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他用力一拳打在墙上,否则别怪我对你动手。
左娅站在黑暗里冷冷笑了,心还在淌血。你会后悔的,路城。
你一定会后悔。她恶毒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流着泪转身,一步步消失在黑暗里。
.体育课,大家排着队站在操场上。
体育老师还没来,课代表站在前排维持秩序。
等得无聊了,他便抬头看看天空,这个冬日没有风,阳光嗮到身上留有片刻的温暖,但气温还是过低,他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前排几个女生瞧见了他的举动,便做出忍俊不禁地模样,窃窃笑着。
他摸了摸脑袋,似有些不好意思。
七里低着头看粗糙的水泥面,胃还是很不舒服,午饭也没吃多少,要找个什么借口不上体育课呢,她皱眉想着。
.左娅站在后面,她看着七里的背影不动声色,眼神却隐藏着细微的恨意,接着她又把目光投向路城。
路城望着很远的地方,整整一上午他都没有瞧她一眼。像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或是,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但是左娅却无法忘记,她永远无法忘记他冰冷的语气,失控的咆哮,以及厌恶的眼神,这一切都铭刻进了她的心脏。令她不再完整。
你等着瞧吧,我定要让你后悔,她捏紧拳头恶毒地想,心里有锅滚烫的热油,在不断沸腾着。
.等了良久,体育老师终于来了,来了却只是丢下一句话,回教室自习。
操场上顿时响起一片骂声,路城皱了皱眉,先一步离开了操场。
抱怨声还没有停,过了一会,人群终于开始缓慢地移动,七里松了口气。
左娅仔细观察着一切,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就像一头躲在暗处的猎豹,等待着时机,然后在所有人都大意了的时候,蹿出来,咬断猎物的喉咙。
当然,她也需要一些伪装,她笑容满面地牵过张茹,一边说话,一边悄悄走到了七里身后。
人群渐渐穿过操场,开始上楼。
.机会来了。
左娅忍住心里的激动,埋着头,默数七里的脚步,1.2.3.4.5……到了第14下,她忽然踩快一步,勾住了七里的脚,然后故作踉跄地扯了她一把,将她推下楼,接着自己也跟着滚落下去。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
张茹清楚地看到了一切,她眼看着七里一声惊叫滚下楼梯,还没来得及大喊,左娅却也松开手,尖叫一声跌下了楼。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左娅抱着头滚下去,肩膀狠狠撞在七里肚子上,她撑着七里的肚子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张茹大声说,你干什么啊你!
她的表情羞愤而惊讶,如此真挚,连张茹自己都要相信他了,但她终于反应过来,刚想反驳,却被人群里的尖叫吓到了。
只见七里痛苦地捂住肚子,脸色忽然变得无比惨白,一阵阵钻心地痛,就好比一把刀子一下下毫不留情地捅着她的肚子,痛得她无法呼吸,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咬着牙躺在地上,痛得两眼模糊,却还坚持着想要站起来。
左娅一把抱住她,七里多么想掐死她,但她不能,她的世界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只有疼痛还尖锐地刺激着她。
一股红色的液体从七里的裤子里渗出来,她咬破了嘴唇,却还是无法缓解痛苦。
天那!七里你流产了!
.定时炸弹终于被引爆,带来前所未有的轰动。
流产!大家尖叫着重复,大声议论着,有人甚至还在笑。
根本没有人去理会张茹了,她自己也被吓到了。
还愣着干嘛,快去找老师啊!左娅甩了一句,他们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对对,叫老师,叫老师!
