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对不起,我以为有人恶意跟踪我。”黄琳有点不好意思。是呀,在纽约这个城市,女人或多或少都被培养了这样的敏感,况且黄琳有个做体育老师的父亲,她从小就训练有素,感觉和行动一样机敏。
顾祝同站起身来,双手插进裤袋打量她。
黄琳见他不说话,有点不安,不得不先开口打破沉默:“利萨,挺好的。”
不知是因为蹲了一会儿脚有点麻,还是有点紧张,她两只脚倒替了一下,双肩包随着一晃,那个形象像个刚刚说错话又恰好被老师逮到的中学生,有点局促,还有点滑稽。
“嗯。”顾祝同终于出声了。可是这一声对与黄琳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还是没有说下去的话头。
“那个,我住的有点远,我一般是步行到中央公园,再走一会儿才回家,不知道哪里打车方便。不然,我们先步行到校门口,看情况再说?”黄琳说得很快,说完站直在那里等待顾祝同示下。
“那就走吧。”顾祝同迈开长腿就走,走了两步才想起需要黄琳带路,他又停下看着她,她没有要动的意思,站在那里不知道酝酿什么。顾祝同回去拉了她一把,把她的手顺便留在了自己手里。
黄琳象受惊的兔子,慌忙抽回手,大步走了开去。顾祝同跟着她,不一会儿竟然有些微汗。
“你现在走路都是这么快吗?”
“嗷,对不起,习惯了。”黄琳抱歉地慢下来。没有话题真是尴尬啊,走着想着,黄琳的步子又大了起来。
顾祝同不抗议了,他方才已经见识黄琳的速度了,现在比之前,她已经有意识地降低了频率,只是步子还是那么大。
走了一会,清新的空气和越来越安静的周围,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踏着这种步伐一直走下去。彼此间的呼吸清晰可闻,顾祝同心里很平静,他觉得黄琳的心也正慢慢平静下来。
偶尔,他们的衣服会轻轻蹭到一起,纤细的触感层层传递,到达皮肤刺激起一小片酥麻。顾祝同更走近了一些,黄琳就微闪出去一些。
“与别人同租?”他不愿意用“同住”这个词,那里的含义太复杂,而“同租”只是一种行为,是一种简单的协作关系。
“对,这样经济一点,住的环境也稍好一点。”黄琳现在考虑问题都很实在,她不是那个15岁或19岁的女孩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是24岁的年纪,34的心。
“同学吗?”他得搞清楚那个人的背景。
“曾经是,现在不是。”
“美国认识的?”
“德国。”
“伊娃?”顾祝同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嗯。”
顾祝同觉得他的心惊喜地跳了一下,好像太阳一下钻出了云层,光芒普照大地。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个弧度,幸亏是夜里,他想,不然黄琳会觉得他笑的莫名其妙。
“其实,还有一个室友,伊娃的朋友,也曾是工大的学生,很早就来了纽约。”黄琳快速看了他一下,又快速地扭回头去。
顾祝同有点生气了,地雷还是没有排除。
这样无关根本地说一些无害的话,让黄琳感觉好了一些,她就接着往下说,“艾玛爱好运动,与我是同类。”
顾祝同加快了步伐,原来那个女人叫艾玛,一个叫艾玛的德国女人。
“我们经常一同去中央公园健走,每次10公里。”
顾祝同对这个艾玛有点厌烦,他转移了话题,“伊娃现在做什么?”
“哦,转行做了律师,专为科技企业打知识产权官司。”
“你们约好了来美国?”伊娃还没有洗脱嫌疑,他见过她,不过没有什么深入的交谈,他对她的了解全都来自于黄琳。
“不是,艾玛先来,过了一年伊娃才来,我来的时候伊娃已经安顿好一个多月了。”黄琳交代的既老实又仔细,不然断了这个话头,那么长的路还怎么走?
