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
森寒入骨的的室内冰墙滴滴答答融化下的水滴,温度高低相错,迷蒙的雾气纠缠着散不开去,像是铺上了一层的尘埃。
他在这尘埃中寂然而坐,温缓的温度比冷更令人心急如焚。
等待,原来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窒息的事。
洞中不见天日,唯有一个沙漏可以见证时间。
而现在,琉璃瓶中的沙已经见底。
这沙漏完,无论生死,陆风颜都须出关。
楚慎握紧手,那沙流淌的细细声响,落在他的耳中却如瀑般令人心惊。
他站起来,五步之外的冰门已融化的可见模糊的影,他皱紧眉,试图按捺下心中跳动着的层层不安。
沙粒落下。
他听见自己一瞬间停下来的心跳,重如擂鼓。
门一寸一寸的开。
冰床如玉,白衣轻寂,逶迤垂地,长发泼墨,悄然无声的沉睡,安静的仿佛这世间唯一的画中人。
眉眼依然,长睫落蝶,肤色清透的一如这绝世的冰,唯独见不到温度。
楚慎仿是第一次见到她真的可以这么美,美的仿佛不处人间的一眼如梦。
梦醒,仍是不见繁华的尘埃冗长。
他看不见她的生机。
而她的床榻之前,却多出一个陌生的人,盘坐着,脊背佝偻,须发皆灰,枯槁的似是生机尽失的遗骨。
陌生人。
楚慎的心狠狠一皱,这三十几日他一直都守在门口,除了掌门师尊和夭陌小师叔,他相信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进来。
可这个人……他又是谁?!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全身法力调用起来,在老者面前蹲下来,细致而小心的去探探他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
沉重的冷意翻上来,他慌忙的转身,握上陆风颜雪一样的手腕。
入手的冰冷的触感几乎令他绝望,他努力的稳下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这种心绪的慌乱让他没有办法感觉到她的低温下是不是还有跳动的脉搏。
眼睛有冰凉的痛意,他下意识的低头,对上躺在冰上的人莹白的脸,一双眼睛潋滟粼粼,一转不转的看着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一双熟悉的,波光潋滟的,暗紫色的眼。
楚慎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一刹那,仿若半生。
指腹中传过微弱的跳动,由弱渐强,平静而沉稳。
她勾勾唇角,眼角眉梢仿佛染了一层淡淡的霜,那灵动而略有懒怠的样子,一如后山屋前婆娑树影前秋千悠缓,桃花落如雪的当年,她弯着眉,坐在藤木秋千上得意而狡猾的说,“大师兄,你输了。凰心血藤在山上只有一株,可是在药庐长老的院子里,却长着十几棵呢,所以你的玉佩是我的了,愿赌服输,那可是你教我的!”
他又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和师棣打赌偷偷的拿走他的玉佩,被他发现后一不小心落在山后的寒谭里,他不顾安危的去找。他们的水性都不好,北方大漠来的他更是怕水,还是她将他拉扯着拖到岸上,却又自己跳回潭水里将那玉佩找了回来。那一次他们两个人都生了一场病,那个时候的她,好像也和现在一样曾生死不明,而他那时候不是就发过誓了吗,这辈子不会再让她有任何威胁,可到最后,却是自己纵容另一个人来杀她,伤她,将她送到了炎族的牢狱里,功力尽废,双目失明,不得不在这冰洞里闭了三十几天的生死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他的啊。
他看着她微带着笑得眼,直觉得前所未有的亏欠。
他低下身,悄悄地,柔和的抱了抱她,冰凉的寒气透上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渐渐温暖起来的温度,这些日子的愧疚与煎熬仿佛都有了融化的突破口,这一刻,终于可以不再有任何顾忌的稍稍放松。
她稍稍侧过头,避过他温热的呼吸,声音落在他的耳边,轻如呓语。
“都忘了吧。”
天晋,虚无山。
师棣将手里的半块点心匆忙的塞进嘴里,忙乱的整了整皱皱的袍子走进来,直到门口才稍稍站定,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恭敬的敲敲门,有些犹疑的道:“掌门师尊,那位欧阳姑娘求见。”
他摸摸鼻子,实在想不通她好端端的在大师兄的院子里带着,怎么今天就突然有了闲心跑来见掌门师尊。
“请。”掌门师尊似乎是丝毫没有意外,平静的声音依旧如深不见底的湖泊般毫不起波澜。
师棣只能匆匆的又跑出去,欧阳璃在山门口站的清肃,水蓝色的衣裳衬的整个人更显清冷,自废法术虽对身体损伤极大,可小师叔也吩咐了好生照料,弟子们也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不曾懈怠,如今脸色虽是清瘦,可到底已无大碍。
“欧阳姑娘,掌门师尊请你进去。”师棣抬袖擦擦额头,“山下的几大山门的人还等着,我便先走了。”
欧阳璃点点头,不曾言语。师棣也没空闲去计较她的冷傲,虽有心听听她找掌门师尊是为了什么,可其他几个山门中人却是不约而同前来拜会,大师兄二师姐不在,师父便吩咐了他前去接待。
看了眼欧阳璃的背影,师棣撇撇嘴,无可奈何的出去。
门没有锁。
欧阳璃开了门,掌门师尊闭目而坐,闻了声音,才睁开眼睛。
欧阳璃少一迟疑,最终还是沉默不动。
“你来,可是要问风颜的事情?”掌门师尊远远地看着她,语调平稳而缓和。
欧阳璃皱了皱眉,点点头,“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炎主。”
“看来,你的功力并未自废。”掌门师尊的眼中似带着笑意,可仔细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欧阳璃的心蓦然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炎主一脉的火种激活后,会与周围的炎族中人血脉共鸣,而你之来意,想必也是感应到了。”
“这么说,陆风颜真的是炎主嫡系,而不是支脉?”欧阳璃的脸色白了一份分。
“炎族千百年的存在,你可听闻有旁系唤醒过火种?风颜身份一事,其实你的心里,本就已经有了计较,又何必再来问我?”
“可是我试探过她,她对我的血脉没有任何的反应。”欧阳璃抬头,看向掌门师尊。
“在你出现在风颜身边的时候,可曾遇到一个人,叫独孤左?”掌门师尊不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欧阳璃不解何意,“没错,他是左长老的人。”
“那他可比你强?”掌门师尊又问。
“没错。他的血脉,甚至比我醇厚很多。”
“如此,你还不懂吗?”掌门师尊道,“风颜对炎族的血脉并非是没有反应,只是她对独孤左的接触比你更多,独孤左对她的影响已经抵过了你的试探,所以你没有办法与她的血脉共鸣。”
欧阳璃的眸光终于黯淡下去。
“而且,你或许并不知道,独孤左并不是左长老的人。”掌门师尊手掌一动,一副卷轴从书架上飞过来,落在她的面前,欧阳璃疑惑的打开,那卷轴是一幅画,画上的是一个漫身带火的神兽。
“身为炎族右长老的高徒,这幅画,你该是并不陌生。”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曾陌生,因为那画中画的,是他们炎族中人奉若神明的火麒麟,世代只忠于炎主,在当年炎族灭世大劫的时候重伤而不知所踪,也正是因为它的失踪,让整个炎族最终败在了从不曾放在眼里的人族的手中。
而现在,在提到独孤左的时候,他却给她看的,是火麒麟。
“独孤左是火麒麟?”欧阳璃震惊的抬头,“这怎么可能,炎族的历史里,火麒麟从来没有可以化身为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