就这么死了算了,七里闭上眼,绝望而羞耻地想。
就在这时,路城终于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他像是被吓住了一般,看着这一幕浑身颤抖,他无法相信,他不敢相信,就是这么片刻,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可是他必须相信。
他用力一把推开左娅,然后抱起七里疯狂地冲下楼梯,心脏跳得太快,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抱着她飞快地奔跑着,眼泪疯狂地涌了出来,没事了,没事了,他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七里,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从喃喃自语变成到最后一边哭一边大喊。
眼泪落到七里脸上,深深超出了记忆的热度。
七里虚弱地睁开眼看见他正惊慌失措地大哭。
她也哭了,哭得心都苦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靠近你的胸膛,回忆都会让我痛得难以释怀。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宁愿我就死在这一秒。
晦暗狭长地走道,天光惨淡地照进来。酸酸的空气,消毒水的刺鼻,嗅出令人恐慌的气息。
心脏还在暗巷般的胸廓尖叫,他睁大眼睛盯着那盏手术灯,眼里带着痛苦的渴望,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煎熬。
恐惧就像呼吸般无法停止,他盯了很久,忽然之间抱头痛哭起来,孤寂的十指沾满鲜血。
他用力捶着头,在喉咙底一遍遍呐喊,不要死,不要死,七里,你一定不要死。你要好好的醒过来。
否则,我有什么资格离开。
或许你会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为何他却愿意承受一切苦难?
其实很简单。
只因他吻过她的双唇。
只因他承诺过,不会再让她受伤,除非他死。
只因她是他唯一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
只因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笑容,她的陪伴,她的气息,她的眼泪。
只因,他爱她。
那么爱她。
所以,他可以忍受她的厌恶。
他也可以忍受所谓孤独。
所以,他无法告诉她,他曾经疯了一般寻找她,在那个夜晚。
他也无法告诉她,他在赶到宾馆时,看见锥心的一幕幕。
他只能选择付出一切让她受得伤害能减少那么一点点。
无论时光倒流多少次,他都无法改变什么,因为他的选择永远不会变。
尽管多少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他在寂寞空气里哭过。
尽管多少次她的冷漠,像刀子般割在心上,让他窒息。
但他也永远不愿让她知道。
只是,此刻一切都搞砸了。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覆盖一切,真相会像鲜血一样会涌现。
走廊里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苏秀英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尽头,接着是朱梅和路常祥,还有班主任和几个导师,跟着还有一些同学,左娅也在其中。
这条昏暗的走廊一瞬间变得拥挤而热闹。
苏秀英看到他第一眼就冲上前狠狠给了他两耳光,她的一双眼烧得通红,身体因气愤而微微发抖,他站着没动,任她打。
没人上前,他们都用一种冷漠而厌恶的眼神注视着他,包括朱梅和路常祥,唯有左娅例外,她的目光里有些不忍。
路城知道那是为什么,但他的还是感到了绝望,所有人都相信是他做的。
苏秀英没有就此罢休,她恨不得打死面前这个浑小子,她扯着他的衣领又扇了他几耳光,一边打边嘶着声音骂,你怎么做得出,你禽兽不如!怎么不去死啊!你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用!怎么不去死!去死!
她甚至脱下了脚上的鞋,一下下用力甩到他头上,她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骂他,你害我女儿受这么大罪,你猪狗不如!你还有脸站在这里,你滚啊,滚去死啊!
朱梅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猛地推了一把苏秀英,别打了!管好你自己的女儿!她大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两行眼泪从她眼里落了下来,她伸手用力抹去,我生的儿子用不着你教训!
路城的眼泪终于滑落,但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朱梅一巴掌就扇了过来。他愣了愣,觉得自己就是个笑柄,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是替别人挨打。
但他要怎么做,事情早已变得越来越疯狂。
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当初生下你时就该马上把你掐死!她嘶哑的声音那么颤抖,就好像锯齿狠狠切割他的心脏。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白养你这么大,路常祥看也不愿看他,斜着眼冷冷道,你妈说得没错,是该掐死你,免得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路城连眼泪都忘记了流,脸再痛得火辣辣,也抵不过心痛,连你也叫我去死。
就是,死了算了,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
早死早投胎!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同学愤怒地他说,语气里满是鄙夷仇恨。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厌弃的,带一点怜悯,就好像在看一条落水狗。
.就在这时,手术灯忽然灭了,门打开,几个护士推着手术车出来,苏秀英几步冲上前,七里虚弱地睁着眼,脸色惨白。
妈,她低声喊了一声,却换来苏秀英的一顿大骂。
你个死人!还有脸叫我妈!她咬着牙骂道,******你长本事了啊!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
七里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苏秀英见状,重重“恨”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时,七里看了一眼路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她的心顿时又揪了起来,于是她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路城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分明的嫌弃,和他们眼神是一样的,他忽然笑了,嘴角泛起苦涩的自嘲。
他真是爱她爱到癫了,现在一切都已曝光,他牺牲了自尊换来的除了耻辱?还有什么?