“房租平均分担?”她没有用过那个账户的钱,却在那么好的街区租了房子,他想知道她的经济来源。
“按房间面积,我的那间相对小一点,”黄琳说完反应过来,老板似乎不太清楚她的经济状况,“我在实验室的工作收入不错,在工余时间为实验室的意大利师兄教习中文,报酬在期初就一次付清了。”她知道他为她立了个帐户,存了笔费用,但她真的用不到,也没有想过要用,她有点忌讳他们之间存在金钱关系。
“他要学习多长时间?”期初一次付清?这个意大利人学中文也似乎居心不正。
“我在美期间。其实,开始是教学,后来是他想保持个中文小环境。”师兄家境殷实,据说是家族企业,黄琳不敢深探,意大利的家族企业都不太寻常。她开始教得很惴惴不安,后来发现师兄好像也没那么深奥,才渐渐自然起来,而且,她确实需要那笔钱。
“来美国后回过家吗?”顾祝同不想聊意大利人了。
“没有,”黄琳很遗憾,一是没时间,二是为了省钱,好在阿姨现在学会了用电脑视频通话,她可以时常在电脑上看到黄关、姥姥和爸爸妈妈,不然真的不知这5年何其漫漫。
顾祝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还是挺心疼,当黄琳作出那种极力掩饰自己委屈的、似乎不在意的表情。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黄琳靠在姥姥单薄的怀里,一颗一颗掉泪珠儿的情景。他又想起了那个夏天,以及那水与火相交织的极端感触。他加大了步子,有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到迈出的脚上。
路上几乎断了行人,一声悠扬的马头琴恰在这时响了起来,曲子是顾祝同熟悉的,他非常喜欢的一首蒙古族民歌《鸿雁》,黄琳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接起来。
顾祝同不记得黄琳喜欢民歌,疑惑地看着她。黄琳脸红了,她设置这个铃声是因为它贴切地表达了她悠长的思念,对中国,对北京,对青岛。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曾经从顾祝同的口里轻轻吟唱,一直流淌进了黄琳的内心。但是,这一刻,她希望顾祝同没有注意到她的铃声。
黄琳转过身去,对着话机低低地通话,说的是英语。顾祝同真的已经在尽力转移自己的主意力了,无奈夜太安静,黄琳的话还是很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亲爱的,今晚不行,明天好吗,明天一定按时。”黄琳说着转过身来,抬头看了一眼顾祝同的表情。
顾祝同不看她,把眼光固定在远处一个绚丽的霓虹灯牌上。
黄琳在“我也爱你”的表白中挂上电话。这是孤注同来纽约后第二次听黄琳在电话中说这句话了,他听不下去,独自开步走向校门。
黄琳住在一栋整洁的公寓楼上,周围环境很好,楼下不远是一间咖啡店,夜间,生意正红火。
顾祝同邀请黄琳一起进去坐坐,黄琳有点犹豫,看到顾祝同执着的神情,乖乖地跟了进去。
店主显然与黄琳很熟悉,上了咖啡后,免费赠送一小盘曲奇饼。
顾祝同点了一份简餐,“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走了一阵,有点饿了。”他说。
黄琳啃着饼干,吃了一块,又拿起一块,咖啡一口没动。顾祝同看看她,招手叫来服务生,给她也叫了一份意面。
黄琳也不客气,拿起叉子就开吃,一会儿功夫,盘子就空了,空的很干净。
“吃饭还是那么快。”顾祝同自言自语,脸上挂着微笑。
黄琳彻底不好意思了,他们在德国的时候,顾祝同曾经有意监督她细嚼慢咽,但是来美国后,她的时间要么给了学习,要么给了工作,吃饭就是见缝插针,不知不觉速度又上来了。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姑娘正站在柜台前等外带咖啡,看到黄琳兴奋地大步走过来,拍了黄琳一下,就嘴对嘴来了个蜻蜓点水的啄吻。
顾祝同极端不自在,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回桌上。
黄琳也很不安,赶紧向他解释,“艾玛,我的另一个室友,”又转过头向着艾玛,“我老板,中国来的。”
艾玛得体地向顾祝同打招呼,又转过头向黄琳说:“很帅啊,还需要帮你击退吗?”她用的是意大利语,黄琳拿不准顾祝同听懂了没有,但看他不动声色,就也用意大利语对艾玛说,“我们很熟悉,需要时给你电话,你记得来救我。”
艾玛像一阵风一样拿着咖啡走了,临走还向黄琳抛了个媚眼儿。
顾祝同看她出了门,才对黄琳说,“很有担当,就是不够机灵。”说的也是意大利语。
黄琳囧了,她没听他说过会意大利语,老板还真是真人不漏项。事已至此,她只好先逃离现场再说。
黄琳抓起双肩包,匆匆道了再见。
顾祝同到柜台结帐时,被告知黄琳已经结清了。
顾祝同很兴奋,不仅是因为刚刚吃饱了,更重要的是因为黄琳不是同性恋。同性恋是她的朋友们为她支起来的一个幌子。
顾祝同觉的这个发现,就像是百万雄师过了大江,迎来解放区一片片蓝莹莹的天。他的脚步轻健,一直步行到酒店也没感到劳累。
回到房间,他开了一瓶红酒,自酌自饮,半瓶下去,才渐渐感到睡意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