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542600000001

第1章 乘机陷害 恶参随借题发挥 逢险侥幸 善四婶李代桃僵

大明正德十四年三月的一天下午,一个身高体胖,年约四十的儒士,随带着十多个校尉,威风凛凛地跃马扬鞭闯进繁华的塘栖镇。

“是他……”镇上的人们看到这个儒士,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热闹的街市,顿时冷寂下来。

其实,人们的不安是有原因的。

塘栖镇地处浙江杭州府仁和县境内,距杭州城六十里地,坐落于水乡泽国之中,紧依于京杭大运河之旁。因此,这里物产丰富,水陆交通便利。入明以来,这里又长期并无战事,自然就渐渐形成了一个商业交往的聚集点、江南天堂的缩影地。不料,一月前这个儒士带着两个跟随的人闯入了镇上。很快,人们从他的高声叫嚷和谩骂声中知道,他姓杨名春堂,本是浙江镇守府的一名参随。固然,人们不知道参随是个多大的官,不过镇守却是皇帝钦差的内官,而且浙江省的大小官员都敬畏三分。由此,人们对他的专横跋扈倒还勉强忍耐住了。可是,几天后由于他四处强索贿赂、强夺民妇柳春梅并打死其夫何顺炳的事,将大家激怒了。在本镇秀才宁世荣的倡议下,镇上百余人不顾镇守府的权势,联名具了状纸申诉于杭州知府梁材,请求将他严惩。想不到状纸呈上去以后,竟然如石牛入海杳无音信。而今,他却带来一队校卫,再次气势汹汹地踏入镇上。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由此自然要引起人们的恐惧和惊慌。

而杨春堂一踏进塘栖镇,心中的怒火似乎突然迸发了出来。是啊,他恨镇上的人不畏权势,不仅不将他放在眼里,而且还联名在杭州知府那里告他的状。回想自跟随浙江镇守毕真以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何等的惬意。万不料这个小小的塘栖镇,竟敢与他为敌。这是不可饶恕的!因此,他骑着马行走在大街上,不时用凶狠的目光俯视着两旁惊恐的人们,暗暗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些可恶的乡间草民,这次本老爷出于无奈,只能拿领头和书写状纸的宁世荣开刀。待本老爷以后掌握了生杀大权,让您们认得本老爷!”骂着骂着,他忍不住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

很快,杨春堂一行驰马进入南街。来到一家双扇黑漆大门前,他猛地勒住了马缰,回过头说道:“就是这里。”

带队的校尉姓郝名瑞奇,年纪不上三十,虽说身材并不魁伟,但却结实有力,眉宇间流露出的一股英俊之气,可惜已被目空一切的傲气所淹没。此时,他听杨春堂这一说,便回头喝令众卫士下马,然后自己也下了马,一同随着杨春堂闯进了黑漆大门。

这黑漆大门内,正是秀才宁世荣的家。

宁世荣年纪约十八岁,生性聪明习读经史,十二岁上便已入泮,中了一名秀才。别看他中等身材,人却长得清秀、俊美。从外表看,他举止温柔,实际上性情刚烈、梗直不阿。正是这样的性情表露在文章中,致使他连续两次的乡试都没能中举。对此,他以为自己未曾中举是学识不够,因而常常闭门在书房中用心研读。

这天下午,杨春堂一伙闯进家中时,宁世荣正在书房对着《论语》中“天生德于予,桓魁其如予何”的一句话,感慨不已。突然,他看见母亲李氏带着奶娘刘妈,神色惊慌的匆匆走了进来。

“娘,莫非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宁世荣诧异地站起来问道。

“小官人,那个镇守府的杨春堂带人闯进来了。”刘妈抢先说道。

“儿啦,你爹正在客厅内应付,你赶快躲一躲。”李氏接着说道。

“娘,躲什么?”宁世荣又奇怪地问道。

“难道你忘了?是你领头书写状纸告他的。”

“啊,为了这事!”宁世荣当即又激愤地说道:“若是为了这事,他来得正好,我就与他一同去见官。只要见了官,我就可以数落他的条条罪恶。”

“常言说得好,民不与官斗。那些官府的人官官相护,我们买卖人家可是惹不起啊!”

