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点的白痕黑斑在空中摇弋生姿。
柳真吃力地睁开眼帘,由缝隙汹涌而来的刺眼白光又让她合上了眼睛。
空气很潮湿。纯白的被褥摸上去有粘稠的手感。
她权当这只是一个梦,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外界。
“她好像醒过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两名年轻护士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腾地坐起,顿悟过来这是现实中的脸,而不是梦里。
“现在几点了?”
“啊?现在是下午3点了。”护士战战兢兢地回答。
柳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在咖啡馆的情景。自己痛苦不堪的狼狈模样,汪潋那张可怖的脸。心中的害怕还是难以平静。
幸好被自己熬过了这一劫。柳真吐出一口气,身子又慢慢靠在枕头上,等一下!那个护士说现在几点来着?下午3点?那今天岂不是……
汪潋行动的日子?!
“哎!小姐!您不能乱跑啊!小姐!……”
柳真赤脚在医院走廊竭力奔跑着,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两名护士气喘吁吁地跟在她后面。她们实在是想不通,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为何在身体虚弱的时刻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去奔跑?
她们不懂。为爱奔跑的女人,是永不疲累的。
冲出医院,柳真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有点熟悉。按推断应该离家不远。由于根本不清楚汪潋身在何处,而自己身上又身无分文,她只能赤脚在路上奔跑着。
身轻如燕,翩若惊鸿。过往的行人皆用惊异的眼神看着那个蓬头垢面却异常清丽,急速奔跑着的女子。她的脚步那么急促,又那么不顾一切。
仿佛道路尽头就是死亡圣域,她也不惧怕。
好不容易到达家门口,她才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待她定睛一看,家中的门竟然是开着的!屋子很洁净,没有一丝动静。柳真担心情况有异。给简亦发了条短信,让他马上到自己家中来,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家门。
客厅里没有人,厨房里也没有人。她继续往前奏,有细微的声音从汪潋房间半掩着的房门传出。害怕归害怕,她还是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房间被人装修一新,墙纸是粉红色小花,波斯地毯上摆满了芭比娃娃还有各种各样的玩具。纯白小床上是琳琅满目的衣服和小裙子。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汪潋的上半身靠在床头,此时的她正撩起衣服,饱满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大笑的棉袄,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汪潋用温柔的声音说:
“宝贝,告诉妈妈,好喝不好喝呀?”
她惊恐地看见,汪潋抱着棉袄的手动了一动,棉袄发出一个和汪潋一模一样的声音:
“好喝呀。”
柳真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她听见动静,斜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轻轻地笑了:
“宝宝,那个可是你的表姑哦。”
“表姑好。”又是那个诡异的声音。
汪潋眼神宠溺地拍拍那个红色的棉袄,把它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走到惊恐满面的柳真面前,诡异的笑如怒放的红莲:
“有什么事到外面说吧,可别吵到我的心肝宝贝哟。”
柳真浑身发抖地颤抖着,站起身跟在汪潋背后。她不是说孩子打掉了吗?那个棉袄里装的又是何物?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难道……!
“如果你还是来为她求情的,那你走吧。”汪潋坐在沙发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呢!”她大吼。
“我早就说过,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了。所以,苏冉必须消失。”
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汪潋优雅地拿起,缓慢地削着手中的苹果。
“我……我先杀了你!”
柳真愤怒地扑过去,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终身监禁抑或是死刑什么的,她都不怕。反正她命贱,早死晚死都一样。但是她不能连累迦恒,他不能失去苏冉,所以她绝对要阻止汪潋的行动。
哪怕魂断当场,她也甘之如殆,在所不辞。
汪潋的身子敏捷地往旁边一闪,神色如常地继续削着手中的苹果。柳真傻傻地窝在沙发里,脑子里在急速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她的视线投到了茶几上摆着的一台手机。
鲜红的苹果皮全数落地。
她只觉身体一寒,像是忽然裂开的一道口子,温热粘稠的液体不断从身体内部潺潺流出。柳真虚弱地望着眼前笑得一脸无邪的汪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那个会跟在自己身后嬉笑追逐的天真无暇的小表妹,变成一个蛇蝎心肠的妩媚女人?柳真知道,是自己一手把她推进了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不恨他,也不怨她,更不会对自己的生命抱任何奢望。她只希望在最后一刻,汪潋能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放过苏冉。仅此而已。
“哎呀你看我真不小心。”汪潋故作姿态地松开手,任由冰凉的匕首深深陷在柳真的腹腔中:“不过表姐你是知道的嘛,精神病患者杀人,也不一定会入狱的哦。”
“莲……莲莲……姐姐……求……求求……你……不要杀……苏……苏冉……”柳真无力地说着。
汪潋的眼神漫上一股怒气,但很快就被她强压下去。
“姐姐,您的这个遗愿我还真的不能替你完成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很快就会有人到九泉之下陪你的。”
柳真只看到汪潋离去的背影。她伸出手想抓住她,无奈却已是徒劳。
难道事情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绝望的心情牢牢锁着她,让她几乎崩溃。忽然,她又瞄见茶几上的手机。身体滑落到地上,手指颤抖着拿起手机。
“简亦,汪潋有精神病。”
窗外的太阳不那么毒辣。
“所以你一定要阻止她。”
有温和的风吹进屋里。
“苏冉和迦恒,就拜托你了。”
落地幔帘被吹开,荒芜的钢铁森林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冰凉的金属光泽。
鲜红的血把她纯白的病号服悉数染红。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键,她的手指就停留半空,然后无力地垂下,只剩一台黑色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她张开的
掌心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她现在是一袭红衣。可是,渚莲呢?它在哪里?
