这时我看见皇后渐渐面露喜色,胜券在握的表情在脸上蔓延开来。
回太子宫的时候,已过子时,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着,我和太子妃坐在马车上,油纸灯笼透出微弱的光芒,将我们的脸照出简单的影子。
“皇后娘娘给噶里木郡王的那封信真的有用吗?”我担忧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