“我家行得正坐得端,未犯朝廷律法,他能奈我何。”

“儿啦,别说这呆话了。做官的人心狠手辣,要安上一个罪名还不容易。”李氏又着急地说道。

宁世荣正欲说什么,突然听见从客厅传来阵阵争吵声。

李氏听见这争吵声,明白是其夫宁玉安与杨春堂一伙争吵起来,便慌忙与刘妈一道将宁世荣拖到自己房中。然后,她说道:“孩儿快到夹墙里面躲过。”

宁世荣摇摇头说道:“不可、不可!那杨贼原本是冲着孩儿来的。孩儿若是躲藏起来,杨贼定然怪罪爹爹……”

这时,李氏听见客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急忙打断宁世荣的话,说道:“别再多说了。杨贼既然是为你而来,你躲避了为娘方能放心。”说着,她打开床边的一道隐蔽的板壁墙门,同刘妈一道用力将宁世荣推了进去,接着又说道:“眼下事情不妙,孩儿暂且在里面躲藏。若是无事,娘自会叫孩儿出来。”

板壁内的夹墙,原是宁玉安收藏金银珠宝的隐蔽所在。宁世荣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成了他的避难场所。因此,当他在夹墙中回过神来时,倒引起了心中无数的愤慨。过了好一会,他又突然想到了爹娘的安危,似觉放心不下,便用力推了推夹墙的门,发觉门被紧紧的关上了,只得莫可奈何地等待着娘亲放他出去。

过了很久、很久,宁世荣并未等到娘亲前来打开夹墙门。这是怎么回事?他实在忍耐不住,便用尽全力去推门。推推歇歇,他经过许多时候,终于将夹墙门推开了。

这时已近半夜子时,天空中没有一点星月,房中伸手不见五指。宁世荣出了夹墙门,只得摸索着来到房门口。此时的院子里四周黑沉沉的,听不到一丝声响。突然他感觉到,这个平日晚间红烛轻摇、细语绵绵的家,眼下竟然是这样的阴森和恐怖。他身子一颤,不由得胆怯地闭上了双眼,身子紧紧地依傍着门边。

可是,宁世荣这时又想到了爹娘。看这情形,爹娘定然凶多吉少,他得赶快出去打听情况再作对策。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壮了壮胆子,靠着路径的熟悉摸索到大门口。接着,他伸手去摸门闩,门闩并未拴上,便伸手用力拉了几次却丝毫不动。终于,他明白了大门是从外面锁着的,只得回转身疲乏地靠着大门,思索出去的办法。正在这时,他猛然发现远处一团荧荧的光亮悠然而来,顿时惊愕地想道:“此时已是深夜,家中并无他人,哪里来的光亮?莫非是妖、是怪、是魔、是鬼?”想着想着,他感到周身发麻、冷汗涔涔,两眼一阵昏眩支持不住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宁世荣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已是白日了。他刚睁开双眼,便看见刘妈坐在一旁,正向着他呆呆地看着。

“刘妈,你……”宁世荣感到吃惊。

“小官人,你醒过来了!”刘妈舒了口气,忧郁的脸上透出了一丝喜悦。

宁世荣向四周望望,看了看自己盖着的夏布被盖,诧异地问道:“刘妈,这是什么地方?”“小官人,你这是在宋四嫂的家中。”

宋四嫂与宁家是两隔壁,其夫宋顺根心地善良、为人刚直。两家虽说门户相差太大,但宁玉安敬重宋顺根是一个烈烈的汉子,因此时常照看相助。半年前,宋顺根因代人直言,触怒了上司,丢了塘栖巡检司中做杂活的差事。宁玉安知道后,便周济他银两,叫他到外地谋生,如今在杭州城内帮工。

宁世荣从未到过宋家,对宋家的这些情况还是了解的。而他所感到奇怪的,却是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刘妈似乎明白宁世荣的心思,当即声音低沉地说道:“昨天下午,小官人躲进夹墙以后,大娘子和我也被带到了客厅。后来,大官人和大娘子被他们押走了,也将我赶了出来,然后又将大门封了。我知道小官人还在夹壁里,便找到宋四嫂商量救你出来的办法。幸而,她家板壁与你家厨房紧邻。因此,昨晚半夜,宋四嫂撬开了板壁,我和宋四嫂钻到你家中,好容易在大门处发现你小官人已经昏迷。这样,我两人将你抬了过来。”说完,他看见宁世荣满面的愁容,又勉强笑了笑说道:“小官人总算醒过来了,这就好了!”

“刘妈,可知我爹娘情况怎样?”

