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比安基
四月中旬，冰封的湖面一片是暗褐的颜色。有的冰块裂开了，湖泊中央于是可见一个个窟窿。解冻的湖水蓝宝石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无论什么时候，早上也好，白天也好，傍晚也好，一眼望去，总能见到成群的候鸟在解冻的水面上栖息、起飞；晚间，湖面上不断传来候鸟们喉音很重的叫唤声。
站在河岸上，不难看清楚，这些候鸟是一些潜水鸟，有野鸭，有急于飞向遥远北方的奥列依长尾鸭。长尾鸭的羽毛黑白相间，长着箭一般的尖尾巴。其实，不用看它们的模样，晚上，只需听听它们的叫唤声，也能分辨出来，它们不像别的野鸭那样，吱吱嘎嘎地叫个不停。它们仿佛要把一个叫奥列依的人从遥远的地方唤回来，嗓音总是那么洪亮、坚毅，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啊，奥列依，奥列依，奥列依！”
野鸭们是不会到冰窟窿旁边来这么叫的。它们在那里无事可做，湖水很深，它们从湖底取食时，只需把前半身插进水里去，用不着把整个身子都钻进水底。潜水鸭在水底也能为自己找到吃的东西。
这几天，在湖水上空，天鹅时常擦着云端飞过。它们的叫声欢快有力，能把春天其他的声音都盖住了。天鹅美妙的身姿，一看就会让人大心底里激起情感的波涛。
有的书上把天鹅的叫声比作银质号筒吹奏出来的音响。是的，天鹅的叫声确乎很像神秘的神话里才有的大银喇叭的声音。
三天前的一个早晨，这银喇叭的声音突然闯入湖边人们的睡梦，把他们唤醒了。这声音似乎就在人们的小木屋的房顶上轰鸣。
有人穿上衣服，跳下床，抓起望远镜向湖边跑去。
有十二只仪表堂堂、优美可人的天鹅，它们庄重地扇动着宽大的翅膀，排成人字形，在湖岸上空飞翔。它们洁白的翅膀，在黑蒙蒙树林背后升起的阳光里，闪射出的银白色的光芒。
“看哪，银喇叭的比喻就是这么得来的！”
这群天鹅在盘旋下降，它们准是想落到湖面上来歇脚吧。
眨眼间，湖对岸黑压压的密林上空有一个罪恶的光点倏忽闪过，接着冒出一团白烟。
随后，轰隆的枪声传进了我的耳朵，同时看到湖对岸一个矮小的猎人的身影。
毫无疑问，是他向天鹅开的枪，这家伙打得很准，天鹅的队形散乱了，它们相互碰撞，歪歪斜斜地向高处飞去。有一只天鹅掉队了，它斜倾着身子，扇动一只翅膀，兜着圈子，向湖心跌落下去。
“你必须为这一枪付出巨大代价！”想到这个偷猎者时，我心里异常激愤。
但偷猎者已经转过身，一闪就在树林里消失了。
我们的法律禁猎天鹅。
打死这种美丽的鸟儿，法院是要重重罚他款的。地球上辽阔的灌木林湖滩越来越少了，能让这些神话般的鸟儿躲开人的目光，蹲在用芦苇和绒毛构筑成的大窝里孵育它们的后代，该是多么好啊，要知道，天鹅是越来越少了呀。
被击中的天鹅跌落在冰窟窿里，它用伤势严重的翅膀拍打着水面，高高地昂起挺直的脖颈。
这是一只大天鹅，也叫黄嘴天鹅，是天鹅中最大的一种。它那略带野性的轩昂姿态，让人们很容易就把它和非常美丽的无声天鹅——世界各城市公园里仿真装饰品区别开来。无声天鹅停在水面上时，双翅的背像小丘似的隆起，它的头颈始终保持弯曲的样子。大天鹅和它们不一样，它把一对翅膀紧贴在身上，高傲地抬起头来，脖子能抬多高就抬多高。
我找到了大天鹅的同伴，它们在湖泊尽头上空飞行。它们有的排成人字形，悠缓而有节奏地扇动着沉重的翅膀，镇定地从高空飞离险境。
就在这时，停留在冰窟窿里那只被打伤的天鹅叫了起来。
“克林格——克溜——呜！”孤凄无依的天鹅，用高亢而略带嘶哑的声音哀鸣着。在它啼鸣的声调里流露出痛楚，那是它绝望的哀鸣。哦，那忧伤，那绝望，听一声，心就碎了！
“克林格——克林格——克兰格——克溜——呜！”从远方传来伙伴们的回答。
“克林格——克溜——呜！”受伤的天鹅绝命地叫唤着。
飞翔的天鹅们掉转头来。它们兜了一个大圈，排成直行，降低高度，收住翅膀飞落下了。
受伤的天鹅不叫了。
那人在望远镜里能清楚地看到，天鹅一只接一只飞到水面上，它们溅起两道水花，借着身子的冲力在水面上往前浮动。不久，天上、水面的天鹅都会合到一起。于是，就再也分辨不出哪只是负伤的天鹅了。
要知道，天鹅像其他的浅水鸭一样，在深水区是不能捕到的食物的。它们像鸭子一样把长长的脖子伸进水里，在浅水滩上寻找食物。
过了两小时光景，天鹅终于又从湖面飞起，它们张开翅膀，又排成人字形队伍，继续往它们便于做窝的北方去。
受伤的天鹅又发出凄厉的鸣叫。它叫得多么悲凉啊！它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它知道自己注定要饿死了。
据说，天鹅临死前要唱歌的。但那是歌吗？那银亮的号筒吹奏出来的哀伤，谁听了，心都会发颤的。
我想救这只受伤的天鹅。我请渔人帮忙，但渔人们听了直摇头：谁也不能把船拖到冰窟窿里，就是站到已经裂开的冰块上也是非常危险的事。
受伤的天鹅在冰窟窿中间，来回游动着，它也没有力气向覆盖着冰块的湖岸游来。我再也不忍看下去。当我转过身迈步走离的时候，一路上，那有力的、忧伤的、像喇叭一样洪亮的叫声，久久萦回在我的心间。
两天过去了，天鹅不再叫了，它的身影在冰窟窿上消失了。
在冰窟窿的边沿有一大块鲜红的血斑。
从树林到冰块上印着淡淡的狐狸的脚印。
也许是大天鹅在夜间爬上了冰块。它想去岸边浅滩处栖息，结果却落入了狐狸的利爪——准是这样的吧？
天鹅消失了，从冰窟窿那边有传来长尾鸭响亮的叫唤声：“哦，奥列依，奥列依，奥列依！”
一群群鸟儿飞离湖面，向北，向它们便于做窝安家的北方去。
杀害美丽的天鹅是不能不付出代价的：那个偷猎天鹅的家伙，被武装护林队逮住，送进法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