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顾祝同站在窗前,看着曼哈顿的黎明来临,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壮丽的城际线。
黄琳来美国5年了。5年前,她接到了哈佛、斯坦福和哥大的offer,最后选择了哥大,导师是声动业界的学者。
黄琳成了顾祝同心头的伤。5年前的那个冬末,她一句话把他的心戳了个大窟窿,两年没有愈合。
后来赵朝辉见到了他,他的伤口才慢慢合上。
当时,刚从康乃尔大学毕业的赵朝辉,申请了顾氏德国研究中心作博士后,他是导师。因为他时间紧张,把竞聘答辩安排在北京。
赵朝辉说,最初看到他是导师很惊讶,后来很感慨,说没想到他和黄琳的缘分最终还是以同门的形式表达出来。
顾祝同知道赵朝辉曾经爱慕黄琳,却没想到他多年一直与黄琳的同学保持紧密地联系,到了国外还坚持上学校的网站,就为了得到黄琳的消息。
竞聘虽未通过,赵朝辉却非要请他吃顿饭。喝了一点酒后,赵朝辉的情绪很是伤感。
他说别人不知道黄琳喜欢顾老师,甚至黄琳身边最亲密的同学都没感觉出来,但是他知道。他从黄琳看顾老师的眼神里知道的,黄琳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其他任何一个男生。
“黄琳在出国前的那个寒假前受了伤。”赵朝辉恭敬地给顾祝同端起酒杯。
顾祝同脸色无异,心里却已泛起涟漪。他不知道黄琳受伤的事情,那个学期就是黄琳与他的关系急转直下的学期,那个弯儿转得太急了,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赵朝晖说起了学校那桩众议纷纭的事件;说起了论坛上贴的视频和照片,说认出了从楼上滚下来并割伤了手的模糊身影是黄琳;说安安告诉他那个被停学的研究生还到黄琳的宿舍致歉;说他知道这些信息,第一反应是担心黄琳生出兔死狐悲的伤感。
“安安说黄琳谢绝了学校保研,最终去了美国,我就知道,黄琳一定是受那件事情的影响。”赵朝辉言语间不胜唏嘘。
美国学校一联系停当,黄琳就参加了大学生希望工程支教,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当起了临时教师。安安有一次见到他,告诉他黄琳不知怎么想的,别人都是一个月就回来,黄琳却每当期满就申请下一期,一连在那个山沟沟里呆了将近一学期。
“黄琳一直是个善良乐观的孩子,处处与人为善,她那么一意孤行地走,我觉得是为了压抑自己,也保护顾老师。”
赵朝辉观察着他,想从他的脸上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他失望了。
顾祝同的表情自我管理的很好,他微微点了点头,就转问赵朝辉还有无其他打算,如果需要他的帮忙,就别客气。
赵朝辉在浓得化不开的醉意和伤感中离开,临走还告诉他,来的时候想好了,如果竞聘成功,这些话就咽到肚子里,如果不成功,就一定要与顾老师聊聊黄琳,那个他爱了几年的女孩,不该再继续孤单,至少她对顾老师的心意,应该让顾老师知道。
顾祝同帮他叫来了出租车,自己却没有立刻回去。他站在路边,站了好久,久到旁边报摊的大妈都忍不住放下生意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顾祝同后来打电话叫来了莫骁和许化,三人在酒吧喝酒喝到半夜,许化领回去一个任务——调查当年教授事件的第一个**、最活跃的博主和学校论坛上最活跃的帖子作者的身份。
随后顾祝同把黄琳受伤的视频搜了出来,一遍一遍地看。
视频拍的有点模糊,但足以能够确认那就是黄琳,玻璃酒瓶砸过去的力量很大,研究生一闪而过之后,猝不及防的黄琳正好与急速飞过来的瓶子正面相向,如果不是反应灵敏,那个瓶子将直直地打向她的鼻梁。
顾祝同设置了慢播,视频中的瓶子撞击到墙上,反击回来的尖锐碎片向各个方向迸射,有一片划过黄琳还抱着头的右手,鲜血一下涌了出来,顺着伤口流成了血柱。
顾祝同看着,觉得那道伤口像是划在他的心上,钝疼难当。
论坛上的骂声集中在两点,一个是师生恋,一个是婚外情。
两种骂声的焦点,是那个曾经举足轻重的教授。
众口铄金的结果,是教授的事业在声誉日隆的黄金时代嘎然而止曲未终人已散,退出了学术重镇。
他的家人经过舆论的碾压淘洗,只充当了一把大众娱乐的载体,连最小的孩子都被拍到了在附属中学被同学孤立、踽踽独行的照片,被人们在同情的心态中评价了一番。
许化很快找到了相关的ip地址,当事人没有一个与顾祝同以为的人员有关,也没有人存在明显恶意的推波助澜。
莫骁检索了所有的能见材料,没有一份材料直指黄琳。
顾祝同想,看来黄琳确实象赵朝辉所说的,只是怕物伤其类,欲以自己的回避,来保全顾祝同和家人的安宁生活。
莫骁说,女人说话绝情,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爱已成往事,另一种就是正真深爱。她对顾祝同的刺伤,是不是也是怕自己当断不断,星火燎原?