还有一身绝望与伤悲。
或许我本该去死,不用等到现在所有人都来告诉我。
我早就应该去死了。
去死。
当我坐上这趟列车的时候,车厢满座,所有都在对我微笑。等睡一觉醒来,我环顾四周,还没到终点呐,为何只剩我一人了。
还有一节空车厢。
七里。
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受,日子一天天像做梦般过去,很久很久以前的那片天空,连同天空下,抬头望的我们,都渐渐被噪点覆盖,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
路城。
要么不爱,一旦爱了,我便会付出我的全部,包括生命。
渡。
刺猬,有尖尖的嘴唇,它被称为吻尖的动物。
那样的嘴唇,和身上的刺有同样的形状,可是它是柔软的,粉红色的,它的存在,只是为了生存。
不同于身上的刺,带有强烈的攻击性,会给他人带来伤害。
我想,我们都不会去刻意去伤害谁。我们只想好好保护自己,好好地活着。
其实,青春就是类似吻尖的东西吧,看上去是坚强而叛逆的,可是那颗心,无论如何,都是柔软无害的,容易被感化。
所以,吻尖无害,青春亦无害。
.所有人都去了七里病房,空荡荡的走廊此刻又只剩下他一人,没人愿意承认他的存在,就连父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绝望而无奈地靠着墙壁蹲下,抬头望着凄冷的白炽灯,青光打在他英俊的脸上,一片赤红的手印触目心惊,破了的伤口,黑色的血液已凝固。
他不痛,他真的不痛,他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
他累积的爱,却只能给她带来痛苦。
所以,他早就该死了,而不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想到这里,他眼里的哀伤忽然变得坚决,他扶着墙壁站起来,一步步沉重而缓慢地远离病房,远离这个世界。
这世界原谅不了我,你们也可,当我未曾存在。
接着他打开电梯门,走进去,按了24.电梯迅速上升,他的眼泪急速下降。
七里,我死了,他们就会原谅你,我会用死亡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短暂的晕眩过后,电梯门缓缓打开,风凛冽地刮进来,吹得他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他毫不畏惧地走出去,走到天台边缘,站在24楼俯身打量这个世界。
即将面临死亡,他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平静,难道要对着全世界的人力竭声嘶么?
他闭上眼,最后一次拿出手机,沉默了很久还是拔了七里的电话。
电话通了,七里微弱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没有丝毫温度,喂,她说。
七里……再见……说完顿了顿,她没有回答,但他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眼泪没有知觉地落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口,我爱你。
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唇语的我爱你。一直想要对你说,却始终没有勇气的我爱你。
你能听见么?他挂了电话,悲伤地闭上眼,阻止了眼泪。
即使是最后一秒,他的爱也还是在车窗外徘徊。
是否因为选择了背对世界,所以我们便再也走不回最初了呢。
那么,就请再给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让我最后一次好好回忆你的美,在我离开之前。
熟悉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不断回放,他睁开眼,天那么灰,灰的好像哭过。
七里,你知道么,那些曾经的画面真的很美,所以即便是最后一刻,我也却依旧没有勇气再想,因为我知道,我们永远回不去了。
再也没有那样的黎明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微笑笑,他站上高台,面对着世界缓缓张开了双臂,流浪的大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臂弯。
死亡前一刻,我们终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