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颜没有想到炎族的关卡追杀设置的能那么严密,更没有想到在如此严格的追查下,楚慎和欧阳璃竟可以这么快的追上来。
炎族的势力经过近几百年的韬光养晦,在不知不觉间似已遍布天下,深入无论江湖还是朝堂,而在这几乎举尽天下之力的情况下任凭陆风颜再如何小心也有多次险些遇上追兵,而近月的奔波下更让她几乎心生绝望的不是反反复复的伤口难愈,而是一身法术,就那样一日一日不知为何的散下去,时至今日,她甚至已经不再是随便一个武林弟子的对手。
狂乱的马蹄声呼啸而来,一列青衣弟子面色肃穆的四处寻望,握紧的兵器已经随时都在准备刺穿某个人的喉咙,隐隐的风声下,沉寂而肃杀。
带了面具的人,褪去武林第一帮的温文尔雅,此刻的精锐,也不过是听命炎火的爪牙。
陆风颜在荒棘丛生的灌木中躲的更紧,勒紧的手臂暂时止住了伤口血味的蔓延,呼吸被压的缓慢。即便法术不存,她近乎完美的隐匿救了她很多次命。
青衣人似是得到什么令人焦急的命令,匆匆的打马而过,简短的搜索并不足以让他们找到陆风颜所在的地方。
马蹄扬起的灰尘弥散在空旷的天地,陆风颜绷紧的眉终于在风烟散尽的时候有了稍稍的一丝松懈。
一只手突兀的扣上她的肩膀。
她的收狠而准的挥过来,染了血迹斑斑安安。
楚慎抓住她的手腕。
眸底。
寂若夕阳。
她自己很多天没有像今天这样可以安稳的睡上一觉。
密集深重的林子里只有一户猎人独居的几乎与世隔绝,陆风颜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避过了炎族的追查,老猎户虽性情孤僻古怪,可到底没有问过他们的行踪。
陆风颜躺在硬木床板上对着简陋的房顶怔怔出神,不声不响不言不动,即便是面对楚慎,依旧如同一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楚慎将吃食在床头放下,连日的忧虑让他的唇色已经泛了白,显得格外倦怠。
他的目光凝在陆风颜同样憔悴了的脸上,可她的眼里除了屋檐遮下的一层阴影,再容不下他的一丝一毫。
“风颜。”他在她床边坐下,声音轻而沙哑。
陆风颜不理他,眼瞳转了转,却有泪涌了出来。
楚慎的稳重就在这一瞬彻底碎下去,他匆忙甚至慌乱的擦去她的眼泪,紧皱的眉再不知该如何开口:“风颜……对不起,我……”
“为什么?”她侧过脸来,面对他,泛红的眼底冷漠而悲伤,在低沉的声线下有一种逼仄的荒凉。
楚慎什么都没再说。
他没有办法再去向她解释他并不知道欧阳璃的目的,然而在什么都并不了解的前提下,他信任了她,并且帮助她杀死了她最亲的人。
即使云暮否认她是她的女儿,即使她已经明白的讲她们只不过是她为炎族铺平道路的一颗棋子。
但这本就都没什么关系。
他不信,她不信,他知道欧阳璃同样不会信。
可这些,都没有用。
他到底,还是就这样伤了她的心。
“对不起。”
到现在,他能给的,竟然就只剩余这苍白而无力的一句道歉。
可除了这些,他再也无言以对。
他也以为她不会再理会。
可她只是静静的默然一刻,然后睁开了眼,看向他放在粗木桌子上尚带着热气的粥。
楚慎将那粥端到她的面前。
她就着他的手任他一勺一勺的将粥送进她的口中。这个时候,她必须恢复些力气,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
她现在,还不能死。
即使云暮说她不是她的女儿而只是一颗棋子,即使云暮在她的面前与她天人永隔,即使她最亲近的师兄与一个陌生的人日夜相随,即使那个救过她的命的人凶险未知,即使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深陷重围,可于她,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放弃什么。
即使她丢了一切,可她到底,还有一个养育过她的天晋山。
楚慎拿着勺子的手突然停了一停,陆风颜疑惑的抬头望他,他站起来望向窗外,终于渐渐锁紧了眉头。
陆风颜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从小到大,她太少见他这样凝重的紧皱着眉,在她的印象里,即便是再大的事情,他也只是冷着脸便可应付过去,而当他真的皱起眉头的时候,就意味着,事情真的已经不再是他可以掌控的了了。
陆风颜掀被下床,手已扣紧床头染了灰尘的寒魄。
御剑术没有办法用出来了,现在的寒魄,只能像武林中人一样用以近身搏杀。
城郊的草野有些荒凉,不过此地深居山腹,密林众多,虽不易逃,却是可躲的好地方。楚慎拉着陆风颜悄悄的贴着墙壁隐藏了身形,闭上眼睛,用自己的法力去感应方圆十里是否真的有压镜大军。
陆风颜感受着他手掌微凉的温度,落针可闻的死寂,她却突然想起了不在眼前的欧阳璃。
这么多天,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可也曾这样牵着她的手,守候着她那一分的心安?