“宋四嫂已经出去打听消息,待会儿回来就知道了。”刘妈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愿老天保佑大官人和大娘子平安无事!”

过了一个多时辰,一个身穿毛青粗布衣,年纪在四十左右的妇人匆匆走了近来。

“宋四嫂,大官人和大娘子他们情况怎么样?”刘妈一看到这妇人,便急忙问道。

宋四嫂面带愁容地叹了口气,看见宁世荣意欲下床行礼,急忙阻拦说道:“小官人再躺躺,别动!”然后,她来到木凳前坐下,慢慢说道:“大官人和大娘子而今被关在巡检司。听说,他们一定要抓住你小官人这才离开。”她看着愕然相向的宁世荣和刘妈,接着又说道:“听说小官人家中藏匿了一枝七尺长的红玉珊瑚……”

“我家那有七尺长的红玉珊瑚!”宁世荣惊愕地说道。

“是呀,我在小官人家帮了二十多年,别说七尺长的什么红玉珊瑚,就是两、三尺长的珊瑚也没见到过。”

“我常在小官人家进出,知道他家从没有什么珊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常在小官人家进出,知道他家从没有什么珊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对于突然提起七尺长红玉珊瑚的事,只有一个人清楚,这就是杨春堂。说来,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昨日上午,杨春堂应召在镇守府的花园内见到了镇守毕真。

“春堂,今日一早咱家接到密报,余杭县买米的事,已被巡按御史张缙行文禁止了。”毕真用那略似女音的嗓子徐徐说道。

杨春堂知道,为着宁王宸濠即将起兵夺取皇位备下军粮,毕真前几日暗地派人去到余杭买米一万石。因而此时听了这个消息,他吃惊地说道:“这个张缙竟敢与大人作对,看来大人可要多提防。”

毕真轻蔑的冷笑了几声,抖动着略带浮肿的脸说道:“张缙虽说为浙江巡按御史,可与三司分庭抗礼,四品官及以下均受节制,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若说他与咱家作对,他敢吗!”

“大人,依属下看来,对这个张缙还是小心提防,必要时该除去就除去,以免误了宁王爷的大事。”

毕真盯了杨春堂一眼,心中暗暗想道:“若要除掉一个小小的张缙,实在太容易了。只要一纸密信告知朝中大权在握的左都督、掌锦衣卫事的钱宁,那张缙定然被递解京城问罪。不过,张缙是个直拗之人,若是被罪难免孤注一掷,将自己的许多事,甚至余杭买米一事全盘说出。到时,岂不是因小而坏了宁王的大事吗!”由此,他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说道:“咱家向来以宽大为怀,那张缙的事就别去管他了。”

“是!”

“买米一事既然让张缙发觉,只得作罢。宁王那里,咱家自有交代。咱家今日召你前来,是为在塘栖暗地打造盔甲一事,一来问问何日方可完工,二来切勿让他人知道。

“据属下看来,还有十日便可完工。还有,属下办这事行动诡秘,绝无他人知晓。”

“咱家可是再三向你嘱咐,这千余副盔甲的事绝非儿戏,何况宁王爷举事就在近期。你可得去加紧催催,以免夜长梦多。另外……”毕真沉吟了片刻,又说道:“前次你去塘栖,为琐碎小事闹得满城风雨。此次前去,可要谨慎。”

毕真的一句话,勾起了杨春堂淤积在心中的怒气。半月前,毕真将杭州知府梁材移来的、塘栖镇联名告他的状纸交与他。虽然毕真只是淡淡地责备了几句,但是,使他怒火中烧的,在于蝼蚁竟敢来动泰山。眼下,经毕真再次提起,他口中恭顺地答应了一声,暗地里却咬牙切齿地骂着联名告状的人,特别是为首的宁世荣,并且暗暗发誓定要报复一解心头之恨。

毕真不再理会杨春堂,而是皱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知张浩将寿礼采办得怎样了?”

提到张浩,又增加了杨春堂的烦恼。上月初,他随毕真在离开江西镇守府时,宁王宸濠不仅向毕真赠送金银珠宝,而且还将三百两银子送与张浩,至于他杨春堂却分文皆无。显然,宁王宸濠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何况,毕真平时又多次当着他的面,称赞张浩是个干员。不过,最使他烦恼的,还是在于采办寿礼一事。他知道,采办寿礼表面上是为五月三十日给宁王宸濠祝寿,暗地里却是准备宁王宸濠夺取皇位成功,登基时献宝所用。似这样既崭露头角又赚取银两的好差事,竟让张浩给占去了。此时,他按奈不住嫉妒的心思,说道:“大人,照属下看来,张浩很难采办到稀世之宝。”

“为什么?”

