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萧瑟,黄叶漫山。
许是一直蒙着眼的缘故,近三个月都没有好好睁眼看过,所以当走出黑暗的一刹,有落叶近身,飘啊摇啊,晃啊荡啊,像只寻不到归巢的黄雀,茫然四顾,他这才恍然惊觉,竟已入秋。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场雨,也是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的第一场秋,好像没有太多感慨,因为脑中一片空白,又好像拥有太多感慨,因为身上累累血痕。
缠绕、绑紧,一个简易的火把制成,旁边摆着一些处理过的动物尸体,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已经堆放了数十支这样的火把。
战斗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虽然多数都是一片漆黑,但依然像是一部漫长而又紧张的惊悚电影,难以置信,恍如昨日。
其实,它也的确就发生在昨日,而且回头想来,在昨日清晨将要进洞的时候,他本还算是挺有自信的……
促使他决定进攻瘟鼠巢穴的原因有两个,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下决定前一天与瘟鼠的那一场战斗。
在那一晚,一个极为明显却始终被忽视掉的细节,因为一次攻击的巧合,而展现在了他的眼前——耳朵。
瘟鼠听力绝佳,远超人类,这是瘟鼠最难以对付的一点,在那之前,他也知道这一点,也会注意这一点,但这种注意,所附加地更多得是一种压力,压力迫使他尽量避免被瘟鼠发现,发现后则最好速战速决,却从来没想过去换个角度看待。
直到那一晚,他无意中砍伤了瘟鼠的耳朵,接着瘟鼠便像发狂一般,乱撞而去,最终竟就这样自残而死了。
这一结果宛如当头棒喝,让他惊醒,也让他苦涩。
灯下黑,当局者迷,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不仅仅是他独有的失误,那本小册子的记录者亦是如此,否则以那笔记的详实程度,不可能会忽略掉这样至关重要的线索。
所幸他还是注意到了,也是因此,他对于巢穴之行信心倍增,就凭那一夜看到的疯狂景象,说不定砍伤一头瘟鼠的耳朵,就能让它们自相残杀至死。
然而……事与愿违。
他最终遇到的并不是瘟鼠,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更加巨大、更加恐怖的蜘蛛。
喀嚓!
踩碎了一片白骨,他举着点燃的火把,再次站在那个偌大的洞穴中,火光照耀下,坑坑洼洼的地面,半遮半掩的碎骨,一片狼藉地展示着曾经得混乱与疯狂。
他默默打开包裹一角,抽出另一支火把,就着火焰点燃,插在地上,接着走出一段距离,取出第二支,点燃,插在地上,第三支、第四支,如此往复,大约一刻钟后,包裹中便没有了火把,而洞穴中也不再尽是黑暗。
他手中仍然拿着第一支火把,在明黄色的焰火中一步步走去,宛如昨日,那个被火焰包裹的他。
高耸的硬毛,绿色的血迹,恐怖的伤口,黯淡的眼球……
换了一个对手,没想到会令他再度回到原点,他又陷入了同样的窘境,直到无意中回想起与瘟鼠战斗的那一夜,眼前才豁然开朗,恍似打开了一扇更为广阔的视野之窗。
“你不该给我思考的时间。”他喃喃道。
有时候脑子就是这样,只要经过一点提示,那么轻轻地一点拨,便如通了电的灯泡,噌,亮得刺眼。当时,他因为想到了瘟鼠,从而再次想到了身在此山中的失误,紧接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从那个“蜘蛛吃还是不吃他”的问题上剥离出来,跳跃到一个莫名其妙,但此刻想来又无比关键的问题上面——在那般紧张的当口……他怎么就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算是他得以反攻的转折点,没有那一刻看似荒诞地吐槽,他不可能注意到蜘蛛的攻击竟有快慢之分,更不可能根据这一个疑点,试探出那头蜘蛛原来竟早已断了三条腿。
“怪不得你没来追我,反倒还要我回去找你!”
初遇这怪物时,他曾有一个自投罗网的瞬间,而后来,也是用同样的一幕,令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呵~”
想起那攻击停止,黑暗中传来嗤嗤摩擦声的一幕,即便往事已矣,他也不禁唇角微勾,笑了起来。
这是靠他自己发现的破绽,他自己……
火光噗噗摇曳,惊醒了沉醉回忆中的他,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火把,顺势又望向左上方,一个巨大的残肢,孤零零地悬在半空。
眼前仿佛又划过那惊天一剑,他情不自禁地摸向腰间,握住那把在黑暗中误拾的长剑,呢喃道:“你怎么会被遗弃在这里呢……”
经过这一战之后,他明白了人为何会在战斗时大呼小叫,但那斩断步足的一剑,他却绝不会自恋地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输出全靠吼,说笑可以,若是当真……呵呵。
从残肢底下慢慢穿过,举起火把,照亮半空中的硕大***一个、两个、三个,因为时间的掩盖,伤痕早已黯淡,此时,又因为缺少血液的供给,而更显枯败。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猜测,虽然早可以定论,但当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却仍会感到震动。
“是谁做的呢?连一点残肢都没有留下,好厉害……”他砍断一支步足已是倾尽全力,所以更能体会到这眼前战果的强大,感叹着,怔然良久,这才又抬起头,越过硕大的***望向更高处。
火光已达至极限,隐约能看到巨大的尸体背部,有一块塌陷的浅坑,黑色的硬壳片片剥离、翘起,露出一节节锋利的尖刺……
他突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火焰映射来的温暖,也无法掩盖他苍白的面颊。
最危险得时刻不是即将失败的一刻,而是即将胜利的一刻,因为前者还能够拼死一搏,后者,却往往会掉以轻心。
一瞬,仅仅只有一瞬,却比即将被吞食的时候还要濒临死亡,他甚至触摸到了那缕充满晦暗、寂灭、冰冷的边缘……
良久良久,咳声渐渐平歇,他重新抬起头,凝视着那处死亡之地,颤抖着,惋惜着。
“你……是否就倒在了这里呢?”
……
……
哔啵~哔啵~
火把依旧在燃烧着,那个疲惫的青年却已离去,留下一片平静,渐渐弥漫、弥漫,弥漫出一片心悸。
呼——
有风拂过,吹歪了火苗,晃动出大片大片的阴影,倏忽向左,倏忽朝右,倏忽变大,倏忽缩小。
陡然间,一声呼啦轻响,摇曳的阴影中,一团黑雾破土而出,它正处于那个庞大尸体的腹下,甫一钻出,便扭动着,开始膨胀,而那具尸体,则迅速地干瘪下去。
“真是丑陋。”
洞穴中掠起一道人声,那团黑雾倏然一震,撕裂出两条细长的口子,宛如两只眼睛,“看”向黑暗。
“凭你的能力,既然饿了,大可自己动手,并且还能吃得更好,结果偏要污染这些生命,为你提供根本算不上美味的吃食,为什么呢?”那个声音再次掠起,说着指责的话,却没有丝毫得恨,更像是一段事不关己的陈述。
而那团正在膨胀的黑雾,竟似也能听懂这段话,两条细长的口子猛然张大,愤怒地传出一声咆哮,耳不能闻,却直刺灵魂。
砰~
一声闷响,前一刻还在张狂的黑雾,这一瞬已化为乌有,连死亡的悲鸣都不曾发出。
“即便丑陋,至少也丑陋地活着……因你生而生,因你死而灭,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短暂的沉默后,像是自问,又像是提问,传来幽幽一叹。
呼——
有风拂过,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动静,宛似书页翻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