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无止境。削落着玉莹肩头零碎的发星。
整个厅堂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的繁重,在耳边声声有力。
窗外远处的蝉鸣,有一声没一声的传来,更是让人心底焦躁。
在这府中,玉莹的耿直脾气是出了名的。但那刚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弱的心。她有疼爱的人,对她好的人,她亦是铭记在心。
老夫人虽然措辞严厉,但却时时维护着她。若不是老夫人,她玉莹或许早就在这府中无立足之地了。
发自内心的敬畏,使得玉莹低着头,莫不敢再看老夫人一眼。
婉惜定了定心,站起身来,恭敬道:“祖母可否容孙儿说几句话。”
老夫人转脸看向婉惜,那小小的身影静立其中,却非弱风杨柳之态,脸上一股坚毅决然的神色,有几分勇气。
“你说吧。”老夫人带着温和的口吻道。
“孙儿阅书不多,只不过《四书》《五经》《女诫》《内训》几本而已。但孙儿亦闻汉朝班婕妤之事。母亲贤惠,数日之内,已是低泣几回,却不曾向人说起。姨娘曾去寻我母亲,探讨共救夫君之事,母亲心中虽喜,但尚且踌躇,唯怕惹祖母伤心。但念及端午将至,爹爹毕竟乃是嫡子,共祭庙堂、府中家宴,若不见其人,总归会被人话语,夫贵妻荣、夫贫妻损。母亲才斗胆一求。还望祖母明察。”
这一番话,说的不亢不卑。倒着实令众人刮目相看。
老夫人眯着双眼,细细的眼光打量着尽在数尺的孙女。怎几日不见,却似从未相识一般。那些话,心思缜密、才思敏捷,纹理清晰。只是从一七岁孩童口中道出,若是以往有人对她说,她本是不会信的。可偏偏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信。
立于老夫人身后的芍药。
见老夫人处于讶异之中,亦凑上头去,在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在这几语之中,老夫人的脸忽冷忽热。
待芍药重新立于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却闭上了双眼。
窗外的蝉鸣仍旧不时的传来,惊扰几缕幽魂,似是把这夏日的焦躁带入了心扉。
老夫人缓缓的睁开眼,那一霎那,婉惜体会了心跳的感觉。那眸子中透露出来的威严,有着泰山压顶的感觉。老夫人的眼底已是清澈,讶异、踌躇,在此一扫而光。留下的只有沉寂与稳重。
那股处事不惊,临危不乱的气势,那种万事皆明了于心,游刃有余的姿态,是婉惜最为熟悉的,却也是她最为陌生的。
婉惜有着太多的情,往往为此羁绊。
清澈之中,多了一份心,便不再清澈,为此左右,再所难免。而祖母,她可以。历经了世事的沧桑,她的心已坚如磐石。风雨之中,仍岿然不动。
“明日便是端午了,宫里会来人。”老夫人的言语到此,顿了顿。
底下几人,却是诧异。这宫里来人,所谓何事?是好是坏?
婉惜却淡笑了下。
这笑,落在老夫人眼中,是为耀眼。
“惜儿,你笑什么?”老夫人已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因为惜儿料定定是好事,宫中传旨官员未到,祖母已知,料来定是姑姑传出的消息。苏府与姑姑是荣辱与共,姑姑好,苏府便好,姑姑若不好,苏府也难存在。惜儿估摸着定是姑姑那有喜事了。”婉惜的脸蛋露出敬意。
这番答辩让老夫人眼前更是一亮。
“确实如此。苏宜已被封为德嫔。”老夫人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神色。
莫大的皇宫,佳丽三千,各州各府的优秀女子群聚于此,花容月貌、能歌善舞者,不计其数。其谓‘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1)
苏宜既能加封,必然受到恩宠。至少在当今圣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这样的殊荣是苏府盼望已久的。
“那当真要贺喜姐姐了。不知此次姐姐是否会同来?”韩黎亦笑靥生花。
“怕是不来,不过此次据说是来赐封的。”
老夫人回望了眼玉莹,道:“这宫里来人封赏,嫡子不在,却也说不过去。玉莹,今日你便去接嵘儿出来吧。”
“啊,是我?”玉莹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只求能求情将夫君放出,却万万想不到老夫人会将这一份情意送与自己。
“娘。”另外一声,韩黎已露出不满的神色。
“有什么意见?”老夫人的脸再度深沉了下来。
韩黎脸色一惧,只能低头是‘喏’。
老夫人揉了揉额头的太阳穴,缓缓道:“这夜深了,你们先回去吧。”
“孩儿,孙儿告退。”四人恭敬的拘礼,缓声退出。
却是这时,一声讶异之音传来,“娘亲、妹妹,你们怎么也在啊?”
只见一身喜气锦绣大红袍,金缕锁链挂胸口,翩翩然出现在这门口的苏定,惊鸿一瞥中,恍若金童一般。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总是疯闹不止。”老夫人口中虽骂,但眼中的宠溺却是半分也舍不得化开。
“嘻嘻。”苏定朝着老夫人做了一鬼脸,便笑着拉起婉惜的手道:“怎么也不再多坐会?陪陪哥哥。”
“今日已晚,明日婉惜定一天都陪伴着哥哥,可好?”婉惜轻柔道。
“那可说好了。”苏定伸出自己的小手。
婉惜不解的看着。
苏定早已迫不及待的拉起婉惜的小拇指,叫道:“拉钩上吊(2),一百年不许变。”
婉惜不由得噗嗤一笑,道:“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以后惜儿会永远陪在哥哥身边的。”
婉惜回头转望娘亲,甜甜一笑道:“娘亲也是哦。”
玉莹耸动了下肩膀,在黑夜中,那两滴泪水如此晶莹。脸上的笑那般灿烂,如旭日东升般美丽无瑕。她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声。那音调,疼惜而怜爱。
“苏定哥哥。”不知何时,婉蓉已来到了苏定的身旁,娇滴滴的声音带着柔弱。
“是婉蓉妹妹啊!明日可一定要一起来玩啊。”苏定脸上的笑仍是那般阳光。
“嗯。”婉蓉重重的答了声。似是怕苏定听不见一般。
一抹红晕已是飞上了脸颊,嘴角的笑,明媚、开朗。两个小小的酒窝在脸上绽开。
记:(1)出自《阿房宫赋》
(2)上吊的意思非现在的上吊的意思。‘吊’是以前钱串子的意思,上吊,便是说把某件事说定了的意思。