“这……”杨春堂猛然灵机一动,说道:“古人说货卖行家。买稀世之宝,就得有能辨别稀世之宝的人。不然,反误了大事。”

毕真知道,杨春堂言下之意,张浩是个武夫不会识宝。可是,杨春堂的弦外之音,不正是说他用人不当吗!他本欲发怒,转瞬间又想到杨春堂毕竟是自己少有的几个心腹之一,便沉默起来。

恰巧在这时,张浩从花园外匆匆走了进来。

毕真一眼看到张浩,顿时喜形于色。待张浩走到面前行礼已毕,他急忙问道:“采办寿礼一事,办得怎么样?”

“属下受大人差遣后,打听到陕西镇守廖镗廖大人、河南镇守刘璟刘大人,均已差人四处采办奇珍异宝,以作宁王爷的寿礼。属下想来,此次寿礼事关重大,岂能落于他人之后,便自作主张,采办得一件罕见之物。”张浩说完,回头向着园门外叫了一声。顿时,一个校尉捧了一长盒走进来。

“大人,这是一枝四尺长的珊瑚树!”张浩待校尉走到身边,一面打开盒子一面说道。

毕真曾在宫禁尚膳监侍奉皇上多年,知道一般的珊瑚树均在一、二尺长。若说四尺长的珊瑚树,他仅仅听宫中人谈到过。因此,他微微弯曲肥胖的身躯,轻轻取出珊瑚树仔细审视。果然,这枝珊瑚树不仅四尺长,而且枝干交错明润、红中带亮。顿时,他脸上泛出了笑容。接着,他轻轻将珊瑚树放回盒中,抬起头瞥了杨春堂一眼,说道:“果然是珍品!看来咱家用人不会错。”

此时,张浩的心中也十分得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春堂,露出了胜利者的神情。

毕真和张浩的神情,让杨春堂感到羞辱。无奈之下,他只得不住的冷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杨春堂的冷笑声,惊动了毕真。他不满地回过头问道:“春堂,为何发笑?”

“大人,定然是杨兄知道比这还好的珊瑚树。”张浩有意要让杨春堂难堪,急忙抢先说道。

“春堂,真有这回事吗?”

杨春堂并不知道珊瑚树的情况,为贬低这枝珊瑚树,便硬着头皮说道:“属下见过!”

“有多长?”

“七尺长。”杨春堂脱口而出。

“啊!”毕真吃惊之后,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杨春堂问道:“你可是说的真话?”

杨春堂心中一震,当即媚笑着说道:“属下怎敢欺哄大人。”

“这珊瑚树现在何处?”

杨春堂猛然想到,眼下正是报复宁世荣的时机,便说道:“半月前属下去到塘栖镇,在镇上富户宁玉安的家中亲眼看见。”

毕真待杨春堂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向着杨春堂说道:“一个乡村小镇,焉有此宝。”

杨春堂开初被毕真的笑声惊骇不已。而毕真的话,反而让他镇静下来。当即,他略略思索,便说道:“大人,属下这话句句是真。那珊瑚树不仅七尺长,而且色泽似红玉一般,故耳被称为红玉珊瑚。属下听宁玉安所说,这红玉珊瑚,原是前年他与几个走海泛货的人,一同去到海外带回来的。他将这红玉珊瑚视为传家之宝,从不与人看,就是属下,也是在无意中给碰上的。”

毕真在正德初年曾提举市舶,专理过泛海船只,知道海外确实存在意想不到的珍宝。因而,他说道:“既是如此,春堂,你带领一队人马,速去与那人言讲,私通外夷、贸易番人货物,乃为律条所不允。而今,让他将珊瑚交出贡与皇上,咱家保他无罪。”

“这……”

“怎么?”