顾祝同在很长一段时间埋头实验,不问世事。
终于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好了,才开始把与黄琳有关的事解冻。
他为黄琳设置了一个专用帐户,把黄琳自18岁作为基金会主席的一应报酬,还有她去美国后转给他的、在德期间的留学资助和奖学金一并转了进去——狠心的丫头,当时直接找小米搞到了他在学校的工资卡帐号,把钱转了进去,除了转帐人的姓名,一字留言也无。
此后每年,顾祝同都分两次往这个帐户上转入不大不小的一笔资金,资金的数额足够应付留学生在美国一年的一应支出。
他知道,尽管黄琳有奖学金,她的父母收入在中学教师中也还不错,但毕竟是工薪家庭,在美费用终是一个负担。他的资助,可以使黄琳把精力用在学习和研究上,而非为生活费精打细算。
他是真的爱惜她的天赋。
但是,黄琳从来没从这个帐户上支取一美分。
顾祝同无奈,只好联系了在哥大的师弟,也是黄琳在导师实验室的同事赛格瑞,请他代为保管,如果黄琳有需要,就直接给她现金。
结果,现金也没给过。
上午九点,顾祝同准时推开哥***实验室的玻璃门,他的导师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老先生几年前中风,恢复得不错,但嘴还是有点歪,话说得不太清楚。当晚是导师和师母金婚纪念日,师母在家里筹备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邀请的都是挚友亲朋。
“同,带个女伴儿来吧,师母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导师殷切地看着他,用温和却含混不清的话告诉他。
顾祝同知道,师母也希望有机会祝福他,她一直象母亲一样关心他。
他苦笑着点头,他想到了黄琳。
莫骁说,黄琳一走,顾祝同就像老僧入定了。不说学校的万紫千红,就是顾氏这样的全球性企业,各色人种各型美女,多少爱慕的眼光追随着他,他对谁都温厚有礼,却对谁也不特殊。一个蒲细放在那里,也不上不下,蒲细自己都觉得味同嚼蜡了。
金姝慧曾悄悄问莫骁:祝同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莫骁只说,顾妈妈,祝同的心如静水深流啊,自己道行比较浅,看不见底。
金姝慧忍了好久,又问莫骁:难道祝同喜欢的不是女人?莫骁吓了一跳,一转手就把球给抛了:这问题得问祝同本人。
于是,一个周末的早晨,金姝慧特意营造了一个轻松舒适的气氛,拉着顾爸爸,在阳光灿烂的顾家书房,与顾祝同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长谈。
顾爸爸艺术地把话题引到了同性恋,和善地问:祝同,你怎么看?
顾祝同说,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他没有偏见。
金姝慧说,其实好多优秀的人也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如果选择是谨慎的,做为父母,她和顾爸爸也并无偏见,只要把双方的家庭问题和孩子的问题处理好,他们也乐见其成。
顾爸爸又说,其实社会越来越宽容,只要两个人幸福,完全可以大方阳光地融入社会,融入家庭。
顾祝同越听越不对劲,才幡然醒悟:他们不是在讨论,而是在劝解。
他郑重地声明:他的生活很正常很充实,他维持单身状态,不是为某个同性。
顾氏父母在长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更加忧虑:顾祝同根本未曾考虑结束单身的可能性。
受顾氏家长所托,莫骁给他办了几个俱乐部的贵宾卡,他推辞不掉陪着参加了几次活动,才知道是一种高端的交友俱乐部,后来就坚辞。名媛淑女们想方设法从莫骁那里套他的消息,莫骁只能高深地说:科学家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去了。
顾祝同的身影在学校里,在集团里,在各色会议上,他的心却成了一个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有吸引力的宝藏,企图去一探究竟的女子,都铩羽而归,却又前赴后继。
莫骁只能无奈地摇头,悄悄关照许化:有时间的时候,监控一下哥大黄姑娘的信箱。
许化严词拒绝:那是隐私,监控必须有合法的理由及授权。
顾祝同笑看云卷云舒,似乎事不关己,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