她闭紧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
可再睁眼之时,眼前所见的已不再是他高瘦的背影,浓重的血红在双眼间弥漫,渐渐的有痛意扶腾而上,她忍不住捂住眼,咬紧唇齿蹲下身去。
楚慎立时察出她的不对,可甫一矮身,才发现她那如秋水潋滟的双眼,竟在片刻之间已具是血红。
他抓紧她的肩膀,口中的担忧还未出口,山石崩裂的巨响已将一切打断,他护在他的身前,灰土肆意,有尖锐的碎石将他的后背划出道道伤痕。
石移地转,他们不知何时已陷入杀阵。
风澜剑出,楚慎拉着陆风颜的手指忍不住有些发抖。
三百铁甲兵士,铁箭森然。
陆风颜的眼晃间模糊的轮廓,痛楚之余多少还是生了几分悲凉,想他们在天晋山肆恣随性锦衣玉食,却真是想不到,有一天,竟会无声无息的就死在这荒野石中。
“大师兄,死在这里的话,传出去,可真是没面子。”陆风颜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挣开楚慎的手,自袖中慢慢取出几根银针,精准迅疾的刺入自己肩身的几处穴位。此法可即解痛感,可却太过伤身。楚慎来不及阻挡,她面色苍白的将寒魄的剑鞘拔出来,抬眉深深看他一眼,许久才续道:“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然而事到如今如果不说……算了,此事,便让我以行代言好了!”
她话音未落,然而寒魄竟已脱手而出,飞快掠只空中,红芒乍现,一剑分九,焰火一刹泼扬滔天,将整片天幕焚为一片浓烈的血红!
天晋御剑术,她竟在此已发挥出十成的九九归一!
强烈而狂暴的法力在半空冲荡,山遥地晃,御剑术与炎族法力想和,竟是将要这精心布置的杀阵搅至崩溃。
对面的炎族骑兵终于按捺不住,铁箭如雨,扑面而来。
陆风颜的剑影与这杀阵纠缠,楚慎御风澜而出,七道剑影虽与九九归一差距悬殊,却也堪堪将二人护的牢固。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寒魄与杀阵分庭抗礼,若阵破了,他们便有一线生机,若破不了,能覆满山的大阵,这世界,除了天晋掌门师尊,再不可能会有人能以己抗衡。
他们,将必死无疑。
沉重的铁箭在法力的操纵下重重的撞上风澜的屏障,楚慎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水,他的法力消耗太大了。
他忍不住担忧欧阳璃。
他并不知道她在哪里,照顾陆风颜的时候,她唯一出现的一次就是送上猎户的那碗粥。
现在炎族重兵而来,她一个人决计无法抵挡。
他控制不住的微一分神。
风澜的剑影晃了一晃,对面潜藏已久的剑锋终于寻到这一晃即逝的契机,长弓拉满,火光在漆黑的箭上映衬出铁锈般冰冷的光泽,遥遥斜指,直对陆风颜的心脏。
长箭如虹,轰然而至,漆黑的影尾掠如彗星,陆风颜匆忙提剑,铁箭沉重而决绝的撞在她的胸口,巨大的惯力将她推撞而出,寒魄失了掌控,杀阵运转,巨大的山体分裂成墙,交错拼接,一座厚重的石牢构建而出。
她落下去。
石墙移转,拼接,落合。将她与他,彻底隔绝。
石墙落下的最后,仿佛时光都在那一刹那边的缓慢。她看着眼前楚慎慌乱的脸一点一点变得遥远,风声呼啸,兵戈交错的声响,恍若梦中。
所有的一切,仿佛隔了一层深深的水,光透不进,声音在阻隔中变得迟缓而模糊。
墙里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