“大人,那宁家可是爱宝如命,属下一人……”

“咱家知道了。”毕真接着说道:“咱家让你带领十多个人前去看着办,务需将那红玉珊瑚取到。”

就这样,杨春堂一伙赶到了塘栖镇。

作为宁世荣,虽然不清楚内中情况,但是,他明白这是杨春堂的陷害。眼下,冲着镇守府的权势,他又到何处去申诉呢?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我去看看。”宋四嫂顿时心里一紧,急忙走了出去。不久,她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回来,向着宁世荣与刘妈急促地说道:“糟了,杨春堂带人已将大街的两头阻住了。此时,他带着人正在挨家搜查,很快就要搜到这里,得想办法才行。”

“办法,有什么办法呢?”刘妈一时没了主意。”

突然,宁世荣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小官人,你……”宋四嫂和刘妈几乎同时感到吃惊。

“两位长辈不用费心,小侄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宋四嫂问道。

“小侄在这里,一者不能救爹娘,二者若被搜出反而连累宋四婶,于心不安。眼下一不做二不休,小侄走出去。待到了镇守大人面前,小侄方好申辩。想来镇守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自会秉公而断的。”

“哎呀,小官人好糊涂!那镇守在江西的所作所为,大家早有传闻。你这样出去,那是去送死。”宋四嫂小声说道。

“只要救得爹娘,死又何惧。”

“小官人,只怕这样既害了你自己,又害了你爹娘。我看你暂且躲避,过后再设法救你爹娘。”

宁世荣略为迟疑后,说道:“可是,宋四婶这里却无法躲藏。”

“有了!”刘妈猛地说道:“小官人还是从板壁钻回家中躲藏。”

“使不得。”宋四嫂说道:“刚才出去我看见小官人家的大门开了,想来一定是官军在里面搜查。”

“那,还会有什么办法呢?”刘妈没主意了。

“办法?”宋四嫂焦急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向着四周张望。猛然,她看见女儿素兰精心刺绣着玫瑰花的枕套,顿时两眼一亮,说道:“有办法了!”

宁世荣和刘妈几乎同时望着宋四嫂。

“这几日,小女素兰到杭州她爹那里去了。为今,小官人只有改扮女子,顶了素兰的名字,方可骗过官府。不过,可要委屈小官人了。”

宁世荣听说要改扮女子,顿时两颊绯红,慌忙说道:“委屈倒谈不上,只是我若如此,传扬出去岂不被人耻笑。不妥、不妥!”

“小官人,为着躲避官府,哪顾及得那许多。你若逃脱,还可设法救你爹娘;你若被抓去,谁又来救你们?听人说,如今苏州府出了个叫唐寅的有名才子。他有时还打扮成女子取乐。这事别人不但不耻笑,还称他为风流才子呢!何况小官人改扮女子本是迫不得已,而且不出去抛头露面,没关系。”宋四嫂说道。

对于唐寅男扮女装的事,宁世荣在学中也曾听到过。据传闻,去年七月,南京有位太学生,一来慕唐寅是吴门才子的名气,二来敬重唐寅不贪恋奸王宸濠的权势和富贵。因此,风尘仆仆地去到苏州登门造访。不料,他一进门,看见眼前的唐寅,竟然是头插钗环首饰,身穿葱绿洒花女裙,脚穿绣花缎鞋的女子。此时,唐寅正兴致勃勃地同着一个和尚下棋,并不理睬他。眼前的这种情景,让他大失所望。盯着唐寅头上颤颤巍巍的女人步摇,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便转身离去。事后,虽经唐寅再三赔礼平息了此事,但这件事却不胫而走,特别是在学子中传为佳话。这时,宁世荣想到这件事,对于改扮女妆,自然消除了许多的顾虑。不过,他还是迟疑地说道:“唐解元乃是放荡不羁的人,而小侄……”

“眼看官军就要搜来了,管他鸡不鸡的。”宋四嫂打断宁世荣的话,着急地说道:“你们都是读书人,他扮得你就扮得!”话刚说完,她瞥眼看见了刘妈,又说道:“小官人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在这里反使官军生疑……”

“我这就到外面暂且避避。”刘妈说着,起身往外面走去。

宋四嫂送走刘妈并关好大门回转后,一进屋子便急忙向着宁世荣说道:“官军快要来搜查了,小官人赶快去改装吧。”说着,她将面带羞涩的宁世荣拉到女儿素兰房中坐下,然后打开梳妆盒,双手灵活的为着宁世荣梳挽发髻。

不多会,宁世荣向着菱花镜瞥了一眼,看见自己头上的四方巾已换成偏髻。他只见,在偏髻一旁斜插的几朵花儿,与乌黑的秀发交相映衬;两耳上虽未坠环,却被两边的鬓发紧紧掩盖。想到自己头上已看不出一丝男子迹象,他顿时满面通红,急忙将头紧低着。

“哎,小官人,这里没有其他人,别害羞。待会官军来了,你就坐在那里假意刺绣。小官人的举止可要从容些,别让他们看出破绽来。”

宁世荣正欲说什么,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声紧过一声的喝骂声。

“他们来了!”宋四嫂极力平静地说道。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宋四嫂慌忙取过素兰的衫裙递与宁世荣,并说道:“快换上,我去开门。”说完,她一面向着外面大声回应,一面缓缓地走到门口。接着,她问道:“是谁在敲门?”

