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稍散。
有些浅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月光洒下来,在坎坷不平的路面上勾勒出他们两个人模糊不清的阴影。风斜手中的烟在风里一闪,一闪,然后熄灭。不远处的半山腰传出些窸窸窣窣的细响,几点的蓝绿色的光点不知从何方汇集而来,停在那,静静的,屹然不动。
风斜的体温几乎是在一瞬间降了下去,他蓦然站起来,飞快的将腰间的枪上了栓。
在这连绵不绝的深山之中,即便有一整支部队来追捕,也未必会让他如此紧张。
但狼不一样。
狼群,更不一样。
他拉起盛夏,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变得冰凉,当年躲藏时被农户的猎狗咬过的经历还在她心里存着阴影,更何况,如今遇上的是远比猎狗更加狂暴危险的野狼。
狼群发现他们的微动,开始蠢蠢欲动的抬头,锋利的爪子不安分的刨着地面,随时都会出人意料的冲上来。
他们不动。
它们不动。
他们只能就那样久久的僵持,久到甚至连血液甚至会被这凉冷的霜风凝结。
盛夏的手忍不住有些发抖,风斜紧紧手指更用力的将她牢牢拉住,呼吸的间隙早已急促了起来。
野狼结实的爪子也按耐不住的在地表抓挠出深深的沟壑。
双方的耐心都即将耗到尽头。
“看来邯郸我们注定是去不了了。”风斜极轻的缓慢开口,“还有十几公里的山路,我们是甩不掉它们的。”
“可是,古墓里,会比狼群更危险。”盛夏同样低低的应答,可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更凝重的恐惧。“只不过,能够和微洺他们死在一起,倒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风斜不再说话。他松开盛夏的手,慢慢的举起了枪,脚步极缓的微微后退,整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她很久不曾见过的,冰冷的,如野兽捕猎一般的森然与杀伐。
狼群中传出苍凉的低啸。它们我在微微后退,却将距离拉到最适合攻击。
盛夏的一只脚踩到陡峭的坡壁边缘。近百米才见底,只有几处苍松横斜。
而在坡底的一里之外,就是那处悄无声息的失联了所有人的古墓冰棺。
头狼终于还是先于风斜沉不住气。它将头低下去,前爪微微曲起来,如一根绷紧的弦,随时迸发。
风斜竭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身形稍侧,不知不觉的,也贴近那处陡峭的山坡。
盛夏手里一圈纤细的金属丝已不知不觉的牢牢绑上一棵半死的梧桐。
头狼的牙齿露出来,长尾一晃,整个身体立即如一枝铁箭般猝不及防的窜过来,锋利的犬齿几乎转瞬就会咬断风斜的脖子。
也是在它的尖齿堪堪触到衣领的时候,蓄谋已久的子弹呼啸着弹出,准确而沉重的洞穿了头狼硕大而坚硬的头骨。
飞扑的狼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呻吟。重重的身躯在惯性的作用下撞在风斜的身上,带着他一起冲落坡壁。
盛夏在风斜擦身而过的时候侧身,转手,紧紧的抓住风斜被狼爪抓出了血痕的手腕。
那株梧桐狠狠地颤了一颤,狼群嘶吼这冲过来,却不得不在陡峭的坡边统统停住,在横断山区这种山林,即便是狼,也只能对这样的陡崖望而却步。
盛夏右手的软钢手套外的黑棉已经被金属线勒出了好几道裂口,头狼的尸体已经摔了下去,风斜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了被盛夏抓住的左手,无论是他还是盛夏,手腕都已因过度耗力而蹦出青筋,连带着整个手臂肩膀都由痛到发麻。
金属线的长度并不够将他们安全送到谷底。而现在,他们的选择,要么守着这条线,一点一点攀回崖上,要么,松开线,九死一生。
崖上是狼。
谷底是墓。
风斜竭力抓住一块突出的石头,尽全力去减少盛夏的负担。
“你甘心吗?”风斜费力的笑了笑,轻着声音问她。
“当然不。”她也轻轻的笑,轻着声音回复他。
“我也不甘心。”他说,“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这样轻易的死。”
盛夏的唇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涡,点点头,眼里落下一滴清明的泪,却了无悲伤。
他将与她相握的手握的更紧。
她转头,闭上眼睛,手腕拧转,手上的那副软钢手套摘落,固定在上的金属线骤然失去两个人的重量,狠狠地向上回弹。
两道人影立即坠落下去。印在陡壁上的无形的阴影飞快的下移,混杂着偶尔的石木疏影,转息不见。
他们没死。
因为有人救了他们。
探研这座古墓需要的人很多,即便是机密,但即便是段风雷也没有保证调动过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毫无保留的去信任的心腹,总会有些人注定就只能是用来冒险用来送死的炮灰。
而救了他们的周谷几人,就正是这样的几个怕死的炮灰。
周谷本是被安排在外围负责接应物资和设备,这工作最先还曾让他有过不满——古墓少不了好东西,而这样的好东西,却只能便宜那些深入内围的人,而他这样只能守门的人,分明是连喝口汤的机会都没有。加上这山区的条件真的太过艰苦,他和手下的几个人不止一次的动过离开的念头,只是段风雷的手段之狠,让他们始终不敢付诸行动。
直到后来古墓中不停的出现些微小的异动。
开始有人莫名其妙的受轻伤,然后重伤,再后来就是无声无息的死亡,从墓里抬出来的尸体开始增加,可原因却没一个人知道。
后来,对死亡和诡异的恐惧终于还是超过了对段风雷的恐惧。
在微洺失联前的一夜,他和几个手下兄弟终于将食物药品和武器都备好,悄无声息的偷偷逃了。
而这一逃,让他们几个人,成了这一批探墓者中仅有的幸存。
墓中曾传出某种野兽的嘶叫。这是周谷唯一也是最后知道的关于古墓的消息,风斜和盛夏靠在一顶不大的军用帐篷里,不知该对周谷的说法给予怎样的反应。他们并不担心他们会撒谎,因为盛夏相信,这个世界上,能够在她面前撒谎而不被察觉的,即使有,也不会是他这样一个不堪重用的喽啰。
而她也并不相信,有什么样的野兽可以让那么多帮中的精锐一个都逃不出来,甚至连微洺,都来不及和他们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络。
他们想,也必须知道,他们在这座冰棺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谷看得出他们的想法。而他们,也从未在他们面前隐藏这种想法。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现在身上的伤。从那样的山谷坠下,除了神,没有人会毫发无损。而这里即便周谷准备了救急的药品,但这样的条件下,即便只是皮肉伤,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恢复的好。而这皮外伤,却极其影响了他们的战斗能力。
所以即便心急如焚,他们也只有等。
而周谷一行,也只能等。他们想走,可并没有足够的胆子走。盛夏不曾在这些底层成员前露过多少面,可正好雷盟中,却没有一个人不认识风斜,也没有一个人不了解风斜,没有任何人有勇气去惹怒风斜。周谷能在这场古墓之劫中幸存,就表明他有足够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这样的他,更清楚在这个时候,只要流露出任何一丝偷偷撤走的想法,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们只能一起等。
直到三天之后。即便他们仍旧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但变故,却不肯再给他们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