莲莲,潋潋。她的莲莲,早就已经不在了。
有的人,他们的心田只能耕种一次。一次之后,宁愿荒芜。后来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荒芜死去。
黑暗尽头泛着星星点点的白光。
迦恒,我要睡了哦。这一觉可能要睡很久很久。可是,我希望我醒来之后,你能不再恨我,不再计较那些我曾经带给过你的伤害。然后,轻轻地唤我一声……
宝贝。
一个小时后。
简亦冲进屋子,冲天的血腥味让他作呕。当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柳真时,他竟一下子跪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无力地爬到柳真旁边,手指发抖地拿过她掌心的手机。那条尚未来得及发送出去的短信,让简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只是呼吸,确实已经消失殆尽了。他强忍心中的巨大悲痛,支起上半身,泪流满面地在她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然后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你放心。这个仇,我简亦即便是死,也要为你报!”
他相信她听得到,她一定会听到!
简亦艰难地站起来,眸中燃烧着熊熊的恨意。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浴血后的凤凰,涅槃重生。
一年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和柳真报告汪潋的动态。起初林音音很反感他与柳真往来,不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她得知柳真对苏冉所做的种种,实在对她喜欢不起来。无奈这件事情关系到苏冉和叶迦恒的人身安全,林音音也不得不妥协。然而通过一年多的相处,他们渐渐发现,柳真这个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她像别的女生一样,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也许是当初的她,被爱冲昏了头脑吧。这么说来,她也够可怜的。
由于柳真的年龄比他们俩大,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喊她姐姐。那时他们俩经常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她高傲地一甩头,然后就会一阵爆笑。
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可是现在,它再也回不来了。
简亦的手青筋毕现。他擦掉眼角的泪珠,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是爱情让人迷失了方向,还是人心本就如此险恶?不清楚也不要紧。但是……
汪潋,我简亦要你,血债血还!
“叶迦恒,苏冉有没有和你一起。”简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问着叶迦恒。
“没有啊,我在外面,怎么了?”
“糟了。汪潋要加害于苏冉。所以你现在马上到三里屯一间叫做”夙缘“的咖啡馆去。我查过了,她今晚包场,就是为了等待苏冉。记得带上警察。”简亦说完一大串就挂了电话,也没等叶迦恒接话,可见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
露天广场上。
苏冉和林音音挽着手臂,有说有笑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往三里屯的方向去。苏冉只告诉她,今晚自己的一个朋友为了庆祝自己有喜,特地请她去小聚一会。林音音也没太在意,她压根猜不到会是汪潋。
很多年后,年迈的林音音独自一人坐在夕阳下的海边,她想如果当初自己的戒备心能强一点,不让苏冉去赴约,最终的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只是她始终不懂,该发生的事,该离开的人,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的。
因为悲剧的开始往往毫无预兆,杀你个措手不及。
“夙缘”咖啡馆。
一袭红衣的汪潋既优雅又妩媚地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褐色的咖啡转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咖啡馆里只有她一个人,连服务员都被她遣退了。杯中的咖啡被她一饮而尽。
今晚,一切都会结束。
视线划为四个镜头。两个眉目俊朗的男人焦急地握着方向盘在公路上一路飙车;两名女生坐在出租车上有说有笑,目的地是三里屯;小资情调的咖啡馆里,一位性感女郎神态自若地翻着时尚杂志。然而这些人中,除了汪潋,没有人知道,一会将会发生一场恶战。
迷幻的夜晚,即将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