“快开门,快、快开门!”随着一个粗鲁声音的响起,传来了猛烈的踢门声。

“别踢,别踢,我这就开门!”宋四嫂说着,急忙将门打开。

宋四嫂估计得不错,门开后涌进来的,正是杨春堂一伙人。

原来,昨天下午杨春堂看见没有抓到宁世荣,由于报复心思的驱使并不甘心。因而,在押解宁玉安夫妇去巡检司的路上,他故意对郝瑞奇感慨道:“看这情形,这宝物定然在其子宁世荣那里。眼下若要取得宝物,定然要将宁世荣抓获。”

“杨二爷,而今到何处去捉拿宁世荣呢?”郝瑞奇冷冷地问道。

按理说,杨春堂毕竟是毕真的心腹参随,而郝瑞奇只是一个校尉怎么能言语不恭敬呢!其实,这与他依附的张浩有关。

郝瑞奇本是杭州城里人。因他生性喜欢舞刀弄枪,十九岁时便进了浙江镇守府当了一名卫士。又因他老实、直爽,并不见重于历次莅任的镇守。故耳,干了十年,他仍然是一名卫士。上月,毕真自江西镇守改调浙江镇守后,由于张浩的举荐,他方被提升为校尉。

校尉在镇守府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是,照郝瑞奇看来,张浩对他总算有恩。因此,他主动依附于张浩,在张浩与杨春堂的暗中争斗中,自然向着张浩,而对杨春堂有着一种憎恶感,有时还表现出来。

作为杨春堂,心里很是明白。仅仅是一个郝瑞奇,他若要整治,只是举手之劳。可是,郝瑞奇的后台,却是他的对头张浩,这就难办多了。为此,他面对着郝瑞奇冷冰冰的问话,强压心中的怒气,淡淡一笑说道:“据我估计,宁家那小子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一时还未离开镇上。明日我们一者搜查他的家,二者搜查他家附近的民房,或许可以搜出。”

“倘若搜不出宁家那小子,我们大家不是白累了?”

杨春堂登时一愣,然后冷笑道:“毕大人求宝心切,临行前再三叮嘱定要将宝物取回。若是你我就此罢手,毕大人那里如何交代?纵然明日搜查不出那小子,你我总算为毕大人尽力而为了。那样,再回去禀告毕大人设法捉拿那小子。”

郝瑞奇听了这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样,这日杨春堂便让郝瑞奇留在巡检司,以看守宁玉安夫妇,自己带了卫士前来挨家挨户搜查。

大概杨春堂看见宋四嫂与宁家是紧邻,而且大白天将门关着。因此,当宋四嫂慢吞吞将门打开后,他带着人一进门便往内闯。

宋四嫂看见这种情况,慌忙赶过去拦住去路,大声问道:“众位军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奉命搜查逃犯!”杨春堂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人依然直往里面闯去。

宋四嫂担心宁世荣还未改装完毕,又大声说道:“我们家中只有女人,哪有什么逃犯!”

杨春堂猛地站住脚,回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逃犯就是男人呢?”

宋四嫂一怔,当即笑着说道:“这位老爷真会说笑。自昨日下午以来,大街上谁人不知,你们要捉拿的,就是隔壁宁家那小子。”

杨春堂咄咄逼人的目光将宋四嫂盯了一会,突然问道:“大白天,你为何将门关上?”

宋四嫂打了个寒颤,顿时镇静下来从容不迫地说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我家男人外出帮工常年不在家中。留下我和女儿,都是女流之辈。为着防避那些无赖之徒,不得不经常关着门。”

杨春堂一语不发地又将宋四嫂盯了一会,转身带着人便往里面走去。

宋四嫂的家是顺着一排的三间屋子。杨春堂带着卫士,一直来到屋子的尽头,看见这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在天井的四周,全是低矮房屋的墙壁,并无其它通道。他明白,像宁世荣这样一个柔弱书生,定然无法越房逃走。他又将天井内环视一遍,看见除东壁角蜷缩着一只小花猫外,未曾堆放其它物品,完全无法藏人。

杨春堂沉着脸站了一会,转身便往回逐屋搜查。当他走进中间的屋子时,看见里面一个青年女子背向着屋门,正低头专心刺绣。

这时,屋内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向着杨春堂迎面扑来。

杨春堂仔细查看了屋里简陋的陈设,也没有可以藏下人的地方,便转身意欲离开。不料,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一眼瞥见那青年女子身上似乎在不住地微微发抖。当即,他停住脚步思索了片刻,然后回身向着青年女子走去。

眼看杨春堂快走到青年女子旁边时,猛然听见宋四嫂在后面大叫了一声,接着房顶上传来一串清晰的瓦响声。

杨春堂当即一怔,急忙带了卫士赶向后面天井。

在后面天井,当杨春堂一伙赶到时,宋四嫂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她一面看着手背上几条鲜红的爪印,一面骂道:“这该死的小花猫,竟然抓了我一爪跑了!”

杨春堂再一看,果然小花猫已不在东壁角了。愣了片刻,他回转身带着卫士往外便走。

杨春堂经过青年女子屋子门口时,突然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步。

“这位老爷,还有什么事?”宋四嫂从后面赶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

“她是你什么人?”杨春堂指着屋里青年女子问道。

“老爷,她是民妇的女儿。因她从未见过官府的人,若对老爷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老爷别见怪。”

杨春堂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宋四嫂,迈开步子再次向着屋里走去。

“糟了!”宋四嫂顿时变了脸色,差一点叫出声来。

正在这时,大门外传来阵阵叫喊声。杨春堂猛然一惊,当即站住脚问道:“什么人在叫唤?”

同类推荐
  • 帝国60年

    帝国60年

    中国传统上认为,六十年为一甲子,具有某种神秘的气息。在大汉帝国建立六十年时,雁门太守冯敬在匈奴军队的进攻下壮烈牺牲,汉朝近60年的外交政策随之土崩瓦解,此时汉朝国力已经强盛到了一定程度,开始向外扩张是必然的趋势,而向匈奴复仇便成了汉武帝扩张的理由。在冯敬死去八年之后,汉武帝就开始了对匈奴的全面开战。汉帝国在六十年四位领导人的指导下,和平发展取得了巨大成果,汉帝国有了改变外交政策的能力,所以,复仇势在必行……
  • 西夏文书档案研究

    西夏文书档案研究

    本书分为6个部分,西夏文书综合研究、西夏文书制度研究、西夏文书写作研究、西夏档案研究、夏宋文书比较研究、西夏官吏研究。内容详实,具有史料价值。
  • 华创世

    华创世

    百废待兴的亚新大陆再度风起云涌;经历科教兴国黄金百年的大陆帝国矛盾重重;是谁创造了这个全新的世界;文明的创世之谜;势力博弈;真相,恐怕亦是假象。
  • 汉末嫁衣

    汉末嫁衣

    刘腾回到汉末,双手捧着名为江山的嫁衣,问了一句:嫁衣谁属?
  • 齐天下

    齐天下

    一个人的成长总会伴随这样那样的坎坷与艰辛,最终被磨砺成一颗顽石或者一捧碎沙...年少时总是快乐的,包括我们的男主角齐三少爷。多金、聪慧、顽劣、不以为是、惹是生非等等等等汇集与悠悠之口成为了三少爷少年时身份的代名词。但人总归是要经历成长并伴随苦痛。一瞬间家没了!国亡了!对于这样的打击一个翩翩少年郎该是苟延残喘的继续活着,还是轰轰烈烈的去面对未知呢!我们期待三少爷的表现。当然,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热门推荐
  • 至尊箭帝

    至尊箭帝

    兵者聚玄凝兵,兵者仗兵而战。兵者一拳山崩地裂,兵者一剑天碎海断。天渊大陆,万族林立。人族少年邱风,废柴一枚,重伤坠崖未死,觉醒血脉,九幽战体重现世间,箭指苍穹,脚踏万族。
  • 刻碑

    刻碑

    当一片大地突然陷了进去,当高速路突然断了出现了塌方,当你在购物或者正在家感受温馨的时光……突然平日里赖以生存的地面消失了,整栋楼一晃世界一片黑暗,身体不断的往下坠,你还能够做些什么?世界各处接连不断地出现塌方,是世界末日到了吗?
  • 那一抹诧紫嫣红

    那一抹诧紫嫣红

    床前山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你们说我写错了你们没文化吧,清朝以前却是叫山月的可是后来改成了明月,呵呵一个笑话再次借用张嘉佳说,可不可以再等等我,等我爬出悬崖,等我缝合胸腔,等我幡然醒悟,等我说服自己,等我不再爱你等我不在迷茫,我就希望有如意那样的人
  • 凤临异界:强势二小姐

    凤临异界:强势二小姐

    车祸死亡,突然到了玄幻世界,本来就觉得很玄幻了。某天走在路上捡到一只小鸡,它居然说说它是凤凰!玄幻世界嘛,季禾觉得她应该,大概可以理解……后来她又捡到一只男人,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他是几乎绝种的玄皇,哦呵呵呵呵,姑娘我还是洗洗睡了。什么要我修炼?要我当你未婚妻?某女笑的一脸甜美:“先森,你还是先去买个枕头吧!”职场女的异界生存,没有最雷,只有更雷!
  • 梦里花开之思念无边

    梦里花开之思念无边

    清明是一个普通节日,沿袭了两千多载,可谓源远流长,经久不衰,走向执著。也就是这样一个普通节日,它无意号令天下,统领九州,但人们不分贫富贵贱,官民商学,都会在这一天自发地情愿地姐妹相邀,兄弟同行,来到亲人墓地恭献鲜花、敬上祭品、躬身上前、祭奠亲人、警策自己、传示儿孙。它是一个家族扣紧亲人扣紧亲情的一把连心锁;是一个民族连筋连骨结心结情的一个民族结。它就是充满哀思饱浸酸楚的清明节!在此清明节之时,我用我最深的思念,祝福远在天国的亲人们一路走好!
  • 闲谈瞎侃集

    闲谈瞎侃集

    写本书等自己老了当个乐儿看,您没事就别看了,浪费时间,还毁您三观。
  • 茶马古道游侠

    茶马古道游侠

    作者是一位旅游战线的老兵,归隐之后,编织了一条“古道行”旅游线路,以一个背包客的身份,踏着几条历史古道,沿着我国最西部的云南、西藏、新疆、甘肃进行了一次长距离,不受时间和景点限制的集观光、采访、考察、探险于一体的背包自助旅游。过去,服务背包旅游者,今天,亲自做一次背包客。沿中缅边界越高黎贡山,顺三江并流区溯江而上,出云南进藏东,转藏北至后藏、藏西,翻喀拉昆仑入南疆,历时近两月,行程两万余公里。其间,涉历了西南丝绸古道、茶马古道、唐蕃古道、蕃尼古道、蕃于古道;亲临众多边境口岸享受异域民风之新奇;感受登临珠蜂之欣喜;逃过了奔涉“死人沟”的生死考验……一路上,进行了一定深度和广度的考察调研并记下了数万字的旅行笔记,拍下了近两千幅珍贵画面;感受到民风民俗,炯异其情;山水瀑泉,炯异其态;树木花草,炯异其色,风雪云烟,炯异其变;奇遇机巧,奇闻耸听,奇事鲜见,奇景难收。作者便把此行汇成一顿文化大餐,邀读者共同分享个中的快慰。
  • 孙子兵法(中华国学经典)

    孙子兵法(中华国学经典)

    《孙子兵法》是现存最早的兵书,凡十三篇,每篇皆以“孙子曰”开头,按专题论说,有中心,有层次,逻辑严谨,语言简练,文风质朴,善用排比铺陈叙说,比喻生动具体,如写军队的行动:“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军争篇》),既贴切又形象,且音韵铿锵,气势不凡,故刘勰称“孙武兵经,辞如珠玉”(《文心雕龙·程器》)。想来以作战的缜密思维为文章谋篇布局,对孙武而言如烹小鲜矣。
  • 语文论集

    语文论集

    本书汇集了近年来在一些语文刊物上发表的有关语言文字方面的文章,包括词汇、语音、语用等方面的内容。
  • 从火星开始直播

    从火星开始直播

    一个刚辞职的底层青年,在神奇系统的帮助下,从直播探秘火星开始,走向全宇宙!!本书又名:《直播探秘全宇宙》,《星际直播间》,《乐爷的异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